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楹不可能不急,这里躺了两位重伤的伤员,其中一位还是她最重要的爱人,她怎么可能不急?
她舔了舔舌尖上的伤口,忍着疼痛又扭了个角度,拉扯着细腰。身体几乎伏在自己的长腿上,将鞋带一段在鞋子上打结固定,手脚一起用力,缠了数圈的交代腾地断裂,终于恢复自由。
薛楹甩了甩自己的手,忽略刚刚被胶带勒出的红痕,先去找剪刀给其他几人松绑。
阿黛拉甫一被放开,立马扑倒汉斯身上,按住他还在流血的伤口,把他的头微微抬起靠着自己肩上,哭着一遍又一遍年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可惜她没有听到一点回应。
同样被松开的江霁晗半靠在椅子前,薛楹蹲在他面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却被他抓住手,他虚弱地摇头,“别看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
两两视线交缠,薛楹先败下阵来,她坐在他身边,轻轻靠着他的肩,“我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都会没事的。”
江霁晗虚虚地点头,轻声附和她,“嗯,我们都会没事的。”
那微弱的语气,让她心头一紧,可是他又拦着不让她看那背后的伤口,紧迫又无力的浓雾扰乱她的心绪。
她抬起头去触碰颈间的那颗硕大的蓝宝石,从早上她带上它开始,她便时不时忍不住去抚弄它。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可以短暂的平静下来,是江霁晗带给她的平静。
只是指腹上的触感并不光滑,薛楹眉心一跳,将项链解下来。
那颗蓝宝石上的裂纹一道一道,清晰又明显,就像她此时碎裂成瓣的心房一样,凌乱成碎。
“它被摔坏了。”薛楹喃喃出声,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抬头看见面前的男人,线条流畅轮廓棱角,迷离飘忽的瞳仁,还有惨白难看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病态的红晕。
“江霁晗!”薛楹拍了拍他的脸,意外滚烫的温度。
被她拍了两下后,短暂清明的他,扯了扯嘴角,看向握在她手里的那颗裂痕遍布的蓝宝石,“没关系,我再给你买新的。”
可是重要的并不是什么蓝宝石。
重要的只有他。
只有她爱的他。
薛楹顺着凌乱的长裤向下看,被撕裂的裤脚下的一截小腿上,一个血肉模糊的咬痕。
是鬣狗的咬痕。
薛楹抱紧他,眼泪哗哗地落下,“江霁晗。”
“嗯?”轻得不能再轻的回应。
“你要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
“你还要给我买新的蓝宝石呢。”
“霁晗……”
第70章
“放心。”江霁晗抬不起手,只有气声在坚持,“我还好。”
可他的状态明显不好,失去血色的面容,和惨白的唇色,薛楹泪水止不住。
“楹楹。”他抓住她的手,“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薛楹抽泣着,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旁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泪滴落下,在他那件已经沾满泥土的衬衫上流淌。
“别哭。”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他想起之前薛楹在照顾薛晋那段时间也是这样,那时她为了父亲哭,现在又为了他而哭。
好像是他把她惹哭一样。
“我以前想如果你能够自在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样其实也很好。”他猛然咳了一声,咽下喉咙间的猩甜,“但现在我才发现,我好像并不想看到你哭,我希望你能一直笑。”
说半句他就咳几声,咳得薛楹心都拧在一起,她握紧他的手,那里冰凉似寒潭,她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你别说了,省点力气吧。”
江霁晗只是笑,却还是开口,“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很狼狈,甚至你的鼻血都沾到了我的白大褂上,但那依然是我那个时候最念念不忘的瞬间。”
“我没有狼狈。”薛楹抽泣道,即便是这种时刻,她也依然嘴硬,蹲了一会儿,又说,“你也没有狼狈。”
那时候兵荒马乱,一片噪杂,江霁晗依然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个人。
第一眼就闯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心动如潮,他们全都没有任何阻拦地接受了爱情的洗礼。
“我那时也想过,我们大学也曾同校,为什么那时候就没有认识过对方,白白蹉跎了这么久。”江霁晗嘴角的笑意淡淡,陷在回忆里,眼神也迷离,“虽然我们也才在一起一年多,但总觉得时间很长,回忆很多。”
薛楹的眼泪哗哗地流下,“如果没有那些事情,我们会有更长的回忆。”
那便没有他们非洲的相遇,也不会有这些枪林弹雨。
江霁晗轻轻笑了,“其实,对这一趟非洲之行,我是感激的。”
倘若他还在那场看似表面平静的感情中放任,也只会在那场风波的席卷中愈加麻木。换了地点,换了时间,在平凡朴素的外界条件中,他难得找回来自己初心。在最简单的最初学的一次检查中,他找回最开始的自己。
薛楹抹掉眼泪,带着泪花的指腹又挪到他的脸上,想要擦去那里的泥渍污痕,“别说了,我都知道。”
她其实很清楚江霁晗心结,同样的,她也清楚自己的心结。
他们的爱情始于理解,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让原本陌生的两个人快速地相识,又在平常的相处中频生好感,相爱相伴。
薛楹得知分手的缘由时,没有任何无法接受的震惊,只是窸窣平常的默许。好像水到渠成,在他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她已经有所察觉。可是那个时候她故作不知,想要粉饰太平。
直到所有的现实冲突戏剧般地聚集在一起,冲突横亘,退无可退,他们默契地都选择了放手。
短暂的离开并不是结束,回忆的余温仍然在发酵,越是回想就越是放不下。
还好,他们都在非洲找到了新生。
还好,他们还没放弃这段感情。
“霁晗,我已经不怨了。”她的泪滴落在他的指尖,湿滑的,滚烫的,让他虚弱无神的眼睛微微泛起些许光亮。
不是不在意了,而是真的不怨了。
她很多次问自己,如果转换视角,她又会怎么做?可是无论她思索多少次,都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大难。
或许她做的还不如他周全。
那又何苦眷恋往事,不愿松口呢。
在非洲,她不仅与自己的过去和解,也与自己的偏执和解。
她忍不住回想,她在面对江霁晗时,说出口的那些带着伤害性的话一定很刺耳。
她那时的姿态又是怎样的呢?是面目可憎还是言行不一。
无论哪一种都是别扭的拧巴。
一点都不像她。
“楹楹。”他握住在他脸上游荡的那只白皙柔腻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薛楹泪流满面,“我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
“如果你真的对不起我,那你一定要撑下去。如果你真的、真的——”薛楹说不出那句话,哽咽道,“我就真的不会原谅你了。”
生死相隔,多么残忍的词语。
从前她觉得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地耗,散漫慵懒,明日复明日,可现实总会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给你迎头一棒。
意外,来得总比惊喜更快。
她和薛晋戛然而止的故事,她不想再次发生。尤其是,不想再发生在她和江霁晗身上。
“不会的。你要相信一个医生的判断力,那颗子弹并没有射到脏器,我还可以坚持。”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口,“你听,它还在跳动。”
它还在为你跳动。
原本只是想要安慰薛楹,却没想到她在听到这句话时,情绪骤然崩盘。
泪如潮涌。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泣不成声,“我们为什么要错过这么久,明明我们都很好,为什么要分开这么久?”
为什么面对真心时会有胆怯的后退?
为什么总是在受伤中才能直面真心?
“其实也才分开三个月。”江霁晗笑意敛去,他的脸色几近透明,眼神渺渺,“但却好像过了很久,好像比我们在一起还要久。”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的自卑,他们又怎么会错过这三个月呢。
江霁晗抬手轻轻笼住她的身体,那瘦弱单薄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拥着他。
“汉斯,汉斯!”阿黛拉突然叫出声,打破了他们的温柔缱绻,“汉斯!你醒了。”
两个人一起偏头看过去,躺在血泊中的汉斯稍稍恢复了些许意识,半睁着眼眸,又慢慢阖上,带着血痕的手掌慢慢覆上阿黛拉的手,双唇张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薛楹犹豫了几番,“他好像状态不太对。”
江霁晗眉头微拢,汉斯的状态确实不好,比刚刚昏迷时更差,腹部伤口依然不停出血,瞳孔已经失焦。
眼下这个场面,他躺在这里无法动弹,也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他们都束手无策。
薛楹看懂了他的表情,停住无用的悲伤,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将方才挣脱胶带时接下的鞋带又穿了回去,她吸了吸鼻子,“我记得医院还有电话的吧,要么我再去试试联络一下外面吧。”
“楹楹。”他轻声唤。
“你别说了。”薛楹利落地把鞋带系紧,“我不可能看着你们在这里等死。”
她抹去脸颊上的湿痕,“哪怕有一点希望,我也要去试试。”
这里能行动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只有她不能胆怯。
“楹楹。”他再次唤她,眼神温柔,“注意安全。”
江霁晗想说的很多,但最后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他拦不住薛楹,她有主意有勇气有魄力,在眼下这个关口,他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受伤的废人。
唯一能做的,只有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我会的。”她坚定地回,“我一定会的。”
薛楹在厨房里四处寻找的能用的工具,厨房门被刚刚的胖子锁上了。她当然不是平头男那种大力士,可以直接踹开被反锁的木门,只能寻找工具碰碰运气。
最后在刀架上挑了一把小刀,也只能看能不能撬开那把锁。
薛楹刚蹲下身,准备研究怎么撬锁,木门突然被推动了一下,铁锁哗啦啦地震响。
她仰起头看着窗户上投下的那个黑影,呼吸都屏住。
不会真的这么倒霉,一点生机都不给他们吧。
“楹楹……”江霁晗焦急想要起身,却根本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见着那把铁锁被打开,木门紧跟着被推开。
薛楹腾地站起,抬起那把小刀便要刺向来人。但脚上的伤还是影响了她的速度,她的手腕被捉住,手上的刀“啪”一声,落在地面,紧跟着整只胳膊被反拧。
薛楹不由叫出声。
他们不会真的要结束在这个地方吧,薛楹一阵绝望,无力地闭上了眼。
“快放开她。”是江霁晗的声音,焦急中又带了几分虚弱。
薛楹倏然又睁开了眼睛,看向不远处脸色依然苍白的江霁晗。
眼睛眨了又眨,等等,他刚刚说的好像是中文。
薛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象牙?缴获?工艺品?小犀牛?
胳膊上的力道突然松开,薛楹膝盖一软倒在地上,撑起手肘,她匆忙回头看。
高大结实的身材挡住了背后的光线,小麦色的皮肤,干净利落的平头,和胳膊上鼓起的肌肉。
还有他一口流利的中文。
“抱歉,抱歉,我以为是那三个亡命之徒。”
薛楹张了张嘴,半晌,回神,才说:“秦寄?”
“嗯?”
“我和那三个盗猎者身材很像吗?”他刚刚反剪她手时用了十足的力道,在看到她的背影时也不曾松手,还是被江霁晗提醒时才反应过来。
秦寄挠了挠自己的头,几分无辜,“本能反应。”
他只顾得救人,哪里想的了那么多。
薛楹更觉得不对,站起身,“不会外面那三个盗猎者是你引来的吧?”
秦寄只觉得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他越过薛楹,看向躺在地面上虚弱的江霁晗。因为刚刚的移动,他的伤口又开始出血,还有另一边已经气息微弱的汉斯。
“哎,晚点再说。”秦寄推开面前的人影,“快,快送医院急救。”
薛楹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更觉得眼前的所有极度荒诞。
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处理。
第71章
天色阴沉,凉风拂过。
短短几个小时,营地已经变了一副景象,乱糟的环境,被翻找过的房间,还有地面上斑驳的血迹。
秦寄正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后续行动,又有几个他的同伴出现,带了两个担架床,将两位伤员抬上去。
“送到前面保护区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医生。”秦寄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带路。
薛楹还有几分不真实的错觉,愣愣地跟上去。
江霁晗轻轻握住她的手,食指勾着她的尾指。薛楹在那凉凉的触感中回神,想要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却发现根本扯不动自己的嘴角。
因为她看到他背后的血迹已经沾染上白色的担架床。
触目惊心的流动速度,蜿蜒的红色血花,和他苍白的脸。咬住下唇,薛楹强忍住自己的泪意。
她的眼睛很疼,每当觉得自己已经再哭不出来的时候,又会再次湿润。
“那三个盗猎者呢?”薛楹擦了擦眼角,抬起头问走在前面的秦寄。
秦寄扭过头,先看向受伤的江霁晗,观察他的情况,然后再回答她的问题,“有其他人在追,放心,他们今天肯定跑不了了。”
薛楹没说话,心里的疑问正在扩大,垂首时意外撞上了江霁晗的眼神。像顺水漂流的许愿灯,点点微弱的火光,却在她心里点亮所有昏暗。
那一瞬间,她只想要了一个词语——
一眼万年。
她把所有的疑问都吞进肚子了,弯起嘴角对他笑了笑。而江霁晗只是眸光微动,定定地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薛楹懂那个眼神,他在说:你看我没说谎吧,我说我会坚持下去的。她眼眶微热,手掌捂住再次潮湿的眼睛。
她真的快要哭不出来了。
薛楹很讨厌医院的这种氛围,不像她平时来寻找江霁晗的那种场景。而是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似乎每一次体验都不太好。
医生匆匆忙忙赶来,汉斯伤势严重,先被推进去手术。在手术室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阿黛拉在手术室外瘫坐在地。另外一名医生在检查江霁晗伤口时,江霁晗还和医生交流了几句,仔细地阐述自己的受伤位置和受伤时间,以及出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