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清楚审讯警察是在熬她，索性坐直了身子。
为了不再被惊醒，她开始东想西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上学的时候。
她问审讯警察：“一个女孩因为长得漂亮，被人散播谣言是□□女，引来大家的欺凌，你说这是谁的错？”
审讯警察看着她不说话。
罗绮自顾自地说：“是女孩的错，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她是错的，就算她没做过，也是错的。”
审讯警察全当她在胡言乱语，冷冰冰地说：“有空编故事，不如老实交代实情。”
“你老让我说，说了你又不信，还不如不说。”罗绮揉揉发酸的眼睛，再次闭嘴。
短暂的寂静过后，审讯警察又开始变着法套话，甚至搬出了罗鸿松。
罗绮被挑起兴致，笑着问审讯警察：“你觉得他会管我吗？”
审讯警察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天下无不是父母，他养你那么大，我相信他对你期望很高，你不该辜负他。”
想到罗鸿松那副贪财的嘴脸，罗绮被逗笑了：“我确实没辜负他，被他换了很多钱。”
审讯警察皱起眉，眼里流露难以言喻的东西，有不解，更有对所谓钱色交易的厌烦。
距离释放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审讯警察离开了审讯室，取而代之的是陆法轶。
不用多想，一定是警察查到了他们曾是情侣，派他来做说客了。
“你是来劝我认罪的？”罗绮抢先开口。
“我。”陆法轶吐出一个字，犹豫的神色似乎在后悔到这来。
罗绮变着法明知故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陆法轶说出完整的话，表情很不自然。
无论什么时候，他对他的借口都是如此敷衍。
罗绮无奈失笑：“来这种地方看我，亏你想的出来。”
“罗绮……”陆法轶话卡在嘴边。
罗绮安静地看着他，打算听听他说什么。
冗长的沉默过后，陆法轶淡淡地说：“人都会犯错，我希望你勇于承认。”
经过陶云盼，罗绮早已经清楚陆法轶对她是什么看法，半点都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
她不屑做无谓的解释，可还是控制不住质问：“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不清楚我？”
“你有一段时间早出晚归，我也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陆法轶激动反驳，表示很后悔，“早知道你是出去做那种事，我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你。”
前半段话给了罗绮当头一棒，后半段话直接定了罗绮的犯罪事实。
此时此刻，罗绮无比后悔和陆法轶谈恋爱。
她感觉他就是她人生中的污点，不但抹不去，还处处惹她恶心。
“我很后悔，没有早发现你的异常，要是我能早点阻止你，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陆法轶皱起眉，懊悔从眼底喷涌而出。
虚伪，自大，装模作样，惺惺作态，各种各样的贬义词在脑海中层出不穷，罗绮觉得很恶心。
既然他要装大义凛然，她也不吝啬，真假参半将战火引到陆长识身上，以此解气：“陆法轶，你知不知道前阵子那个模特不是自然死亡，是陆长识设计的？”
话虽没证据，但以陆法轶钻牛角尖的性格，他肯定会起疑心，最后忍不住去调查陆长识。
就算他什么都查不到，也够让他寝食难安。
他难受，罗绮就觉得舒心。
“不可能！”陆法轶急于反驳，“我大哥他绝对不可能触犯法律。”
罗绮笑了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你自己说，人都会犯错，更何况你和陆长识根本没在一起生活，你怎么能知道他没做什么坏事？别和我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办案都要讲证据，你怎么证明他没犯过……”
陆法轶紧握拳头，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最后直接打断罗绮：“他也算是你半个哥哥，你不该这么污蔑他！”
“是污蔑还是提醒，你自己清楚。”罗绮放轻声音，试探性刺激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想要包庇他？”
感觉身份被触犯，陆法轶猛地拍案而起，义正辞严：“我是一名法医，如果他犯了不可挽回的错，我一定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瞧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罗绮笑意更深：“但愿你说到做到。”
法医的特殊职业，让陆法轶对真相的探究欲达到了顶峰。
他回想记忆中的碎片，没忍过三秒钟，直接开口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罗绮把目光挪向别处，拒绝回答问题。
“还有你那天电脑里的照片，究竟是怎么回事？”陆法轶语气渐急，不甘心对话停留在此。
罗绮来了兴致：“想知道？”
陆法轶点点头。
“想知道，”罗绮笑着拉长尾音，故意吊他胃口，“自己偷偷去查啊——”
如果不是陆法轶定力好，这会可能已经冲上去打罗绮了。
罗绮笑吟吟看着他，见门外进来两个眼生的警察。
警察怎么都没想到，他们派来的说客没说成，反倒被罗绮引导了情绪。
他们没有选择，只能带陆法轶离开。
临离开，罗绮笑着对陆法轶摆了摆手，贴心叮嘱：“你哥位高权重，能改的事情很多，你查的时候千万仔细，别被假象蒙蔽，也别被你哥哥发现。”
陆法轶原本平稳的思绪再次被勾起，转头就要冲向罗绮：“你到底知道什么？”
“别被她糊弄了！”警察阻止陆法轶，强制带他离开，留下罗绮自己。
墙壁上的时钟不停转动，距离释放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几个警察轮流对罗绮进行噪音骚扰，让她困而无法入睡。
罗绮也不恼，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地，只等一会出去好好吃一顿饭，睡一觉。
大概是警察终于清楚来硬的没用，打算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糖衣炮弹让她认罪伏法。
他们找来了一个心理辅导师，上来就对罗绮说：“我想我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心理导师那副什么都懂的表情，使罗绮打心底反感，轻蔑地看他一眼，扭头半个字都不说。
好不容易熬到释放时间，审讯警察拿了张单子让她签字。
罗绮仔细看过上面的每个字，确认仅仅是笔录确认后，洋洋洒洒签下名字。
审讯警察拿回单子，确认签字无误后，把随身的东西还给罗绮，为她打开审讯椅的锁。
长时间坐在冷板凳上，让罗绮的血液循环变慢，站起身来时，脚下控制不住踉跄。
审讯警察伸手去扶她。
“谢谢，不用。”罗绮躲开他的手。
审讯警察没勉强，说了句跟我来，带着罗绮出门，走的是来时的反方向。
第36章 时钟花（四）
凭借对警局布局的了解，罗绮大致猜到，审讯警察是准备带她去停尸房。
她不反感，好好的也不想去挑战警察的权威，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了明晃晃的“停尸房”三个字。
审讯警察打开门，撇她一眼：“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带你来这。”
“C市的警局布局大差不差，我了解。”罗绮冷静自持，如实回答。
“也是。”审讯警察按照编码，从存尸柜里抽出本案的死者，招呼罗绮，“来看看她。”
罗绮走过去，亲手揭开死者脸上的白布。
死者皮表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面部也做过简单处理，干干净净的模样，最大还原了生前的状态。
罗绮看着死者，仿佛看到了沈俪。
沈俪死后也像这般失血过度的惨白。
据说人死后的听觉不会立刻消失，罗绮不知道，沈俪是不是也是如此。
如果沈俪还能听到，会不会因为罗绮没有哭丧怨恨她？
会不会想拿起床头的暖壶砸向她？
会不会因为无法控制身体而绝望？
会不会后悔对她所犯下的恶？
没有答案了，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沈俪已经死了，她走出来了，都结束了。
罗绮缓缓舒展眉心，听到审讯警察幽幽出声：“她来自于离异家庭，从小被外婆带大，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大学凭借着过人的生意头脑，靠自己的努力买了房。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被人扼杀在了摇篮里。”
审讯警察走到罗绮的身后，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就是这，她被人在这打了一锤子，你好好回忆回忆，还记得吗？”
罗绮被他的触碰勾起了不好的回忆，长舒一口气：“记得。”
审讯警察放下手，眼里是遮挡不住的兴奋：“所以，你承认是你杀害了死者？”
“我没杀人。”罗绮冷静回答，抬手在后脑勺的头发里摸索片刻，轻轻拨开拨开头发，“警官，你能看到这吗？”
浓密的头发中，有一块一厘米左右，没有头发的头皮。
罗绮放下手，随意整理了一下头发，坦然说：“我是不见光的私生女，我爸的老婆无意间发现我的存在，从我爸那拿到我家钥匙，拿着高尔夫球杆闯进了我的家里。
当时我一个人在家，看她慈眉善目的模样，以为是妈妈请来客人，还给她去倒水。
她接了我给她倒的水，直接泼在我的脸上，趁着我发懵的功夫，用高尔夫球杆打我的身上。
我逃不掉，反抗不过，被她打到动弹不得。
她打红了眼，握紧球杆对准了我的头。
危机时刻，我妈养的狗从笼子里逃了出来，一口咬在了她的腿上。
她吃痛暴怒，照着狗狠狠地打。
红白的脑浆迸裂，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眼睁睁着看狗从抽搐到一动不动。
狗死透以后，那个女人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我身上。
她像提兔子那样揪起我的头发，将我的脸埋狗的尸体上，用她的高跟鞋跟用力踩在我的后脑勺。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鼻腔很臭很痒，后脑勺很痛，喘不上来气，感觉脑袋要被踩穿。
那个时候，我活得并不快乐，就想死了算了，是我爸及时赶到，让我捡回半条命。”她轻笑一声，“年幼的我以为他是救世主，却没想到他才是拖我进深渊的恶鬼。”
审讯警察静静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的不是心疼，而且警惕，他怀疑惨痛的童年经历，让她拥有了反社会型人格。
罗绮为死者重新盖上白布，亲手将她推回柜子里，慢悠悠地说：“我恢复清醒的时候，我妈就在我的身边，她第一句不是关心我，而是指责我随便给人开门，害得她的宝贝狗儿子死掉，她说我是个杀人犯，死的应该是我。”
从有记忆开始，沈俪对她就不好，因为是妈妈，所以她依旧对沈俪讨好，可惜不是所有事都是付出就会有回报，沈俪不但对她不好，反而变本加厉，对她非打即骂，恨不得把她溺死。
起初她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她害得沈俪失去再生育的机会，害得沈俪失去生下嫡子的机会，失去踏进罗家门的机会。
沈俪到死都在恨罗绮。
罗绮同样不想再提起沈俪。
如果不是审讯警察，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沈俪。
“你说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审讯警察语气里满是怀疑。
“没什么，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罗绮回神转过头，语气坚定，“我没有杀人，你们尽管查。”
审讯警察还想再说什么，被突然走进来的笔录警察打断。
笔录警察拍拍审讯警察的肩膀，意味深长：“该送人出去了。”
审讯警察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很快又松开，保持专业态度对罗绮说：“结案之前不要出C市，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开机。”
罗绮点头应下。
笔录警察认真地说：“我们会尽快调查，如果你真的没做，我们会还你清白。”
罗绮再次点头，婉拒他们的送行，转身走出警局。
零点，天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罗绮没看到萧瞳，更没看到宋衣竹，却看到了蒋傅时。
他比以前瘦了好多，原本合身的衣服都松松垮垮的。
心疼瞬间涌上心头，她想冲过去抱他，却被记忆里的季予阻止。
她真的很羡慕季予，能陪在蒋傅时的身边，更妒忌季予，能永远陪在蒋傅时的身边。
她隐藏心中所想，坦然走到他面前，笑了笑问：“季予怎么没来？”
以前见面时，蒋傅时都会贴近罗绮，这一次他刻意保持距离，笑笑说：“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那么好了。”
“随便问问。”罗绮掩饰，看到蒋傅时神色一滞。
罗绮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去看，看到了陆法轶。
如果让蒋傅时知道她在陆法轶那受了委屈，蒋傅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不让蒋傅时费心，更为了对季予的承诺，罗绮瞬间换上一张笑脸，转身对陆法轶甜甜地笑：“法轶，你怎么这么慢。”
陆法轶眼里闪过诧异，但很快被惊喜掩盖：“我们和好了？”
“什么和不和好，情侣闹别扭是很正常的事。”罗绮跑到他跟前，撒娇般地挽上他的胳膊，“我们回家吧。”
陆法轶点点头，激动到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罗绮带着他向前走，走到蒋傅时面前，语气轻快地说：“傅哥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该和法轶回家了。”
不等蒋傅时应声，她直接离开。
蒋傅时冲动地抓住她的胳膊。
罗绮紧张到呼吸一滞。
“要是受了委屈就和傅哥说，无论怎样傅哥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蒋傅时缓缓松开手，眼中尽是落寞。
罗绮“嗯”了一声，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痛，让她喘不上来气。
她拽着陆法轶加快脚步离开，直到坐上陆法轶的车，才缓过气。
“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休息？”陆法轶坐在主驾驶询问。
“先离开。”罗绮顾不上困饿，只想尽快离开，离蒋傅时越远越好。
陆法轶一口答应，启动车子离开警局。
开过一个路口，罗绮回过味来：“你怎么不劝我认罪了？”
“刑侦发现了其他的疑点。”陆法轶如实回答，很是愧疚地说，“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会相信你，我们好好的。”
“谁想和你好好的，我们早都结束了。”罗绮看向窗外，寻合适的停车地点。
陆法轶脸上闪过错愕：“你刚才不是说和好了吗？”
“我随便说说，如果对你造成不便，我道歉。”罗绮看到公交站，急忙开口，“前面公交站，把我放下来。”
“你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又闹什么脾气？”陆法轶握紧方向盘，言语间透着烦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