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所以薛楹也故意回了一句,“江医生,请多关照。”然后含笑致意,略一转身,背脊挺得笔直,走向正热火朝天准备着篝火晚会食材的丽娜阿姨。
  江霁晗垂下眼帘,遮住眸下所有神色。
  阿黛拉匆忙跟上薛楹的脚步,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薛楹正帮阿姨切着晚上准备烧烤,“王医生没说他的名字,你倒是直接喊他江医生,这谁看不出来啊。”
  方才心太乱,大意了。
  薛楹又重新低下头,继续和手中的鸵鸟肉奋斗。丽娜今天准备的是一块腱子肉,带着筋膜,很不好切。她心情复杂,下刀也凌乱,丽娜阿姨看着被她切的横七竖八的肉块,连忙抢过了刀,“小甜心,你休息去吧,还是别折腾我的肉了。”
  薛楹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收敛了所有棱角,几分茫然无辜。阿黛拉连忙向丽娜阿姨道歉,拉着还在愣神的薛楹回了宿舍。
  “前男友?”刚一进屋阿黛拉就发问。
  薛楹没承认,也没否认。她只是坐在凳子上,看向窗外热闹起来的营地,孤寂无依的表情,像一个脆弱易损的瓷娃娃。
  阿黛拉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怪不得我看着你总是对组长的示好不来电的样子,原来是心有所属啊。”
  “别乱说。”薛楹忽然阖上了窗户,将烟火人间隔绝在外,“我们早就分手了。”
  在那个兵荒马乱,迷茫又清醒的盛夏天。
  分手是薛楹提的,但她也清楚,那时即便她不说,江霁晗也会开口。
  他们好像错过了一点机缘,谁都没有错。只是在她固守的时候,他深陷暗夜;而当他坚定的时候,她已经没了信心。
  原本温馨的家里,空落落的只剩下薛楹一个人,放肆膨胀的凄清仿佛要将她吞噬。翌日她便收拾好了包裹,坐上了飞往肯尼亚的飞机。
  欢迎新人的第一餐总是格外丰盛的,丽娜阿姨准备了各种野味,还有特色的非洲鲫鱼。
  他们围成一圈,等待着烤炉上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鱼和肉。江霁晗也在,今天是王医生任职的最后一天,今晚的篝火晚会也算是他的送别宴。
  火焰升腾,橙红色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形成一片暖色的光晕。这样的气氛让陌生人也容易敞开心怀,很快他们便打成一片。
  薛楹坐在木桩上,表面视线定在面前的烤炉上,实际余光一直瞥向坐在她对面的江霁晗。不知王医生在跟他说些什么,他似乎听得很认真,偶尔也认同似的点点头,时不时还在用笔记录着什么。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人员缺失的医院,江霁晗也依然保持着最谦逊的姿态,最认真的态度。这样的江霁晗总是能在无形之中夺去她的视线,毫无保留的偏爱。
  “薛楹,鸡翅好了。”乔纳森把烤熟的鸡翅放在她的盘子中,“你很喜欢吃鸡翅吗?刚刚一直盯着不放。”
  薛楹猛然收回视线,其实刚刚哪里是在看鸡翅。她看向自己盘中抹了非洲特殊酱料的鸡翅,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谢谢。”
  乔纳森:“你总是这么客气。你要不要乌伽黎,我去帮你拿一块。”
  不等她拒绝,乔纳森已经拿了一整块放进她的盘子里。薛楹其实不喜欢吃这个,这种玉米面的软糕寡淡无味,时不时还有粗颗粒的玉米粒剌得嗓子生疼。但乔纳森似乎很喜欢这种主食,他也喜欢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她。
  “是不是有点多了?”乔纳森见她没动,又问道,“那我和你分一块吧。”
  薛楹看着他把一整块乌伽黎掰成两半,在她盘子里放上一小块,她只能又说一句:“谢谢。”
  殊不知,原本在和王医生交流经验的江霁晗悄然抬眸,看向他对面关系熟稔互动亲密的两个人,脸色倏然冷凝。
  江霁晗其实已经关注她许久了,在瞥见她隐有抗拒的脸色时,他的理智才渐渐回归,眉眼中的冰冷慢慢褪去。他试图从薛楹每一个细节上分析她的心理,她看上去似乎并不开心。木桩的位置不能改变,但她的上身弯向另一侧,和她身旁的男人隔开礼貌的社交距离。
  她看着盘中的食物,几分犹豫。薛楹还是学不会拒绝,她轻轻蹙起的眉头,微微下垂的眼尾,还有她眼底的无措,都在昭示着她对盘中软糕的抗拒。但薛楹还是吃了,在物资匮乏食物短缺的非洲,她不能浪费一点粮食。
  突然一阵惊呼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循声望去,是坐在阿黛拉身旁的汉斯。
  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脖子,脸被憋得通红,口齿间泻出难耐的痛呼。
  阿黛拉尖叫起来,使劲拍打着汉斯的后背,却无济于事,她吓得大声叫喊。只一会儿功夫,汉斯已经翻了白眼,瞳孔放大,意识迷离。
  江霁晗先反应过来,他快走几步,拨开人群,用了巧劲把汉斯环在脖颈上的手掰开,粗略检查了一下,转头看向王医生,“被肉块卡住了。”
  王医生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王医生帮江霁晗扶起意识模糊的汉斯,使其坐在江霁晗弓起的前腿上,他的后腿稳定地撑住身体,保持平衡。
  汉斯是北欧人,身材高大,常年锻炼,江霁晗有些吃力地拧紧双眉,咬牙支撑身体,双手穿过其腋下环抱着他。
  王医生适时地帮汉斯调整角度,身体微微前倾。江霁晗用力收紧双臂,左手按压在上腹部,肺部受到挤压,气管瞬间吐出的气流,让汉斯的脸色稍有缓和,他的意识渐渐归拢。但肉块依然卡在气管中,他乱动的双手痛苦地锁住自己的喉咙,异物堵塞的胀痛和濒临窒息的灭顶之感,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放松。”汉斯听到抱着他的医生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江霁晗的手臂松开,然后再次蓄力重复刚刚的操作。
  汉斯口中发出破碎的嘶哑声,微弱的气音,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的五官紧紧皱成一团,面皮上呈现着病态的潮红,眼角蓄着水光,痛苦的表情让人揪心。而他身后的江霁晗也严肃着脸,手臂蓄力又松开,重复急救动作。
  不远处的薛楹站在木桩上,张望着急救的场景。她的眉梢焦急地拧着,双手攥得很紧,为汉斯捏一把冷汗。
  江霁晗重复了几遍海姆立克急救法,那拇指盖大小的肉块才终于从汉斯口中吐了出来。
  汉斯脱力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木桩,捧着自己的脸,贪婪地大口呼气。
  吓呆了的阿黛拉一手轻轻抚着汉斯的后背,一手行了个十字圣号礼,嘴里念念有词,为他祈福。
  在确认汉斯无事后,薛楹的目光迅速调转到江霁晗身上。
  江霁晗在完成急救后,已经迅速从人群中脱离。他撑在树干上,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脸色因为剧烈的用力,而呈现惨淡的青白色。
  他一向如此,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就功成身退,隐没身影。
  薛楹还记得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薛楹定了两张电影票,好不容易等到了结束手术的江霁晗,刚到电影院,就撞见了晕倒在路边的老人。江霁晗没有一丝犹豫就冲了上去,简单诊断后,跪在马路边,为老人做心肺复苏急救。按压几下后,为老人清洁口鼻,进行人工呼吸,然后重复心肺复苏操作。
  薛楹看着跪在地上急救的江霁晗,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微雨刚刚停歇,沥青马路上反射着暗灰色的湿色,江霁晗跪在老人身旁,膝盖处慢慢蕴上了水印,昂贵风衣拖在马路上,沾染上层层泥渍。可是江霁晗丝毫不在意,他注意力全都放在面前的病患身上,重复着一次次心肺复苏,不知疲惫。
  直到老人慢慢恢复意识,救助车也已经赶到。江霁晗和医务人员一起将老人扶上担架,在经过薛楹时停了一瞬,“抱歉,楹楹。”
  “我得跟着一起去医院。”
  薛楹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微笑说:“你去吧。”
  江霁晗很快跟着那辆救护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薛楹一个人去看了那场电影,悬疑片的故事情节紧张抓人,可她却完全没有看进去。她还沉浸在江霁晗救人的那个瞬间,黄昏的街道,清瘦的男人,专注的神态,利落的动作。
  为萍水相逢的病人,也为自己坚守崇尚的医德。
  万千故事万千情节,远不及那个画面让她震撼。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救死扶伤是他的本能,而她与有荣焉。
  刚刚给汉斯急救的江霁晗就像那时的江霁晗,同样的仁心仁术,同样的不拘小节,同样发着光,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还是原来的那个江霁晗。
  恢复过来的汉斯被阿黛拉扶着走过去,“江医生,谢谢你了。”
  江霁晗微微点头,“下次别吃得太急了。”
  汉斯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一场小意外很快过去,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被美食游戏吸引过去。营地再度欢声雷动,笙歌鼎沸。
  没有人发现,有两个人悄然从熙攘中离开。
  像是心照不宣,像是心有灵犀。
  只有繁星和弯月窥视了他们的秘密。
第3章
  江霁晗并不熟悉营地的地形,他只是默默跟着薛楹,在离她半步的距离,侧头注视着她的侧脸。
  薛楹瘦了,也黑了些。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纤秾合度的背脊线条曼妙。白色的短袖松松垮垮,风一吹,像鼓成一个白色的气球,将她清减的身体拥裹其中。
  她似乎过得并不开心。这个认知让他平静的心迅速起潮,水藻在浪潮中摇曳生长,枝叶随潮汐而涌动纠缠,在触及他心脏的那一瞬迅速扩张盘绕,挤压绞紧,无法呼吸。
  江霁晗甚至觉得那应该不是温吞的水藻,而是绞人藤,藤蔓闷着头向内里钻,酸涩难熬。
  只有压抑的呼吸声证明心跳的存在。
  薛楹陡然驻足,回头看他,流光般闪耀的眸子在他视线中一闪。江霁晗心跳停了一瞬,收脚不及,陡然失衡,将要撞上薛楹的那一刻,被她的双手撑住了肩膀,世界再度恢复平稳。
  肌肤相触的区域有电流簌簌爬过,江霁晗的眉心跳了两下。
  下一秒,薛楹便后撤了一步,收回了手。
  她双手抱在胸前,是疏离抗拒的姿态。
  “你不是要准备副主任医师的评选吗?怎么突然到这里做援非医生?”
  “评选,我放弃了。”江霁晗眸光暗沉如夜,一片漆黑,没有一点星光,“我报名了援非项目,自然放弃了医院的晋升。”
  薛楹拧眉,几分不解,“为什么要放弃?没人拦着你吗?”
  医生的职称有多重要,他们都清楚。江霁晗的爸妈没阻止吗?他的老师冯主任没留吗?他的同事没劝吗?放下名利,放下牵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跨越半个地球,来到环境与文化都和国内相差甚远的非洲。
  “劝过,谈过也吵过,但见我冥顽不灵也就放任了。”江霁晗黑眸涟涟流动着幽幽暗色,瞳底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况且我来这里也有自己的原因。”
  薛楹抬眼,如水的眼波炯炯注视着他,跟了一句,“什么原因?”
  很多事情,都在不言而喻之中。如果在暧昧情动时,这叫情趣,猜测揣摩的过程让感情快速升温,但这种情况明显已经对分手的两个人并不适用。
  现在薛楹只想求个明白,许多前缘旧事他们结束得太过匆忙,来不及理清源头,也无从分析细节。
  薛楹问:“你来做什么?”
  风声吹到这儿转了个圈又再度绕回,只有低沉的蛙鸣虫叫。营地里夜里的灯很少,月影清辉映照着男人面容清俊,身形凛然。
  “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薛楹敛眉,不想听他绕弯子,几分不耐,“说人话。”
  江霁晗叹气,“我是为了找寻人生的意义。”
  这话虚假又空泛,可说这话的人是江霁晗,那她信了。
  江霁晗身上总带着矛盾的气质,律己严格,待人宽厚。在薛楹眼里,江霁晗是家教甚好的清贵公子形象。他应该穿着白大褂,在干净明亮的医院里坐诊手术查房,实现他的人生理想。而不是像现在,来到这个地方,探寻什么所谓的“人生意义”。
  江霁晗没解释什么,只是说:“我爸妈,冯主任还有姚争渡也觉得我是昏了头,才来寻找什么人生意义。只是我觉得闭目塞听一辈子虽然也算活过一遭,但我更想自己去看清去聆听去感受,那或许会和原来有很大不同吧。”
  他说得话在旁人眼里可能有些假大空的嫌弃,但薛楹却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江霁晗其实也想说,他的父母老师朋友都认为那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借口,他们都觉得他只是为了来找薛楹。他没有否认,但找到她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倘若在这次援非修行中,他依然没有踏过那座桥,那么一切也就只会停留在痴心妄想上。
  江霁晗想得并不复杂,既然穿过云层潮汐,换了时间,换了地点,绕过半个圆,那他也不乏炽烈的勇气,去求一个解。
  薛楹的眸光一掠,闭目塞听的不止他一个人,她远赴非洲大陆的一部分原因,不乏是可耻的逃避。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但依然清晰地记得分手那天的所有细节。雨水纷纷落落,咖啡厅的温度恒久不变。
  薛楹一字一顿,“江霁晗,我想过了。你之前提过的分手,我同意。”
  其实分手并不需要两个人商量讨论,只要有一个人下定决心,那就已经为这段感情下定了句号。
  她的视线在江霁晗冷淡的脸庞上徘徊,他的表情定格在漠然无动,没有丝毫变幻,似乎和窗外的大雨融为一体。
  他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剩余的只有相顾无言。
  苦涩的咖啡味在她心间流淌,落寞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江霁晗自始至终依然还是那个清冷孤傲的贵公子,仿佛那些柔软甜蜜的瞬间都是假象。
  记忆里那张脸慢慢和面前这张温和的俊脸重合,嘴里说出最绝情冷静的话的是他,温声安慰动情拥吻的也是他。
  薛楹像悬溺在深海之中的潜鱼,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浮沉。她恨透了江霁晗这种游刃有余的淡定,也厌烦于自己的身不由己,薛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那祝你成功。”
  她能说的只有这些,其他的早就与她无关。薛楹转身就走,不期被身侧的男人拉了一下衣角。
  江霁晗将她变幻的脸色收紧眼底,薄唇轻抿,语气更加温和,“我不认路,楹楹。”
  他才第一天来这里。
  薛楹脚步顿了一下,眼尾不几分悦地吊着,别扭地掉转了个方向,“那我送你回医院。”
  医院的宿舍离得不远,不过百米距离,江霁晗却走得很慢,像是想要延续这久违的两人空间。薛楹也心不在焉地闷头走,踢着脚下的石子,看着两人跳跃的影子,偶尔交叠又分开,像极了他们无疾而终的爱情。
  “薛楹。”江霁晗突然唤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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