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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宫书房。
紧闭的房门被人颤颤巍巍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如何了?”
太子郑朝允随意地躺在榻上,手中捏着书籍遮于眼前,听闻有人来了,这才掀开书半眯着眼问道。
“殿下,殿下,那人说.....”
“少废话!再支支吾吾孤把你舌头拔了!”
跪在地上的太监被这一声怒喝吓到,一闭眼一股脑将刚刚传来的消息说了出来,“二皇子赈灾路程这消息传是传出去了,但那群山匪没有...没有得手。”
老太监的声音越到最后越低,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明明是春寒时节,他额头却沁出不少汗珠,突然一声暴响从耳边传来。
老太监颤抖着双腿看向另一边被踢翻的书案。
“废物!”
房中再次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却无人敢来查看。
直到郑朝允心中的气愤发泄完,老太监那满是褶皱的面容嵌着几片瓷片,血流不止,却不敢哭喊一声。
郑朝允看着满屋的碎片心情好了些,再次躺下摆了摆手,书房中闪过一道黑影,转眼间将老太监拖了出去,伴随着一阵哭嚎。
*
这些日子连夜赶路,马车迎着月光带着灾粮总算是到了灾区。
一路走来,祝为错发觉这路上的气氛有了明显的改变,隐隐约约的呻|吟痛呼透过马车传进她的耳朵。
她忍不住挑开车帘,可那车帘却被程绥晏紧紧拽住。
“先提醒郡主,看了会后悔的。”在夜间这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祝为错咽了咽喉咙,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能猜出外面是什么情景。
但是她云泽郡主是什么人啊,越是这么说,她越忍不住手痒。
程绥晏看着她自己坚持,便松开了拽着车帘的手,不再阻拦她,“看吧。”
祝为错起先只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她将脑袋凑过去,由于黑夜蔽目,却什么都没看清,她只得将车帘彻底挑开。
只眨眼间,这车帘便被合上。
夜晚光线昏暗,城外没有一盏灯火,只能借着些月光倾洒下来的一地明亮看清这路上的饿殍。
衣衫褴褛,残肢断骸,痛苦哀呼,幼儿弥留,奄奄一息,处处透着绝望的气息。
云泽郡主用了些时间消化刚刚看到的一切,双手紧握,再深吸几口气后认真地对着程绥晏道:“你说的对,下次我不长记性的时候还请程大人你一定要拦住我!”
程绥晏:“......在下没说?”
祝为错:“说了。”
程绥晏:“......”
他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手松开,车帘都快被你拽烂了。”
即将天明,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这座死气沉沉的道路上。
马车停在驿站,这么些天祝为错的脚也好了不少,扶着程绥晏跳下了马车。
程绥晏看着她的动作,皱眉道:“小心些。”
祝为错摆了摆手,“没事儿。”
这么些天的连续赶路,祝为错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程绥晏派人带着她去驿站休息
“这些天连续赶路,你不休息?”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郡主先去歇息吧。”
祝为错知道他协理此事,二皇子不知为何还没赶过来,他的事情自然多,便自己进了驿站。
这一休息便到了中午,刚睁眼便见着身边站了一个人,祝为错被吓地裹紧了被子。
床边的侍女见到自己吓到了贵人,连忙跪下请罪。
知道祝为错听到女孩的声音,这才能确定对方没有威胁感才起身坐起来。
被这样一吓,祝为错也不再困倦,只是疑惑道:“你这是?”
侍女低头回道:“奴婢是钦差大人派来伺候姑娘的。”
“钦差大人他人呢?”
“在外等着姑娘呢。”
祝为错点了点头,一出门便见到等在门口的程绥晏。
她身子向后倚了倚,眼神奇怪,“干嘛呢?”
奇了怪了,程绥晏居然会在门口专门等她。
程绥晏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侍女身上,随后指尖动了动,“你先退下去。”
随着他的动作,祝为错的眼神从奇怪变得兴奋。
程绥晏有此举便一定是要干些不可告人的行为。
等到侍女走后,祝为错眸中充满了好奇,语气带着激动,“发生什么事了?”
程绥晏看着她那激动的神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山陕总督今日在府中宴请钦差。”
“哦。”刚应一声,祝为错就反应过来这不对劲。
“当前灾情严重,总督还宴请宾客,这不是硬把自己的把柄往皇帝面前送嘛。”
程绥晏闻言弯唇笑了笑,宛若山间清风,声音清越朗朗,言语间带着点点笑意,“他若是真的敢把把柄往我手上送,若是抚了总督的好意,倒是我不识好歹了。”
这倒是祝为错第一次见他这样笑,的确是好看,不愧是公子如玉。
这样说着,她也来了兴致。
但是......
“二皇子还未到,就开始宴请钦差了,他这是丝毫不打算给二皇子面子了。”
程绥晏继而冷漠:“你倒是在意他。”
祝为错:“......?”
不等她问出口,见程绥晏继续说着,“二皇子路上再次遇刺受重伤,与陛下请旨返京了。”
?!!
本就是他主理此事,有没有二皇子并无多大关系,只是这事情发展的状况与原文描写得完全不一致啊。
这二皇子现在回京了,那这下两人就不会彻底翻脸了,她干嘛还要死要活地非要跟过来。
“二皇子是怎么受伤的?”祝为错及时反应过来,忙追问道。
等了半晌也未听闻对方有所回答,她抬眸看了一眼,没想到却见他紧抿这唇,一个字也不说。
他甩了甩靛蓝的衣袖,傲娇地冷哼了一声。
祝为错见他这副样子,也甩了一下衣袖,正心急的时候,这人反倒喜怒无常了。
哼,不说就不说。
二皇子不在,省了事倒好。
她云泽郡主,侯府大小姐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了。
祝为错正要回屋,双脚刚动了一步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她回头睁大眼睛瞪着拽她衣领的男人.
女孩美目怒瞪,看起来倒是有些凶狠,继续恶声恶气道:“放开!”
可这声凶恶的声音不仅没让程大人松手,反而拽得更紧了,低头瞧了这个乱晃的脑袋,淡淡道:“走了。”
一路上,云泽郡主双手抱胸,气哼哼地被程大人拽上了马车。
马车中女孩故意扭过头不去看旁边的人。
程大人目视前方,而他那余光时刻注意着身旁的女孩,看着看着他的思绪越发偏了。
这姑娘家果然气性不小,他都没有生那么大的气。
随机程绥晏有些怔愣,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仍没有人说一句话。
马车已在门前停了半晌,程绥晏瞅着还在生气的女孩,也算是说了句话。
“这些天日子不好过,先吃了饭再继续生气。”
“哼。”
“......”
祝为错跟着程绥晏进了西安总督府。
两座石狮子立于门前威严肃穆,门檐挂着的灯笼倒是红得显眼。
穿过长廊,想象中的大鱼大肉未闻道一丝香味,倒是粗茶淡饭摆满了餐桌。
这山陕总督倒也不是个没脑子的。
祝为错在这时候也不挑,有口吃的能吃饱就行。
山陕总督李建成笑面迎来,此人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副精明的模样,笑起来更是如此,两人皆是一番官方交谈,这才注意到跟在程绥晏身边的祝为错。
女子身着酡色简单的衣裙,发间也只别了一根玉簪,虽不是锦衣华服,珠钗云篦,但那一身凌人傲气浑然天成,也不像是一个丫鬟。
李建成客气问道:“这位是?”
既然是来吃饭,也不好给人甩脸子,不等程绥晏回答,祝为错迅速扯了扯唇,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叫我...朱姑娘便好。”
若是她今日将真实身份说了出来,说不定明日她在京城那烂到不能再烂的名声就传到这里。
不过是传言内容里的主人公换了一个罢了。
虽然她也不是很在意,但这种事情京城里的人知道就够了,实在是没必要到处大肆传播。
毕竟也不是什么美闻。
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娘与程绥晏有什么关系,但见着这二人皆没有想解释的欲望,李建成也只是点头笑道:“程大人,朱姑娘,请。”
她坐在程绥晏的身边听着他们官方的客套试探,商量着赈灾政策。
交谈内容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不过这两人似乎越谈越偏。
“大人住在驿站,不知可还适应?”
程绥晏笑了笑并未开口。
未曾一言语,李建成也读懂了程绥晏笑容里的意思,顺从接道:“驿站条件终究是不便程大人处理政务,不若本官帮钦差大人择处好位置的宅子。”
“既然总督大人有心,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一个钓鱼执法。
祝为错咬着筷子用余光瞄了一眼程绥晏,他笑眯眯地与李建厂拉扯着,看起来倒是挺满意李建成的安排,只这一眼便让她感觉程绥晏有种贪官奸诈之感。
不是,她怎么就能确定程绥晏真的不是奸诈贪官?
再偷偷看一眼。
越看越像。
说不定他就是贪官!
她摇了摇脑袋,将目光转到了碗里开始拿起筷子专心埋头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米粒往嘴里塞。
正吃得欢的时候,却见上首的人提到了她。
“听闻程大人与武安侯府结亲,不知两位何事成婚,也好让在下去喝个喜酒啊。”
程绥晏闻言低眸看了一眼,正巧祝为错也在看他。
两人眼神莫名交汇,却都带着自己的情绪。
程绥晏的孝期已出,他家中无长辈,而她爹也不再京城,皇帝也只是下旨择日成婚,这婚期确实也没人商量过。
无人择日也好,能拖多久就拖着吧。
祝为错收回目光,继续在碗中夹着米饭。
程绥晏端起酒杯,笑了笑,口中仍是那句客套的说辞,“暂时未定,若是哪日定了,必定先给总督大人送请柬来。”
“好好好!”李建成闻言饮满了那杯酒。
等到祝为错放下了筷子,这场午宴也正好结束了。
祝为错没有等程绥晏便先起身走出来总督府,出了府这才发现程绥晏红着脸还在与李建成笑着极限拉扯。
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对着李建成福了福身,“总督大人,程大人他醉了,不如两位隔日再聊,可好?”
她话刚落音,身前的男子睁开他那深灰色的眸子,其中倒映着眼前的女孩,紧紧锁住了她,随后程大人点点脑袋乖乖肯定道:“我......我没醉。”
“......”
作者有话要说:
祝为错:我这该死的善良心肠!
第10章 造反倒计时
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深灰的眸子一眨一眨,正如天上的星星散发出光亮。
祝为错忽感肩膀一重,发觉他整个人都倚靠在她身上。
一张俊俏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
她轻瞥了一眼,随即弯了弯眼睛,不与他争辩,“你说的对,没醉。”
将程绥晏从肩膀上推了过去,便对着李建成再次福了福身,带着歉意道:“倒是小女子搞错了,小女子去马车里等大人。”
纵然是李建成喝醉了,也能看出来两人其中必有些不可明说的关系。
看着上钦差大人望着姑娘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拱手笑了笑,结束了今日这份试探,放人出了总督府。
自听闻陛下派钦差前来督察赈灾一事,他是夜夜担心,不过今日一见......也就是他多想罢了。
祝为错前脚刚上马车,后脚车帘再次掀开,没喝醉的程大人脚步缓缓坐到了她身边,旋即慢慢移动远离了她。
等两人都坐稳了,马车这才开始缓缓前行。
身侧的青年轻闭着眼眸,靠着车壁难受地皱了皱眉头。
这些天赶路没怎么睡过觉,不仅如此,连饭都没怎么吃,今日喝了那么多酒能舒服才怪呢。
祝为错侧目,“不是没醉吗?”
程绥晏闻言睁开眼睛,忍着难受吐出几个字,“真的没醉。”
祝为错看过去,身侧的青年离她远远的,早已没有了当时那醉醺醺的样子了,但两颊仍泛着淡淡红晕,一个人可怜巴巴地靠在角落,倒是有些惹人怜爱。
看他那么难受的份上,她就大发善心不与他计较了吧。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我身上沾染了些酒味。”程绥晏沉默半晌才说道。
见他诚实的模样,祝为错眼中浮现了些笑意,问道:“难受吗?”
程绥晏抿唇不语。
他虽然难受,但是他不说。
“不过就是试探,何须饮如此多的酒。”
“酒后吐真言罢了。”
“也没见你们吐得就是真言。”
程绥晏闻言嘲讽地笑了笑,睁开了那双眼眸望着她,“郡主不适应这种场合?”
祝为错哼笑了一下,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过的东西要比他们肮脏的多,就拿她之前陷害苏桐的手段来说,也不见得她就是个小白兔。
在她正想回答之时,疏离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郡主若是不适应,下次就不要跟来了。”
祝为错原本弯起的唇角迅速消失,与他冷冷对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利用过后就想翻脸?
别以为她没发现今日程绥晏带她一同来的目的。
陛下钦派的钦差大人督察赈灾之时赴宴带了一个女子,相比于其他,这可更能让人放松警惕吧。
原本这也就是小事,无伤大雅,她也就简单走了个过场,况且吃得也不错,不打算与他计较。
但这句话就很令人生气!
“我还没计较你利用我呢!你带着我这个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的姑娘去赴宴不就是为了让李建成更容易信任你。”
“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程绥晏本该解释,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这两个词。
“你这是什么语气?”此时的问句更加重了云泽郡主的怒火,“我难道不好看吗!?”
程绥晏望着她那因生怒而更加圆的星眸,红润的唇紧紧抿着,鼻尖挺翘,脸颊这些日子因为赶路而略有些消瘦,但这并不妨碍她的面容依旧让人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