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拥抱黑鸦——鹿宜【完结】
时间:2023-07-10 17:14:27

  明明只是相见几面的陌生人,薛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她仪态大方目光柔和,丝毫没有拘泥羞赧之意,开口道:“你这样反复洗手,会造成手部皮肤干燥损伤的。”
  江霁晗顺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隐约泛红的手背上,又听她轻柔的声音再起,“这个给你吧,对手部滋润保湿很有用的。”
  她从口袋里递出了一支软膏,江霁晗视力很好,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药膏的名字“尿素维E软膏”,他的办公桌上就有一大碗。医院里很常用,分量大又便宜。
  但他莫名伸出了手,转动手腕,接过了那支软膏,嘴角漾上一丝微笑,淡声道:“谢谢。”
  薛楹嘴角轻扬,浅笑盈盈,像迎风绽放的海棠花,瑰丽娇艳,暗香疏影。
  “不客气。”两道身影相错而过。
  如果说有种缘分叫做在一天时间内反复地相遇数次,那一定是上天赐予的一段姻缘。
  薛楹对此深信不疑。
  巧的是,江霁晗也信奉这套理论。
第5章
  薛楹去护士台问了换病房的事宜,提到李文忠护士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换上了严谨的官方说辞,“医院现在病房紧张,可能没办法满足您的需求,不好意思。”
  薛楹:“那我堂哥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护士长:“这要听主治医生的意见,姚医生手术后去开会了,你可以明天问一下他。”
  “这…”薛楹微微蹙眉。
  护士长当然明白李文忠的情况,但她能做得不多,只能安抚她,“不过像您亲属这种情况,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们会让保洁人员勤打扫那间病房的。”
  “那大概还要多久出院?”
  “大概一周左右吧。”
  薛楹将这个消息告诉薛杨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沉得快滴出墨汁。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但凡你平时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也不至于住院做手术。”薛楹把他的被角掖紧,见他想要反驳,她毫不客气地先给堂哥插刀,“对了,哥,你住院怎么不叫陈茵过来?”
  提到陈茵的名字,薛杨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就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我叫她来做什么?”
  “她不是你的助理吗?”薛楹凉凉开口,“你这种手术完都不忘记开会的工作狂,当然得有助理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一边陪护一边工作,两不耽误。”
  薛杨瞪她一眼,“你少说几句吧。”
  “又嫌我说话难听,那你怎么不想想,公司难道是没了你一天就要倒闭了吗?到底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你自己心里总要有个谱。”薛楹耐着性子说。
  薛杨有些烦躁地叹气,他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现在状态还好,不用你陪护。”
  薛楹也不跟他客气,她店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那我晚上再来看你。”
  这几天因为薛杨的住院的事情,店里乱成一团,在接到薛杨电话的时候,薛楹正在整理杨怀安记的一团乱账。
  “楹楹,你最近有跟小叔联系过吗?”薛杨的声音有唯唯诺诺,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薛楹沉默了一阵才回答:“没有。”
  “我在医院看到小叔了。”薛杨的声音很沉重,压得薛楹的心脏也向下沉。
  “什么?”
  ……
  在听清楚薛杨最后一句话的那一瞬间,薛楹像是被瞬间冰冻的石像,怔怔的僵在原地。她的脸色陡然煞白,呆滞地握着手机,眼底霎时失去所有光亮。
  被薛楹讲解得头晕脑胀不知今夕何夕的杨怀安没听到后续,抬头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学姐?”
  薛楹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手机“啪嗒”一声落在了地板上,闷重的撞击声。
  “学姐?学姐?薛楹!你没事吧?”杨怀安晃了晃她的身体。
  “今天、今天先、先这样吧。”薛楹的心已经乱透了,她张了几次嘴,连自己也没听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薛杨刚刚说了什么?他说看到了薛晋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怎么可能?她爸爸身体那么好,连叫喊着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都中气十足,声音足足传到楼上楼下。
  她怀疑一切只是她的幻听,但手指的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
  薛楹猛地喝了两口温水,她别无他念,现在只想尽快赶到医院。去确认,确认那一定是个假消息。
  玻璃水杯没放稳,歪倒在桌面上,水慢慢从杯中淌到光洁的实木桌面上,顺着桌沿滴答落下。
  惶恐在紧迫地逼近,薛楹越想要快速收拾好背包,却越收越乱。刚刚还在被指点的杨怀安,默默捡起她的手机放进她的包里,看她脸色已然不对,硬着头皮安慰了一句,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学姐,你先别着急,这个时候最该冷静的就是你。”
  薛楹满脑空白,已经听不得任何声音,拿了背包就往外跑。
  去医院的路上她想了很多事情,关于她和薛晋拗不过的那个结,和薛晋背过身不想见面的那个背影——还有她乘坐飞往非洲的航班时,他隔着层层人海默默相送的身影。
  静谧无声又沉重的感情。
  以前她不懂,或者说任性不想懂,可现实迎面一击,逼得她去理解那份父爱。
  松山医院离她的咖啡厅不远,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她出来的急,没带车钥匙,在路边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就往医院赶。一口气跑到医院四楼,在看见薛杨的一瞬间,薛楹便止不住地腿软,“哥哥…我爸呢…”
  薛杨撞见小叔被急救车推下来只是一场意外,病房里太闷,又有邻床李文忠时不时的咳嗽吐痰,他实在忍不住,出来透口气。正好撞见救护车载着病人归来,远远的一眼,只觉得病人面容有些熟悉。然后他听到护士一边快步如飞拿着药品,一边跟旁边的医生说着基本情况,“听说病人还在台上讲课,突然就倒下来了。还好学校离医院近,送来得及时。”
  医生说:“听说是冯主任的患者,有联系家属吗?”
  护士回:“还没有,是他的学生陪着来的。听说这位教授早年丧偶,后面又和女儿断绝关系了。”
  薛杨听着隐约觉得不对,心里不安,到护士站问了一下,才确认刚刚送来的病患真的是他的小叔薛晋。
  薛楹赶来得很急,剧烈的跑动过后是延绵的脱力。光洁的额头泌出细碎的汗珠,碎发粘在上面,闪着晶莹的珠光。她的脸颊通红,撑着腰努力平复着呼吸。
  薛楹一路上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在见到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薛晋时,还是两腿战战。
  薛杨托住她的腰,控住她不断下滑的身体。
  薛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薛晋工作又忙,她的童年几乎都是寄养在大伯家,但她受到的宠爱丝毫不减,可以算得上是被薛杨一家人从小放在心尖疼着长大的。薛楹一直是个倔强的女孩,哪怕接连跳级,在平均年龄长她三四岁的班级里受到欺负也咬牙坚持,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委屈。这也是薛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脆弱无助,薛杨不由得叹口气,轻轻安抚着她的情绪,“我刚刚已经问过了小叔基本情况,医生说他之前已经确诊了,是胃癌二期。”
  听完薛杨的话,薛楹已然面如死灰,莹莹的双目溢满了泪珠,无助可怜。薛杨心里也不好受,将她不断掉落的泪水拭去,“楹楹,别哭,现在医学条件这么发达,这已经不是不能治的病了。听话,先去把小叔的住院手续办了,剩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薛杨自己还是一个病人,站了这一会儿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楹点点头,她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心里告诫自己要坚强,就像堂哥说的那样,还有机会还有希望。可是泪水却不听话地顺着素白的脸滑落,像一汪无尽的泉眼,涓流不息。
  办完住院手续,薛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身上的热汗温度散去,只留遍体的冷意,混着她惴惴不安的心跳声,薛楹仿佛身处冰河世纪,踽踽独行,不知终点。
  疲惫感和晕眩感交织,薛楹顿了脚步,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再迎头时就撞到了一个高挑劲瘦的男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薛楹顾不得抬头,脑袋被撞得发晕,她眨了眨眼,只看到他胸口挂着的铭牌——江霁晗。
  后知后觉感受到鼻尖的一阵阵钝痛,像是被撞到骨裂的痛觉,酸疼发涩。薛楹伸手捂住鼻子,掌心的碰触感知着红肿酸胀的鼻头,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鼻腔向外淌出。
  她没抬头,只是低低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向病房走去。
  回到父亲的病房时,才看见大伯薛梁和伯母吴美兰都来了,就连薛杨的特助陈茵也来了。
  原本薛杨想悄悄做完手术,瞒着消息谁也不告诉的,这下为了他小叔的病,家人和助理全都发动了。
  陈茵已经利落地把病房收拾好了,待薛楹回到病房的时候,薛晋已经躺在陈茵收拾好的床上休息了。大概是胃难受的很,他闭着眼咬着牙,可还是有不适泻出的痛苦□□。薛梁在旁边给他揉着胳膊,眉目间尽是担心。
  吴美兰听到声音转过头,拉下薛楹的手,甫一看见她的脸就皱起了眉头,“楹楹,你怎么流鼻血了?”
  话一出口,病床上闭目休息的薛晋都睁开了眼瞧她。
  他们父女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刚刚没有注意,被吴美兰一提醒,薛楹才发现刚刚捂着鼻子的手心全是血,又是手忙脚乱的翻包找纸巾,吴美兰心疼得眉头皱成一团,嘴上念叨着“我的乖乖”,手上接过了她的包。薛楹方才急着出门,包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伯母一边翻找一边归拢着东西,从夹层里找出纸巾,细心地给她擦去血迹堵住鼻子。
  护士长推门进来,“薛晋的家属在吗,麻烦去冯主任办公室一趟吧。”
第6章
  薛杨和薛楹对视一眼,大伯和伯母摆摆手,“你们去吧,我跟阿晋说会儿话。”
  薛杨看了眼站在一旁神色疲倦似有心事的陈茵,声线柔了几分,“你留在这儿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听到陈茵应声,薛杨方才推着薛楹出去。
  等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薛梁把陈茵也打发出去,才开口:“阿晋,这么大的事情也瞒着,你还把我当哥吗?”
  薛晋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气若悬丝,“大哥,你为我都操心了一辈子了,我总不能到要走了还要你操劳吧。”
  听到这话,薛梁眼眶有些红了,吴美兰忍不住哭了出来。
  吴美兰抽噎道:“就算不告诉我们,你也不该瞒着楹楹。父女俩哪有隔夜的仇,你至于和她怄气这么久,憋着这口气到得病了也不说吗?”
  说到女儿,薛晋眼睛也有些发涩,很多事到了生命的末尾才知道悔恨,但也于事无补。
  记忆里那个娇小的女孩,已经亭亭玉立,有能力有主见,有自己的事业,而他已经离她太远。
  “嫂子,对楹楹,我亏欠了太多。我想了很多,其实不让她知道或许会更好。小的时候我没带过她一天,到老了得病了又得她来费心伺候我。”薛晋呼了口气,“这对她不公平,我也不配。”
  “胡闹。”薛梁握着弟弟的手,“万一你今天真出了什么事情,你难道让楹楹后半辈子都在后悔中度过吗?后悔没陪她爸爸走过最后一程,没见她爸爸最后一面?从前的事情今天暂且不说,阿晋,这次的事情是你做的不好。”
  薛晋不敢想大哥说的那个画面,只是低头不语。
  吴美兰泣不成声,她重重地拍了一下丈夫,“薛梁,你还是闭嘴吧。医生不是说阿晋的病还能做手术的吗?你能不能别总把最后一程放在嘴上。”
  薛晋无力地扯开嘴角,直直地望向那扇刚刚被关上的病房门。
  ……
  学校领导出面安排,请的是肠外科最有经验的冯主任负责薛晋的病情。
  薛楹坐在冯主任面前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揪着衬衫的下摆,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距离她只有一米的冯主任,而被她紧盯着的冯主任正在认真的翻看着检查报告。
  他刚一抬头,就看到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里面闪着显而易见的焦急担忧,冯主任停了几秒才说:“目前病情不算太坏,胃癌二期,癌细胞还没有扩散。”
  呼了口气,薛楹一直悬着的心刚一放下,就听冯主任又说:“粗略估计,手术大概要切去二分之一的胃。”
  心忽又被揪起,“二分之一?”
  “是的。”
  “那术后胃部功能还能恢复以往吗?”薛楹咬着下唇,双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中。
  “肯定不能和以前一样的,但如果恢复得好,大部分功能应该是不会影响的。”
  薛晋在学校任职,平时的日常生活除了上课、做研究,就只剩吃东西这一个爱好了。切去半个胃,之后饮食也必须要严格控制,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但只要他的身体还能恢复健康,什么都好。
  说起来,薛楹和父亲很少见面。小时候她被寄养在伯父家,上学了她就开始寄宿,然后毕业了她就跑去了非洲。在她的印象里,薛晋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微胖中年男人。素有矛盾的父女俩再次见面,一向身体强壮的薛晋,一病就是这么严重。想到这里,她的鼻子又开始发酸,眼眶有潮气上涌。
  薛杨轻轻捏了捏薛楹的肩膀,默默地给她安慰,又问冯主任:“那什么时候能进行手术?”
  “现在病人胃部有炎症,先消炎几天,然后我们尽快安排手术。”
  “手术成功率大吗?”
  “我只能说,如果患者积极配合治疗的话,成功率不低。”
  “好,那辛苦您了。”薛杨上前跟冯主任握手。
  “应该的应该的。”
  薛楹听着他们来来回回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一只真空泵,正在匀速持续的抽空自己身上的所有力气,而她只能无力地沉默。
  “楹楹。”薛杨提醒她回神。
  薛楹嗓音微哑,苍白地扯开唇角,“那就拜托您了,冯主任。”
  甫一站起,仿佛踩空一般趔趄了一步,薛杨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肩膀,驾着她向外走。
  刚一出办公室,薛楹就脱力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眼中有泪光闪烁。
  薛杨看着她也觉得心累,刚拿出烟盒,又意识到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叹了口气也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楹楹,越是这个时候你更要坚强。”
  “我知道。”薛楹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哥哥,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摸了摸她的头发,薛杨理解她的心情,默默转身离开。
  薛楹其实和薛晋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从非洲回来时候,薛晋依然不愿意见她。那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下一次见面是在医院,她的父亲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仿佛无声的谴责,痛斥着她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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