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多梨【完结】
时间:2023-07-11 14:44:28

  “我进了学校里的包车返乡群,”李穗苗说,“别担心,我能回去。”
  郑歌春又叮嘱好久,母女俩聊了一阵,才结束了电话。
  晚上,李天自又给女儿李穗苗打来电话,顺便告诉她一件事。
  “再有三天,我有个公务,要去趟北京,”李天自说,“到时候看看,能不能顺路去看你。”
  李穗苗说:“爸爸,北京这么大,从这头到那头,比我们从老家到市里还远。你忙,要不就和我说,你住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不用,”李天自眯起眼睛,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捏着照片,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我这次正好要去你们学校。”
  李穗苗惊讶:“啊?我们学校?什么事?”
  警局。
  灯光下,微微脱了漆的木桌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堆档案袋。中性笔脱了笔帽,就这么散乱地摆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摊开,里面夹着些照片、名片和药物说明书等等,塞得满满当当,最右边,是黑色的笔迹,龙飞凤舞,重重写了一行字。
  「青城6月27日杀人案」
  李天自穿着略有些松垮的黑色夹克,拇指捏着照片,微微偏移,好让灯光彻底照亮那照片上的人。
  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照片。
  眼窝深,直发,下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不明显,像被什么东西挠了,皮肤略略的有些小麦色,不笑,抿着唇,面无表情。
  “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学校有一个学生,”李天自说,“有个案子,我得找他了解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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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啦啊啊啊啊顺便一提。还是熟悉的,山东高考做背景。以及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一个知识点。山东高考成绩公布时间,一般在六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之后。
第10章 颠倒黑白
  伪装成正常人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需要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的,绝对不只是微笑。
  笑容是最简单的伪装。
  除此之外,还有惊讶、恐惧、冷淡、疏离……
  下面的这些情绪,每一种都需要再根据不同场景进行细微的区分。
  比如惊讶,有恐惧的惊讶――深夜无人的校园中忽然看到一双红色的绣花鞋;狂喜的惊讶――在自家庭院中忽然挖出一大块儿金子;意外的惊讶――普通人走在城市路上看到一只梅花鹿的;等等。
  我反复练习着每一丝需要细细区分的情绪。
  它们可以帮助我欺骗过心理医生和警察,以及,小麦穗。
  我和小麦穗的缘分可以追究到很久之前。
  追究到她完全忘记我这个“同桌”。
  小麦穗的家庭条件算不上好,这一点不需要仔细的观察。她很节省地用一块儿橡皮,把它搓得很小很小也很注意地留着;笔袋瞧得出十分劳苦功高,边缘都磨得发白,还在继续顽强地用。
  还有那洗到天然做旧成色的牛仔裤,领口都松垮变形的T恤。
  不要误会。
  那个时候的我对小麦穗并没有什么想法。
  我不是恋|童|癖。
  只是感觉,她这个年纪的很多人,都很喜爱崭新的事物。
  节俭的人很少。
  这是我们短暂的相遇,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更像夏天暴雨前的第一场小微风。
  彼时的我不知道这样寻常的清凉会带来一场飓风。
  人总是无法预见未来。
  我想,当父亲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因为得不到及时救助而死掉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同样的死法吧?
  就像我曾经嘲讽一些反面角色会爱上警察的女儿时,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走上这条路。
  现在的我心甘情愿。
  回归正题。
  我清晰地记得小麦穗和她父亲每一次的相处。
  她很敬仰自己的父亲,会在作文中写下对父亲的敬佩。她曾经以一篇《我最敬佩的人》拿下全市中小学生作文比赛的第一名,其中描写的就是她那默默无闻的警察父亲李天自――
  当然,那时候的李天自还没有转正。
  还只是一个辅警。
  不过这无伤大雅,就像即使身为辅警,也依旧能破杀人案,依旧会奋不顾身地为救人而断了胳膊。
  遗憾的是他那案子没能圆满,人也没有成功救下。
  我知道李天自的心结。
  我也知道李天自的软肋。
  朋友的父亲曾让我有了“世界上所有的父亲是否本质都如此恶劣”的念头,李天自的出现却令我再度改观。
  收集小麦穗喜好的过程中,我意识到她有着一位极爱她的父亲。
  小麦穗获奖的那片范文被李天自从杂志上裁下,小心翼翼地贴在随身携带的黑皮厚记事本中,为了防止油墨褪色,他甚至还专门裹了一层塑料膜。
  我也看到李天自裤子上扎的新腰带。小麦穗获奖拿到了五百块奖金,她给父亲买了一条腰带,给妈妈买了一双舒服的鞋子。
  人总是被和自己相反特质的人所吸引――
  我观察自己,阴暗,卑劣,冷漠。
  而小麦穗,明亮,正直,温和。
  我被她所深深吸引,而她大约只会怕我,畏惧我,远离我。
  这就是我不敢的根源。
  在敢于走到小麦穗面前,大大方方向她告白之前,我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比如,给李天自留下一个好印象。
  接到母亲电话的深夜里,我安抚她的情绪,反复告诉她,别害怕,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
  都已经过去了。
  我和她现在都已经安全了。
  她生活在一个不会再有酒鬼的家庭,午夜梦回再不必担心会嗅到难闻的酒后呕吐物的味道,不用再害怕稍有不慎就被人拳打脚踢。
  我们现在都是安全的。
  我听到妈忧郁的呼吸声,听她问我,当初的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吗?
  我说,没有。
  妈说,我信你。
  已经很晚了,我知道她次日清晨还要工作,让她先去休息,不必担心我。
  案子要重新审的话,和案件有关的全部人员都会被重新问一遍,录音取证。警察找上我和我的妈妈
  也是迟早的事情,不是这周,就是下周。
  如果审理人是小麦穗的父亲,我想,以对方的行事风格,大约会亲自坐车过来。
  小麦穗就遗传了他这份认真。
  一想到小麦穗想要努力走好正步、却仍旧同手同脚的模样,我有些想笑。
  但当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手背因为看护不当而鼓起一个小青包的时刻,我又怜惜到想,那伤口还不如长在我自己身上。
  生病了的她病恹恹的,没什么精力,在群里更是少说话,到了临睡前,才弱弱地问了一句,现在生病了,学校里统一买的医疗保险能用吗?
  ――肯定不能。
  我想,她生活肯定又拮据了。
  她父母都是正直的好人,正直到没有任何挣“外快”的途径,连小麦穗也如此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能猜到她必然会为中午打车回学校的钱心痛,有些懊恼没请小黎开车接她回学校。
  往后的军训,小麦穗都没有再参加。她没有一味儿地躺在宿舍里偷懒,我知道她每天六点钟准时去食堂吃早餐,一杯粥,一个包子,或者一杯豆浆,一份油条,一份小咸菜,六点半去图书馆,泡一上午,中午吃过午饭、午睡后,继续在图书馆泡到闭馆。
  她这几天几乎不吃晚餐。
  三次“偶遇”她,她都在埋头学英语,或者读书。
  什么类型的都用,她看起来像是想拼命地多学一些东西。
  她每次见我,都有种让我无法描述的表情。
  像是惊喜,又像是惧怕。
  关心则乱。
  我无法通过微表情来推理心上人的想法。
  爱会蒙蔽我的思维,让我变得感性。
  第四次偶遇结束后,傍晚黄昏时刻,我离开图书馆,夕阳西下,我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
  夏天的末尾,他里面穿着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黑衬衫,外面套了件松垮的夹克,闷热的天气,我看到他被晒黑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笔直地站着,背着一个老旧的黑色双肩包,肩带有缝合过的痕迹,格格不入地站在图书馆前。
  我主动走过去,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是那种普通人走在城市路上看到一只梅花鹿的惊讶。
  “李警官?您怎么在这儿?”
第11章 警官
  李穗苗由衷地钦佩叶扬书和祁复礼两个人的勤奋。
  多么不可思议啊。
  从小到大,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等你上了大学后就好了”。
  “等你高考后就轻松了”“上大学后就只有玩了”“到时候没人管你,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
  诸如此类的话语,李穗苗听过一遍又一遍,倒背如流,耳生茧。
  经历过高考的“摧残”,在念了大学后,的确有一部分学生就开启了疯狂玩耍模式。
  少部分大一新生还能静心学习一阵,到了大二大三,非考试期间,来图书馆里的人的确算不上多。
  在李穗苗都开始忍不住在图书馆偷偷玩手机的时刻,她偶遇了多次叶扬书,以及祁复礼。
  两个人不是结伴而行。
  凑巧的是,每次叶扬书过来,李穗苗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发呆到快要睡着。
  对方不说话,靠近她,用手指轻轻敲桌面――
  这令李穗苗有种上课看小说被抓包的感觉。
  她想,也难怪他们两个成绩好,优秀。在大学中,到了大二还能保持一如既往自律的人,实在不多见。
  军训那边彻底不需要她过去了,学生生病,再加上同手同脚的确会拉低分数。她不去,教官也能少操一份心。李穗苗埋头列计划清单,思考着大一上半学期有什么证可以考一考。
  再结合之前学长学姐的经验,列了一圈,发现也只有个普通话水平检测考试了。
  四级且不必说,报名时间已经过了,只能报下半学期的考试;计算机二级水平检测也是,她现在去买题库刷题,也只能报下半学期刚开学那一周的;更不要说大三才能考的教师资格证等等。
  直到现在,李穗苗对自己的未来都没有特别好的规划。大学里面的职业规划课讲得又过于理论,一个刚读大一的女学生,茫然去看自己那未知的前路,似乎现在最好的、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多拿奖学金,把绩点弄得好看一些,考一些“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但大家都在考、以后或许能用得到”的证书。
  爸爸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刻,李穗苗刚刚背完英语单词。
  爸爸说在食堂等她。
  李穗苗好奇,问爸爸现在是忙完了吗?
  隔了一阵,李天自才回复她。
  正义:「没有,同事闹肚子,在诊所里挂点滴,我先来看看你」
  李穗苗早知爸爸是那种公私分明的人,若不是有什么意外,不可能抛下公务不管、先来看她。学校里好几个食堂,李穗苗刷学生卡走出图书馆,开始给爸爸打电话。
  现在还不到饭点,食堂里的人不会很多。
  接通了。
  李穗苗刚叫了一声爸爸,就听那边的人尴尬地一声咳。
  “穗苗同学,”他严肃地说,“我是祁复礼。”
  李穗苗惊愕一声:“啊!”
  她尴尬极了:“我爸怎么――”
  祁复礼没有立刻回应李穗苗,他一本正经地报了现在的位置。李穗苗说了谢谢,听他一声笑,手机又到了李天自手里。
  “穗苗啊,”李天自说,“我对你们学校不熟,正好碰到你俩学长,帮我指路。”
  李穗苗说:“俩?”
  ――真的是俩。
  叶扬书也在。
  李穗苗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匆匆忙忙抵达食堂时,三个人正聊天吃饭,正是热烈。一声又一声的“李警官”“叔叔”,李天自不喝酒,他面前摆着一份面,看到李穗苗,笑着站起来挥手。
  和李天自一块儿来的,还有俩同事,但其中一个同事家里出了事,临时改签,最快也得晚上九点才到;另一个同事闹肚子,已经虚脱了,现在在挂水。
  一些事情,也就推到了明日。
  李天自这次来,只想看看自己的女儿,也顺带着找受害者家属了解了解情况――没想到凑巧遇到,李天自是老警察了,也不动声色,默默地观察着对方反应。
  在青城,每年都会有因意外去世的人,车祸,失足溺水,高空坠落,还有不小心吃错药,或者意外猝死,等等等等。
  但像“蓄意杀人”这样的案件,在治安一年强过一年的情况下,还真是少见。
  李天自也希望,叶扬书父亲的死是一场意外。
  他很少对女儿提及那些案子。
  做警察这行越久,看过的脏东西越多。有时候为了财产,兄杀弟,弟杀兄;感情纠葛,妻子也会激愤杀人……
  人性是否真的本恶,是否只有后天不停的善意引导和向上才能塑造文明。
  李天自不确定,他只希望女儿能永远保持良善,能永远怀一颗热忱的心。
  他慈爱地看着李穗苗端了饭菜过来,温柔地望着女儿吃面,笑着回答她的问题。
  祁复礼的电话一直响,是系主任打电话;李穗苗刚坐下,他就走了。叶扬书继续坐了一阵,慢条斯理地吃完自己的饭,才端起餐具,礼貌地和李天自道别。
  “李警官,”叶扬书说,“有什么事,您随时联系我。”
  李天自笑着说好。
  李穗苗挥手和他告别,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小声地对爸爸说:“你别听我们学长说,他虽然是我们班助,但和高中时候的班主任还是不一样的。再说,我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事,您直接联系我就行了呗。”
  李天自点头:“肯定啊,你学长说的也就是客套话。”
  李穗苗没往别处想,她只觉得父亲说的对,捏了捏筷子,察觉到李天自视线,顺着看过去,好奇地问:“爸爸,你看我们学长干什么?”
  李天自回转过神,笑:“你这个学长长得不错,也很有礼貌,热心肠。”
  李穗苗没放在心上,埋头扒饭,问爸爸,等会儿要不要带他逛逛学校呀?爸爸现在住在哪里呀?方便吗?
  李天自一边回答着女儿的问题,一边低头,仔细想刚才与叶扬书接触过的点点滴滴――
  礼貌,优秀。
  他的确不像。
  一点儿也不像。
  ――一点儿也不像,会杀掉自己父亲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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