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
“不许动!”
蹩脚的英语在她身后响起,薛楹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跑,“嘭”的一声枪/响在她刚抬脚的地方落下,擦过她的裤边,小腿上有灼热的触感。
薛楹根本不敢回头,只能往前跑。
只凭她一个人,就算真的侥幸逃出去,困在这里的三个人又怎么办?尤其是中弹重伤的汉斯。
她视线乱瞟,一时间心乱如麻,突然眸光定在营地的仓库里。她在那间小仓库中来来往往过无数次,对那里的所有物品都了如指掌。
保护区信号很差,手机长期处于单机无用状态,这时候只有无线电通讯的对讲机可以派上用场。
而营地里的护林员和雇佣兵则是对讲机从不离手的。
薛楹当机立断,马上调转方向,跑向仓库。
“嘭”一声,又是一粒子/弹落在她的脚前,击起尘土飞扬,有石子落在她的脚面上,她下意识跳了一步,速度也慢了几分。
粗制的枪/支,弹/片乱飞,划过她的脚面,即使隔着轻快布鞋的鞋面,薛楹也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
来不及呼痛,薛楹大踏步迈进仓库,阖上木门,反锁把手,迅速推过来一个门边的木桌抵住。
忍住脚部的疼痛,薛楹擦去额角的汗水,在仓库里迅速翻找着对讲机。
对讲机一般是几个队长每次工作前会随身携带,以防意外。不过薛楹并不知道他们习惯性把它放在哪里,但应该不会是在特别隐秘的角落,她迅速翻找了一遍几个柜子明面上的物品,无果。
木门被大力冲撞了一下,薛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看到门框猛烈震动了一下,有木屑簌簌地落下。
“开门,滚出来!”
薛楹手心泌出冷汗,急躁地开始翻找抽屉,越翻心越急。
按照常理来说,仓库定时有人收拾,摆放物品都规律有序,对讲机又是常用的物品,应该不会被收纳进箱规中。
“嘭”的一声,木门再度被撞击,薛楹停下手里的动作,咬牙忍住脚上锥锥的刺痛,又推过去一把椅子挡在门前。还未等她离开,木门再一次被重力冲击,木门上的合页和销轴已然摇摇欲坠。
薛楹咬着自己的下唇隐约有铁锈味弥漫,又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薛楹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外面还有生死未卜的汉斯,惊慌失措的阿黛拉,还有——
她的爱人。
最危险的时刻,只想让她脱离危险的江霁晗。
她更不能将他抛下。
薛楹的视线在仓库在逡巡,平时队长在工作结束后,都会带着小组成员将工具全部放回原位,休息时间对讲和其他工具一样被放置在仓库中。
而到了工作的时候,它才会被随身携带。每个队长的习惯不同,乔纳森之前总喜欢把对讲机放在裤子后口袋里,他说这个位置拿的时候回很神兽,而汉斯则是喜欢放在背包中——
背包?
薛楹在混乱之中,看到了放在墙角的一只背包。
汉斯的背包。
薛楹眼睛一亮,有希望燃起。拖着伤脚,快跑两步,半跪在地面上,刚打开拉链,就看到了最上面那只她寻找了许久的对讲机。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还没等她高兴,那扇岌岌可危的木门倏地被推翻在地,震耳欲聋的砸地声,扬起弥漫的沙土。隔着昏黄的扬尘,薛楹眯着眼看到抵在门口的柜子和椅子被来人一脚踢开。
“站起来。”是冷漠悚然的声音,薛楹眼睛睁地极大,眈眈盯着面前壮实的男人。
“听没听见!站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
薛楹舔了舔唇角,把那颗跳得快要飞出来的心脏竭力咽下,慢慢站起来,小腿痛麻成一片,像是几百只毛毛虫在她腿上爬行,吓出一层鸡皮疙瘩。
枪口微微偏移,对上她手里的对讲机,晃了晃,“把它放下。”
薛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利落的平头,小麦色的皮肤,绿色的瞳孔,结实的肌肉块,不是当地的非洲人,他脖子上挂着的白色圆珠项链,已经告诉了薛楹他的身份。
是象牙项链。
是盗猎组织。
“放下!”他大声喝道。
薛楹呼吸一紧,对着那个黢黑惊骇的枪/口,她肩膀不由得发抖。
她咬了下舌尖,下嘴有些狠,铁锈味迅速弥漫整个口腔。舌尖的伤口不断地去蹭洁白的牙齿,那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
不能害怕,不能胆怯。
还有人在等着你。
薛楹佯装听话地放下小臂,眼球微转,落在男人右边的架子上。
她刚来的时候,丽娜阿姨就提醒过她很多次,右边架子第二格的底架不太牢固,要轻拿轻放,不然整个架子都要散架。
薛楹抿紧嘴角,那个枪/口依然让她恐惧,但她还是要去做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事情。
她半蹲下身,准备放下对讲机,另一只手却勾到了汉斯的背包,已经被她乱翻过的,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的背包。
散落的被扔出去的背包似乎更有混淆感,当她猛然蓄力将它扔出去时,这个理论才得以证明。
平头男被凌乱的物品挡住了视线,刚摆脱挡在他眼前的杂物,身侧的架子已经吱呀作响。架子隔层已然被背包撞开卡槽,轰隆地开始解体散架。
他大叫一声,猝不及防被一堆散落的木板压在身下,而薛楹已经趁这个时间从窗户翻了出去。
仓库的窗户连着一片小树林,翻下去有些高,她蜷缩身体滚了几圈才站起来往前跑。这是她之前学防身术时,老师教过她的落地小技巧,没想到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她一边跑,一边按着对讲机的按钮,发出求救信号。
薛楹不知道那些护林员和雇佣兵到底有没有听到她的求救,她重复了几次,直到嗓音沙哑。
因为剧烈的跑动,她嗓子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只能张着嘴无力地喘息。从前上学时,跑个八百米都几乎要了她的命,没想到今天这出生死时速也会在她身上上演。
只是越跑她越觉得不对,没有追过来的男人的跑动声,只有沙沙地整齐的落地声,均匀紧凑,隐约的叫声,好像不是人会发出的声音。
薛楹脸色一白,草原上的捕猎者,盗猎团伙最喜欢的伙伴。
惊骇的嗷叫声,是鬣狗。
还真的是不知死活呢。
薛楹在摔倒前只有这一个念头,原本只剩机械运动的双腿,早已脱力的脚腕,歪歪扭扭地倒下。
耳边是扣响扳/机的声音,还有鬣狗的嚎叫声。
力竭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她以为会是子/弹撞入身体的爆炸痛感,会是倒地的粗糙摩擦,会是口齿间弥漫的血迹。
而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感受到。
她的视线被一片黑布蒙住,身体被一个坚硬的怀抱笼住,天旋地转,就地滚了几圈,手指无力攥紧,对讲机不知被丢到哪里。
她听到耳边有闷重的呼吸声和强忍的痛呼,鼻子一酸,伴着碎石滚落的声音,她的眼泪一同落下。
薛楹知道那是他。
只会是江霁晗。
不止是他身上的柠檬香,还有他温暖的怀抱,和长久的默契。
手掌轻轻环住他的身体,掌心意外摸到粘稠的液体,薛楹身体骤然一僵,掀开蒙住眼睛的衣服,倒吸一口凉气。
触目的是不断涌出的血液,从他背后流出来的。
被他挡下的那枚子/弹。
是本应穿过她身体的那枚子/弹留下的血洞。
“江霁晗!”
他只是复杂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很多情绪,无言的,深重的,难抑的,留念的,最后都化成了一个温情的笑容。
可他们什么都没说,鬣狗飞奔而至,将他们包围,追上来还有男人的枪/口。
黑色的,不加掩饰的威胁。
第69章
是嘲讽的笑,平头男看向摔在地面上狼狈的两个人。
一个瘦弱的女人,一个受伤的男人,他根本觉得这两个人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有什么好跑的?”他用衣服擦拭着手里的枪/支,“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吗?”
薛楹环顾着周围吐着舌头,眼冒绿光的鬣狗,心凉了半截。
江霁晗脸色惨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同样是冰凉的温度,但带给她些许安慰。
“我说,你们早点说出那些缴获工艺品的下落,说不定还能少受点苦。”男人吹了一声口哨,鬣狗又靠近了他们几分,锋利的獠牙,饥渴的眼神。
薛楹惊诧地转头,这些盗猎者袭击营地,不是为了野生动物,而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工艺品?
她捂着江霁晗的伤口,暗自思忖。
“赶紧交代,那些象牙工艺品被藏在哪里?”男人不耐烦地开口,见不得面前的小情侣腻腻歪歪,天晓得他们为了摸进保护区到底费了多少周章。
“什么象牙?”薛楹是真的很疑惑。他们所在的保护区是没有非洲象的,何谈什么象牙工艺品,这对于动物保护者更是禁忌。
江霁晗同样不解,薛楹的手掌牢牢地按在他的伤口处,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上,但她的眼睛丝毫没有蒙尘,一如往昔明亮坚定。
血液的流失让他头脑也跟着昏沉,突然一道精光从他眼前闪过。
象牙?
工艺品?
“你在磨蹭什么呢?”不远处另外一个男人这面喊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应该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好像对那些象牙毫不知情。”平头男审视着面前的小情侣,他们脸上的茫然做不得假,这个发现让他一时有些心慌,转向远处的头领,忍不住的焦虑,“老大,怎么办?”
他们不是不知道保护区的危险,这里的雇佣兵的威胁力不是嘴上说说的。这一趟是抱着必须找到他们那些象牙的目的来的,不然无论是下家还是上家施压而来可能的后果,都够他们倒霉的。
一听这话,他们的首领心也凉了半截,脸色绷得难看,“那就先绑回来。”
薛楹和江霁晗被押送到厨房,那里还躺着意识不清的汉斯,和被束缚住手脚无能为力,只是看着汉斯哭泣的阿黛拉。
“瞧,我发现了什么。”三人组最后一个胖子拉着木屋里的小犀牛出来,绳子绕着它的头缠了几圈,胖子拉紧绳子,小犀牛为了保证自己的呼吸,只能跟着他走出木屋。它恨恨地扬着后蹄,露出一排牙齿,微微低着头颅,犀牛角正对着胖子,是明显的愤怒。
首领笑出声,用力拍了拍小牛崽的头,故意没收力。它被拍得有些晕头转向,四只脚也乱了几步。小犀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再看过去眼睛几乎快要冒出火。
男人明显不在乎这些动物的愤怒,别说它的母亲都是死在他的手下,这只小牛崽刚过他的腰,天然的体型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只小犀牛对他没有丝毫威胁力。
“没想到又遇见你了。”平头男也过来拍了拍它的头。
犀牛本就不是什么和顺的动物,更何况这个小家伙还有点聪明,它还记得之前面前这几个人,正是追捕他们一边奔波的罪魁祸首,也是他们将自己母亲残忍杀害。
薛楹担忧地看向小犀牛,她照顾了这个小家伙很久,朝夕相处也有了很多感情。明明马上要开始它的新生活,却没想到天降横祸,被盗猎团伙再度盯上。
胖子说:“就算我们今天找不到象牙,找到这只犀牛也算有点收获。”
“说什么呢。”首领喝住他们,“象牙一定要找到,那不是一个两个,那是我们的所有库存,已经签过协议,收过货款的。今天是一定要找到的。”
平头和胖子不敢说话。
江霁晗扣住她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薛楹错神看向他,她的眼睛被他的大掌护住。
在薛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小犀牛突然使劲拽开了胖子手中牵着的绳子,胖子一时不查被它拽倒在地。紧接着小犀牛又向首领进攻,奔跑的速度很快,犀牛角直冲向他。后者反应得很快,抓住它的角,连连后退,鞋子在泥地里划过一条痕迹,溅起尘土飞扬,呛得人连连咳嗽。
薛楹被江霁晗挡住,没有受到一点波及。
小犀牛毕竟力量体积不够,对头领造不成什么伤害,它恼怒地用角往上一顶,头领向后一仰失去平衡,被撞倒在地。小犀牛转头就跑,头也不回,颈上挂着的绳子迎风飘摇。
头领骂了一句脏话,“快去追,今天这个小畜生和那些象牙,我都要。”
平头跟着追上去,胖子走之前细心地把厨房门锁上才走。
厨房里再次回复安静,阿黛拉恢复了点精神头,她努力地一点一点挪向他,焦急地喊汉斯的名字。
可是躺在地面上的汉斯没有一点反应,毫无声息。
江霁晗半撑起身体,身体里灼烧般的疼痛让他额头泌出一层薄薄的冷汗,面上毫无血色,咬牙忍住疼痛,“他应该是失血性休克。”
“那怎么办?”阿黛拉手足无措,被绑住手脚,她只能小幅度靠近汉斯,可成效甚微。汉斯脸色苍白,皮肤冰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失去灵魂。
“先暂时压住伤口,防止失血。”江霁晗感觉视线一阵模糊,失血过多的同样还有他,撑到现在只是靠他强大的意志力。
薛楹满眼担心地望向他,他的伤口还在流血,透过单薄的白色衬衫,染红一片布料。他用手挡住那片红,不愿让她多看,那些流淌的液体顺着袖口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蜿蜒成流。
可是几人都被束缚住手脚,薛楹呼一口气,扭曲了几下四肢,以一个极度弯折的姿势手腕触到自己的鞋子。她练过瑜伽,身体柔软,即便扭曲着身体,也能灵活地行动。
只见薛楹手指飞快地穿梭,很快把鞋子上的鞋带解了下来。
隔着松垮的鞋面,江霁晗一眼就看到了她袜子上的斑斑血痕,忍不住皱眉,“你的脚。”
“没事。”薛楹不假思索地快速回答,其实已经过了疼痛的时候,现在只剩下麻木的触感,不过当时留下的痕迹确实有些骇人。
薛楹手指向后弯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将鞋带一端勾进绑着她手腕的胶带里,筋络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想要张口呼痛,因为江霁晗的担心,她还是咬唇压下所有声音。
薛楹悄悄活动着痛到发麻的手指,意外对上了江霁晗忧忡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有柔软的流光,是心疼的眼神。
她微怔,很快扬起浅淡的弧度,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鞋带被手指引着慢慢穿过胶带,到底是被禁锢住手脚,这简单的动作她格外吃力,长时间的专注让她的眼睛都有些无法聚焦。
“别着急,慢慢来。”江霁晗安慰她,只是那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到。随着时间的拉长,慢慢消逝的还有他的生命力,只剩勉强维持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