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封情书——月既白【完结】
时间:2023-07-10 14:37:45

  宋奶奶准备的一盘水果没有人动口,宋纯抱着沙发上的枕头静静听费基说话。
  “……所以,他是你爸?”宋纯捏紧抱枕一角,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破它才肯罢休。
  “是。”费基低头抹了把脸,自嘲一笑,却哽咽了声,“他穷怕了,抢人家的钱把自己搭进去好些年,刚出来没多久又要到处抢钱给自己妈治病。”
  可是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带现金?
  “他早和社会脱节了,现在连街口面馆的炸酱面都十二块钱一碗了,他以为还是十块,回家骂骂咧咧的说人家赚黑心钱。”
  费基用在学校的腔调和宋纯讲笑话,“在里面那几年和时间暂停一样,除了变老,什么都没变。好不容易出来了还重抄旧业,估计是舍不得那地方的老伙计,那里没人笑话他是鳖。”
  宋纯笑不出来。
  “因为没钱吗?”宋纯低声,“要是有钱的话……”
  “别这样假设,我们这种人最怕有幻想了。”费基连连摆手,尽量在宋纯面前扯笑,“穷惯了也挺好的,起码日子能一眼望到头。”
  “怎么突然说了这么多矫情的话?”费基挠了两把头发,“今天我来是找你道歉的。”
  费基正色,站起来向宋纯鞠躬。宋纯见惯了他不着调的样子,他严肃起来,宋纯心虚得像是道歉的那方。
  “你不用这样。”宋纯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怪你。”
  “我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费基笑起来眼睛和月牙一样,瞧着不像有烦恼的样子,“所以我知道我爸伤害你的时候更难过。”
  “你……”宋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宋纯不擅长藏心事,连费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说:“你想说什么都行。”
  “你……你不怨他吗?”
  费基沉默下来。
  宋纯懊恼低头,她打算开口道歉,费基轻轻地回答:“爸爸永远是爸爸,就算他做错了事,可他始终没有对不起我,所以他是最好的爸爸。”
  费基定定看向宋纯,“就像在你心里,宋叔叔是最好的爸爸一样。”
  “也许你会生气,将抢劫犯和大作家相提并论,但是所有父亲都是平等的。”
  费基在外界不着调惯了,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只停在“好笑”这一浅显认知上,他连“有趣”都够不上。
  宋纯有些吃惊,也有些愣神,费基陷入悠悠回忆,慢慢向她叙述。
  “你知道吗?他出狱以后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爸带你去买新衣服’,我带他去了一家看起来很破很小的衣店,选了最便宜的一件,后来发现他就算把所有钱一张一张全数下来还是差十元。”
  十元啊,有时候宋纯早上嘴馋就会去路边找早餐店,小笼包或者手抓饼加上一杯豆浆或者胡辣汤豆腐脑,也就十元左右的价钱。
  不过大多数时候宋纯总是高估自己早上的饭量,剩下的包子或者手抓饼都进入流浪猫狗的肚子里。
  难过之余,宋纯莫名生出名为“羞惭”的心情。
  “那个时候,我俩一脸尴尬的出去,回去之后我躲在房间里,趴在门边听他哭。”
  费基眼泛泪花,抽噎着说:“我不知道他是为了奶奶的病哭还是为了十块钱哭。”
  宋纯想安慰费基,全然陌生的处境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贫穷不会把坏人变成好人,却会把好人逼成坏人。
  宋纯只能生硬的转开话题:“你今天没去学校,明天去吗?”
  “学校……?”费基失神呢喃,他摇了摇头,“我去学校上课,谁挣医药费?”
  也许是受害人看向施害者儿子的眼神太同情,费基在充斥着可怜的氛围里落荒而逃。
  宋纯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宋奶奶刚在外面唠嗑完,见果盘里的水果一个没少,“咦”了一声:“那小伙子怎么走得这么快?”
  宋纯怔怔点头,也不管宋奶奶说了什么,随意附和:“是啊。”
  她像小时候撒娇那样枕在宋奶奶大腿上,宋奶奶乐呵呵地,“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不管多大我也是您的孙女。”宋纯撒娇时语气软绵绵的,她支起下巴,“奶奶,你是希望我能一直坚持初心不变,还是希望我能赚钱?”
  “不能同时做吗?”
  “不行。”
  见宋奶奶不理解,宋纯叹了口气,十分挫败,“你的宝贝孙女没那么大的能耐。”
  宋奶奶被宋纯过于清醒的自我认知逗笑,她爱怜得抚过宋纯乌黑的长发,“我希望你能开心,但我知道你没那么喜欢小提琴。”
  宋奶奶的话太直接了当,宋纯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不由得直起身子。
  宋奶奶捏了下宋纯鼻子,笑容慈爱,“奶奶是没什么文化,不过耳朵还没问题,你成天在楼上拉琴,可声音躁着呢。”
  宋炳平的文学造诣估计是来自宋奶奶的耳濡目染,“你在楼上拉琴,楼下水壶里的水不用人过去,自己就能烦得溅到水杯里。”
  宋纯噗嗤一笑:“哪有那么夸张。”
  见宋纯终于笑了,宋奶奶松了口气,“你这样问我,是因为你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
  “真正喜欢的……”宋纯冥思苦想一阵,摇头,十分纠结,“我喜欢的太多了。”
  “所以是真正喜欢。”宋奶奶干了一辈子农活,粗砺的掌心握上宋纯手掌有一层干粗的糙感,“你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大多数人都是三分钟热度的性格,宋纯也无法免俗,她小声嘀咕:“太难了。”
  “有些人没准哪天就找到了,像你爸爸一样,也有些人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一辈子了,比如我和你爷爷。”宋奶奶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岁月在催人老这件事上一向公平,“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一辈子那么长,咱们慢慢探索。”
  “一辈子就几十年而已。”宋纯想得悲观,“很快就老啦。”
  “不老。”宋奶奶驳回她的观点,慈善而可爱,“不管你长到几岁,都是奶奶的孙女,是咱们家最小的姑娘。”
  宋纯眼眶发热,她抱住宋奶奶的腰,“我知道了。”
  宋炳平和刘翠云还没回家,宋纯把琴盒收到了储物柜最下面的地方。
  “纯纯。”上锁的同时,宋炳平敲了敲门进来,“奶奶说你在等我。”
  “我有事想告诉你。”宋纯深吸一口气,敲定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重大选项,“我同意留学。”
第26章 执刑
  周三,操场。
  因为校运会即将举办的缘故,操场热闹了不少。
  宋纯和程橙一人捧着一杯冲好的奶茶站在场外,程橙猛吸一口奶茶啧啧感叹:“何洲渡这是今天第几次被骂了?”
  “第七次。”宋纯在心里记着数,“飞机退学后他就不怎么开心了,做事也老是走神。”
  操场上,何洲渡站在队伍中间垂着头挨训,宋纯离得远听不清体育老师骂了什么,大课间半小时,运动员训练了十分钟,老师骂了二十分钟,大概也是骂累了,大手一挥宣布解散。
  “何洲渡。”宋纯阻止不及,程橙向他招手。
  何洲渡往她们这边走,无袖运动服遮不住少年健美的肌肉线条,因为大量运动的缘故,鼻尖泛红,他朝两人友好微笑,三个人一起往教室里赶。
  程橙抢先问:“运动会你觉得你能得第几名?”
  何洲渡报的是长跑项目,他哼了一声,格外有自信:“当然是第一了。”
  程橙投以怀疑的眼神,何洲渡生气了,青春期的男生总有股不服输不甘心被人看瘪的劲儿,他挥舞胳膊嚷嚷道:“你明天等着看吧,我不把他们远远甩在后面就喊你姐姐。”
  程橙来劲儿了,抓着宋纯手臂一脸兴奋,“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骗你。”走到楼梯口,何洲渡长腿一跨跳上三个台阶,转过身面朝两个女生,腰部微弯露出嬉笑的表情,依照宋纯对何洲渡的了解,这个时候就是他要招惹人了,果然,下一刻何洲渡开始气程橙,“要是我得了第一,你得当着全校人的面叫我哥哥。”
  知道何洲渡在开玩笑是一回事,知道后生不生气是另一回事。
  程橙大叫着要去抓何洲渡,他见势不妙,猫一样灵巧的跃上台阶,上下楼梯的学生对他们报上注目礼。
  宋纯已经习惯他们互怼了,抓上程橙手腕不让她追上去,生怕两人玩闹撞上喜欢在大课间巡查的老陈,“知道他什么样你还生气啊?”
  程橙忿忿开口:“他那张嘴放着就没法让人不气。”
  宋纯笑了:“他赢了是全班的荣誉,怎么搞得像是你不希望他赢一样。”
  “你……你说得很对。”程橙蔫了下去,“可我也挺想听他喊姐姐的。”
  乐声振奋,哨声嘹亮。
  操场乌泱泱围了全校师生,学生们搬着板凳按照班级的划分坐在相应的位置上,许珂悦耳的嗓音透过校广播站传出来,都是各班级给自己运动员写的鼓励鸡汤。
  宋纯旁边坐着凌乔,他似乎对这种热闹的环境不太热衷,低着头兀自出神,神色恹恹。注意到宋纯的视线,他扭过脸,“太吵了。”
  凌乔说得很低,除了宋纯外没人听见。
  吵?
  宋纯没想到凌乔会这样评价,她笑着低声回话:“也还好吧。”
  凌乔脸色很疲倦,上眼皮懒洋洋耷拉着,浓密的眼睫下覆着一层淡淡的乌青。
  宋纯关切地问:“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凌乔不好意思地点头,“有一幅画没画完,连夜画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宋纯也发现了凌乔是个很执着的人,有数学题做不出来,他能一直在座位上坐着反复演算直到做出来为止,同桌之间互相抽查英语单词,他绝不放水,何洲渡有一个单词不会拼出来,他能一直追着何洲渡直到何洲渡认栽乖乖拿起书。
  在这一点上,何洲渡恨他恨得牙痒痒又万分佩服。
  宋纯也很佩服凌乔的执着之心,她笑了笑:“不过还是要多休息的。”她有些赧然,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我也做不到。”
  凌乔眼睑一弯,问:“是在看小说吗?”
  “这你也知道。”宋纯开玩笑,“在我家装监控了?”
  凌乔抓了下衣角,“我看见过好多次你和程橙在课上一起偷看小说。”
  宋纯耳尖一红,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的程橙不满开口:“你俩聊天扯上我干嘛?”
  程橙撅起嘴抱怨,圆眼哀怨的看着两人,宋纯捏上她鼓起的腮,“谁让你和我‘狼狈为奸’呢?”
  音乐声和广播声混在一起盖过了宋纯的声音,操场上的比赛正如火如荼,何洲渡站在起点的二号位,班里瞬间沸腾。
  “何洲渡——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是世界板块缺少的那块拼图,是历史遗迹失落的光辉璀璨,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阿弗洛狄忒。”
  许珂有些发颤的声线透过广播传遍校园角落,比赛的观赛的,场外的主席台的全沉默了。
  全校师生包括参赛选手的目光都落在正热身的何洲渡身上。
  程橙捂脸,“何洲渡听到他被人说是阿弗洛狄忒后真的不会想揍人吗?”
  何洲渡一脸自豪的冲场外热情招手,六班男生集体沸腾,宋纯忽然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看来是一起商量出来的。
  “……”程橙生硬改口,“还是他根本不知道阿弗洛狄忒是谁?”
  宋纯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反问:“万一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这么开心呢?”
  程橙被说服了:“……你说得很有道理。”
  这么浮夸中二且社死的句子,的确很对心理年龄只有十岁的何洲渡的口味。
  凌乔陷入了沉默,在一众站在凳子上欢呼鼓掌大叫的男生里独特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刚转来没多久,习惯就好。”程橙以前辈的姿态给凌乔传送经验,“打不过就加入嘛。”
  宋纯无奈地说:“你别教坏人家。”
  场上的比赛氛围焦灼,几个运动员的差距不大,尤其是带头的三个——何洲渡和二班五班的体委。
  “何洲渡加油!甩他们十八条街!”
  “何洲渡,干他丫的!”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快冲!”
  已经跑了一大半,六班男生喊得嘶声力竭,女生们也在奋力鼓掌,嗓门好的女生跟着大喊。
  其他班的声音被盖了过去。
  何洲渡卯足了劲头往前冲,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紧追不放,暖阳清风,操场上奔跑追逐的少年们成了唯一的风景。
  宋纯双手放在膝上,眼珠随何洲渡的位置转动,双手紧张地捏起,校服被她抓出褶皱来。
  “何洲渡,加油啊。”
  宋纯在心中不断给何洲渡加油,参加比赛的是何洲渡,宋纯仿佛比他还在意,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何洲渡越接近终点 ,宋纯的心脏跳得越快。
  离终点只差几步了,何洲渡的冠军算是牢牢握在手里了,六班已经能预见下一刻的结局了,欢呼声更高。
  二班体委大概觉得被六班集体挑衅了,憋着一口气忽然加速,二班爆发出一阵欢呼。
  六班不服气,有几个人还飙了粗话,宋纯轻声说:“何洲渡他……何洲渡!”宋纯拔高了声音。
  二班体委身形莫名一晃,斜着身体朝何洲渡栽过去,何洲渡被他撞上,来不及反应就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事故打得师生措手不及,五班体委和其他选手趁势跑过终点,接着又绕回两人旁边搀扶起他们。
  “兄弟,你们没事吧?”
  二班和六班扎堆跑过去,何洲渡坐在地上,老陈扶着他,何洲渡的赛道在最里面,旁边是野生的绿茵地,他倒在绿茵地里,裸露在外的左小腿磕上石头,血淋淋一片。
  何洲渡额头渗汗,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疼,浓冽的清香和其他选手的汗腥混成一团。
  “你们二班怎么回事?”有人不满质疑,“是不是故意的?”
  “你们怎么说话的?”二班被激怒,“没看见我们班的人也倒下去了吗?”
  “何洲渡,对不住啊。”二班体委白着一张脸,“早上没吃饭。”
  何洲渡微抽凉气,双唇轻颤,浓眉拧成川字。
  他双手环上受伤的小腿,没有理二班体委的话,宋纯声音发抖:“先去医务室。”
  何洲渡生着闷气,“别管我。”
  听声音似乎要哭了。
  二班的人搀起体委一步一步离开,老陈要扶何洲渡起来,好声好气地说:“咱们先去包扎,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何洲渡年轻力壮,他不愿意起来,老陈使再大的劲儿也没办法。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老陈无奈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劝他,何洲渡头埋得更低,谁劝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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