在最中间的场地被人腾了出来搭建花棚,顶部正中设着一丈余高的老杆,许珂兴奋的叫着:“打铁花要开始了!”
宋纯拉上凌乔,兴冲冲跑过去,“咱们也快去看看。”
凌乔茫然不解,问:“打铁花是什么?”
“哦,是非遗。”宋纯神秘兮兮地告诉凌乔,“你待会儿可别眨眼。”
四个人跑得快,赶在了围栏最前边的位置近距离观赏。
月上柳梢,打花人赤膊上阵,一挥棒一敲打,伴随排山倒海的欢呼尖叫,靠着先人天马行空的浪漫想象,硬铁炼化成柔汁,星光在半空炸开来,腾跃高空之上绽开繁华的花蕊,纷纷扬扬一落而下,溅在地上的几秒有如黄金绸缎铺了一地。
打花人站在中间,沐浴在金光之下,在那一刻,他们仿佛是世界的主角。
拥挤的人海里在铁花迸溅之时爆发出乱象。
一群人追着一个中年人往人堆里跑,大多数人都在惊叹于铁花的壮美,浪潮迭起的欢呼叫绝淹没了追逐的惊慌尖叫。
第二棒在即,宋纯眼神期待,对凌乔说:“刚才我忘了录视频,等一下我……啊——”
凌乔瞳孔放大,失声大叫:“宋纯!”他伸出手要去拉宋纯,却连她的衣角也没有触碰到。
锋利的刀刃抵着宋纯脖颈,像条冰冷的毒蛇吐着蛇信子。
中年人挟持宋纯跨过围栏,恶狠狠撞开打花人,装满铁水的柳木勺掉地,猩红的颜色没有在天上炸开时绚烂的金花好看。
上一秒人群还在欢喜的庆祝春花节,下一秒已经成了犯罪现场的目击者。
一群人冲过来和中年人对峙,其中两个人宋纯认识,是他哥哥的同组人员小陈和师父老吴。
便衣警察们试图稳住中年人的情绪,老吴经验丰富,稳声和他商量:“你先别激动,先冷静下来,对,先不要激动,先不要伤害这个小姑娘。”
宋纯不敢出声怕惹恼了中年人,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只能靠被中年人拖着双肩才能不跌倒。
人在恐惧时会不由自主的闭眼否决一切景象,宋纯闭上双眼,畏惧的情绪不由自主涌上,化成控制不住的眼泪。
冰凉的触感远了一些,老吴还在试图和中年人商量,宋纯试探性睁眼,老吴一边安抚中年人一边悄声上前。
宋纯的心跳本来跳动的快超出她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此刻,心跳缓缓随着刀刃的远离安定。
“别过来!”
中年人发现了警察的计划,猛地往后撤步,刀刃指向宋纯,锐利的刀尖抵在宋纯跳动的颈动脉上。
第24章 跟着月亮走
今夜格外沉穆,警察与中年人紧张对峙,微凉的风裹挟融融春意的绵软花香,细密的汗珠顺着宋纯额头从颧骨划下。
“叔……叔叔。”宋纯颤声,“你先冷静一下,我……”
宋纯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人群里传出一阵躁动,混乱的声音淹没宋纯之后的话。
三道人影跨过围栏跑进去,何洲渡人高腿长,莽着劲儿跑进来,身后的凌乔和许珂没能拉住他。
“你放下她!”何洲渡匆匆要冲过去。
中年人被逼到穷途末路,他的刀尖离宋纯颈动脉更近,宋纯尖叫一声,冰冷尖锐的刺感带给皮肉微痛的灼热。
惊悚的麻意缠绵在宋纯全身,灵魂抽离身体,她在恍惚中听到警察和何洲渡的声音。
心脏剧烈的跳动阻绝了宋纯的听力,中年人不知道吼了一句什么,在近乎窒息的挟持下,宋纯往旁边踉跄一步,被他往熔炉那里甩。
“不要!”
滋滋火光冒着星子,宋纯双手攀上中年人的脖颈拼命往外拉,稀薄的空气得以寻到空隙钻入宋纯体内延续她的生命。
何洲渡失声,声音沾着泣音:“你,你要什么?你说你要什么?”何洲渡低泣,哀求着他,“我都给你。”
宋纯眼眶模糊了,稀薄的空气憋红她的眼尾,泪花花的世界只能看清大致轮廓。
何洲渡胸膛微微起伏,喉结滚动,“……你放了她,我当人质。”
“我要钱、钱!”中年人冲昏了头脑,举起匕首对着何洲渡和警察,“给我钱,否则、否则我就——”
中年人上半身一扭,锁喉的胳膊加大力道,另一只手按住宋纯后背,匕首的刀背抵着宋纯,灼热的火色映上宋纯的脸。
湿热的液体滴入熔炉,宋纯紧紧闭眼侧头,挣扎不仅不会逃出生天,反而会激怒他,宋纯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叔叔,我爸有钱,他有很多很多钱。”
宋纯望了眼何洲渡,何洲渡在对面迷蒙的眼里读出了些意思,中年人的目光移到宋纯身上,眼中闪着狐疑又贪婪的目光。
欲壑难填是人的本性,何洲渡趁机说:“你想要钱,没问题,我们给你钱。”何洲渡或许也在害怕,边说边落泪,“只要你不伤害她,你要多少钱都没问题。”
何洲渡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中年人恶狠狠吼出声:“我要现金!”
他瞪大眼睛,凸起的混浊眼球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何洲渡哽咽一声,生怕他下一秒会伤害宋纯,双手抖成筛子。
“我……我给她爸打电话。”
何洲渡把手机放在耳边,压抑的哭声听得人难过,宋纯咬紧下唇,断断续续的哭声隐没在胸腔。
“……是……她没事……放心。”
中年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些,警察瞅准机会箭步扑过去,宋纯被中年人随手扔开,凌乔和许珂快步跑过去扶住她。
凌乔脸色苍白,问:“你还好吗?”
宋纯意识恍惚,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神,好像有人在她受伤的脖子上贴了什么东西,耳边有两道声音——一男一女,不过都不重要了。
周围的躁乱被快速拉长成虚影,她沉默着、跌跌撞撞地往对面不远处坐在地上的身影走去。
何洲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亮起的屏幕并没有显示通话。
宋纯此时的眼里只能看见他,生命在呼吸之间流逝,而情意不会。
“何洲渡。”宋纯眼圈微肿,她哑着嗓音颤声,“你哭什么?那么多人都在看。”
何洲渡抬头,抬起胳膊使劲揉眼——不如说挡住视线和哭声,他脊背颤抖,哭噎诉说:“我不知道,我害怕。”
何洲渡坐在地上哭,宋纯看着他在笑,“谢谢你。”宋纯从包里递给他一张卫生纸,“被挟持的人是我,你怕什么?”
何洲渡定定看着宋纯,泪水糊了满脸,他迟迟不接纸巾,宋纯维持原来的动作,手臂很快开始泛酸。
她动了两下胳膊,温暖的气息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她包围,纸巾轻飘飘落地,何洲渡紧紧抱着她,少年急促的心跳透过胸腔一下又一下地叩击宋纯。
宋纯略有无措,机械般伸出手臂轻拍何洲渡颈薄的后背。
何洲渡不是爱哭的人,他抱住宋纯,哭得比她还凶,宋纯没忍住笑了,眼泪落得更厉害。
按照规定,宋纯他们四个要去警局做一下笔录,宋纯没什么好说的,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等回神时恐惧如潮水将她淹没。
宋纯绞尽脑汁尽可能回忆,脖颈浅薄的伤痕不知是否因心理作用还在隐隐作痛。
“你真的没事了吗?”出去后许珂关切询问,“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宋纯失笑:“真的没事了,那人难不成还会用内力打伤我?”
凌乔轻声说:“我送你回……”
“不用了。”何洲渡冷冷打断,“我和她一起回去就好了。”
凌乔眉毛微蹙,眼皮微垂,浓密的睫毛盖住他浓黑瞳孔里的酝酿的情绪,不知是不满何洲渡打断他的话还是不满何洲渡否决他送宋纯。
今天宋元赶巧准时下班,不然也没这么多事了,许珂倒是没什么表示,宋纯告诉何洲渡:“你送许珂回家吧。”
何洲渡是和许珂一起参加的春花节,于情于理都应该送她回家,换上以前何洲渡早恭敬不如从命,现在却犹犹豫豫,脸上有些为难。
许珂摆手,爽快开口:“我家挺近的,打的士就好了。”
女生晚上独自打的并不安全,宋纯碰了碰何洲渡胳膊示意他说话,何洲渡接过许珂的背包,“走吧。”
“我和许珂一起走吧。”凌乔出声,“我们应该是顺路的。”
许珂也点头认同,“你和宋纯回家吧,省得麻烦。”
何洲渡思索几秒,把包还给许珂,温声叮嘱:“路上小心。”
许珂笑着拍了一下何洲渡肩膀,“放心吧,你怎么和我妈一样爱唠叨。”
宋纯看着两人玩闹的模样,按下心头的酸涩,等凌乔打的车过来,他和许珂上车之后,何洲渡攀着车身弯腰和许珂说话。
宋纯孤零零站在路灯下,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她下意识摸了摸贴上创可贴的伤口,举起手机。
她没记错的话创可贴是许珂帮她贴的,宋纯伸出手指,指腹点了下卡通猫,卡通猫扬着笑脸,宋纯从眉眼到嘴角都在伤心。
屏幕弹出一条消息,宋纯点开,是凌乔发来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宋纯被逗笑,何洲渡挡着车窗,宋纯看不见车里的凌乔,她正要回消息,一片阴影倾覆下来。
宋纯抬头,何洲渡低头敛眉,细细打量着她,何洲渡唇角紧绷,宋纯收起手机,侧头避开他的眼神。
“走吧。”
宋纯先一步迈出去,何洲渡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寒假的那晚也是如此,一样的路,一样的人,连距离都是一样的。
唯独少了些什么。
宋纯仰头,这才发现月亮躲得无影无踪。
何洲渡问:“怎么停下了?”
“没有月亮了。”宋纯低声,“找不到路了。”
你要是迷路了,就跟着月亮走。
七岁时,贪玩的何洲渡看完动画片,拉上宋纯要去找宝藏,结果迷了路。说是迷路,其实就是在土堤尽头的树林里打转,那夜又黑又冷,树叶沙沙作响,宋纯被吓得哇哇大哭。
“你不准看我。”宋纯坐在地上,哭着扭过身子,“都怪你,我要被妖怪抓走了。”
何洲渡蹲在她眼前,手里握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那时他俩的胆子和现在调过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还真是爱哭,没劲。”何洲渡一脸扫兴,“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埋怨宋纯哭得更厉害了,何洲渡心虚地捂上她的嘴,“你别哭了!万一妖怪来了怎么办?”
宋纯泪眼婆娑,红着眼圈望向何洲渡,何洲渡挠头,站起来朝宋纯伸手,“我们回家。”
宋纯小声啜泣:“你又不认识路。”
“谁说我不认识?”七岁的何洲渡自尊心已经很强了,他把宋纯从地上攥起来,“你跟着我,肯定能回家。”
何洲渡和宋纯手握手在树林里乱走,那时宋纯以为何洲渡真的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家,实际上两人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何洲渡天生的好运气,他乱走一通还真让他走对了。
“怎么样?我说了肯定能带你回家。”何洲渡得意洋洋。
通明的路灯,看起来仿佛绵延无尽的街道,宋纯心有余悸,“以后要是还迷路了怎么办?”
何洲渡愣了愣,月亮也好奇何洲渡的回答,掀开薄薄的云纱,何洲渡拉着她走在街上,遥遥指向悬天的弯月。
“你要是迷路了,就跟着月亮走。”
月亮和宋纯走得方向一样,像月亮在拉着她走,宋纯笑着问:“月亮的家,也和我们回家的路一样吗?”
月亮并没有动,是宋纯在走。
“应该……应该是吧。”何洲渡也不懂。
“你就跟着月亮走,一直一直走。”何洲渡稚嫩的声音越飘越远,传到九年后的街道,“我就跟在你身后,等你跟丢了月亮,还有我陪你一起回家。”
第25章 月亮与六便士
宋家人听说了宋纯被人持刀威胁后给她请了两天的假。
“我真的没事。”宋纯再三向家里人保证,“没有大伤心理健康积极向上。”
刘翠云女士白了她一眼,“少贫嘴。”
“还真得谢谢小肚子。”刘翠云把热水端给宋纯,“有空请他们家吃个饭。”
热感隔着杯壁贴上宋纯掌心,宋纯把水杯放到床头,何洲渡的哭声不可遏制的复制在耳边。
刘翠云捂着嘴咳嗽两声,宋纯撇嘴说:“你成天嫌我和我哥不喝水,你看你自己还上火了。”
“别找借口不喝水。”刘翠云看破了宋纯想法。
往常刘翠云在家都会穿睡衣,她今天穿的是衬衫,宋纯问:“你又要和我爸出去?”
刘翠云没回答这个问题,低头整理并没有衣褶的袖子,“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阳光孤零零洒来地板,宋纯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无聊得很,余光瞥见墙角安放妥当的琴盒。
宋纯抿紧下唇,源自潜意识里的恹惧与经年的执着纠缠,加速跳动频率的心脏惹得她心烦意乱。
宋纯一把掀开被子钻进去,闭眼后的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和难得的舒惬——就这样什么都不想,放空一切思绪,像只水母一样。
要不再试一次吧?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突然如是说。
悠然的小提琴曲由她的双手操控,轻灵欢快的音符长了翅膀随风远去。
刚到家长腰部的宋纯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头戴王冠站在学校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场地算不上奢华,舞台也只是由水泥堆砌,在上面铺上一层板砖。
但宋纯忘不了,台下的同学和家长由衷的赞叹和经久的掌声。
于是记忆在回溯中不断被自己美化,兴许人都是虚荣的生物,宋纯自己也分不清了,她回忆的究竟是那时的表演还是表演结束后短暂的赞美。
宋纯站在房间,一手拿琴一手握弓,手指按紧琴弦又松开。
瞬间抵触的心理涌来足以对抗曾经的喜爱,宋纯没有勇气拉响第一支音符。
门外的律动取代了小提琴的音符——
“纯纯。”宋奶奶叫她,“你有朋友过来了。”
宋纯一头雾水,刚过完周末,她的朋友们应该都在学校才对。
不过一楼之隔,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费基的身影似乎比平常渺小了些。
“飞机?!”宋纯见到人后跑下楼,被费基的突然造访打得措手不及,“你怎么没……”她跑到一楼,声音随之顿住,“你又没去学校?”
费基憔悴了许多,青春期的男生已经开始长胡子,他下巴隐隐有一层青茬,眼圈枯黄,显然这两天没怎么阖眼。
费基见到宋纯,目光落在她结痂的脖颈上,喉结滚动两圈,艰涩开口:“我有话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