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数年,她的暗恋终于破碎,不是所有人都是心想事成得偿所愿的。
暗恋比失恋还要难受。
从来没有拥有,每时每刻都盼着拥有,然后看别人拥有。
她拨走眼角的泪,忍住胸腔酸涩,挺直肩背,撑伞走进雨幕。
第37章
研制近五年的新型机在西北试飞成功, 消息传到京港,林队长专门给他们工程师开了会,让他们沉下心来慢慢研究, 早晚有一天他们的研究成果也会在上空翱翔。
会后, 纪眠之看着桌上的一沓厚厚图纸愁眉苦脸, 零件的尺寸和材质标注的清清楚楚, 也做出来过一次样品,效果有些差强人意。
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周景川回学校查资料了,窗外时不时响起的飞机轰鸣声让她更失落了点, 她知道研发不能急,但是上次在清绥江凛受了那么一次伤, 她真的有点后怕。
草稿纸上的设计图变的有些刺眼,她一张张翻过,强稳下心神拿起铅笔勾勒线条, 笔触由模糊变清晰,肌肉记忆, 全新的结构图跃然于纸上。电脑大屏亮着,鼠标拖拽摁压的啪嗒声在室内响起。
一下午的时间骤然过去,她全神贯注, 连江凛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保温杯被她端起, 直到脖子高高扬起,半滴水都没流出来,她怔了怔神, 想起早就喝完了。把设计图保存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去接一杯水。
臀部刚离开椅子一公分, 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又摁了下去,然后有一只黑色的水杯推到她眼前, 她回头,讶异。
“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凛把饭盒放到桌上,无奈的指了指外面黑透的天,“给你打电话不接,一猜就是你忙忘了。”
温水入喉,干燥的唇瓣被润湿,赶走了些劳累感,她推了推眼镜,拿起手机看了眼,果然有好几通未接电话和十几条微信,她点开从上往下滑了滑,多半是江凛问她忙什么,想吃什么的话语。
“周老师回学校查资料了,下午还开了个会,被刺激到了,发奋图强一下午,手机也静音了。”她活动了下肩颈,认真的道歉,“对不起啊,不是故意不回的,实在是太忙了,以后我注意。”
四层保温桶被打开,江凛垂眸把餐具抽出来递给她,拖过一边的椅子又抽了两张消毒湿巾擦了手给她剥紫薯的皮。
“老林把试飞成功的事告诉你们了?”
先前忙的入了神,也没觉得饿,江凛把颜色好看的三菜一汤摆出来的时候,饥饿感席卷而来,她嘴里含着一块排骨,艰难的同它撕扯,然后点了点头回复江凛的话。
艰难咀嚼十几秒后,她说,“试飞成功多大的喜事,能不刺激到我们吗,大家都是同行,怎么别人这么优秀。”
又顿了下,“周姨怎么来送饭了?你吃过了?”
“吃过了,爸今晚上加班,她今天没课就过来送饭了。”
周莉这次蒸的紫薯很小,三两口就被吃完了,他又剥了一个,不赞同的看着所谓的粗纤维,“你少吃点粗纤维,妈就知道惯着你,每次晚上过来都给你送各种各样的粗纤维。”
纪眠之晚上不吃主食,顶多吃点蔬菜和鸡肉,晚上两个人一块吃饭的时候,江凛面前满满当当的两荤一素一个汤,她面前清汤寡水。
“保持身材,女人的事你少管。”她吃的开心,周莉送来的都是她最近打电话念叨着想吃的。
江凛默了默,给她倒了杯水又把洗好的水果拿出来。
等她吃完,收拾完残局后,两个人坐在小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纪眠之情绪有点惆怅,吃着水果的功夫都在扒拉设计图。
难得精神放松一会,她又在忙,江凛无奈的从她手里抽走设计图放到桌上,保存了资料关了电脑,拎着她的包拉着人往外走。
前些天一场雨后,冬天越来越近,冷空气已经开始肆虐,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只有不远处的图书资料室还有点光。
江凛牵着她左右拐了两下,走进一栋楼。
二楼尽头的房间里,灯被打开,白炽灯撕开暗夜,照亮室内的各式各样模型,下面清晰的标注着年份,一排大约是一个机型漫长的更迭过程。
纪眠之怔愣一瞬。
他让她走在前面看,沉声在后面解说,“这些都是试飞成功前的模型,大部分都是零部件或者单独的结构。”
“简单的结构更迭可能快些,普通工程师关起门来研究个一年半载就成功了,涉及到大规模的改动,耗尽的是一代又或者是几代工程师的心血,跨越时间几年,十几年。”
“试飞成功的那架飞机用了五年。”
“不用着急的,不用否定自己,你已经是绝大部分人不能企及的存在了。”
“慢慢来,才几个月而已,你已经修了很多架飞机了。”
模型被放在玻璃展柜里,其中有一个接近成功的模型下面标注着江凛的名字,纪眠之弯腰盯了很久,眼睫有些颤动。
半响,她才低低的开口,望向他表情沮丧又迷茫,“我不想看你出现上次那样的事。”不想看他受伤,不想手术室的红灯,不想不眠不休的盯着他的伤口落泪。
所以,她想快一点,快一点画好设计图,让千千万万个“江凛”平安。
“我想成为最好的工程师,让你开着我造的飞机,平安降落。”
“我知道上次你出事不是因为飞机,但是我就是心里别扭,所以,”
他接过她的话,眼底俱是认真,“所以我前几天不在的时候,你闷头埋在实验室,不眠不休的画图,算数据,做模型,一点错也不能容忍。”
“佑佑。”江凛喊她,“总要有人牺牲点什么的,以后我会尽量平安回来见你的。”
“我保证。”
纪眠之眼皮热的难受,下眼睑隐隐泛红,哽咽的应了一声。
送她回宿舍后,江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然后从齐覃桌上摸了烟和打火机,站在阳台上,任它燃着,白烟飘散到半空又落下来,他一口也没吸。
尼古丁的烟味发苦,江凛整个胸腔也涩的难受。
他肩上,背上的伤,纪眠之一次都不敢碰,一次两次江凛以为她是嫌弃,后来有几次情浓时,他捏着她的手搭上他的背,放在瘢痕处。
灯光明亮,纪眠之闭着眼,手往下滑了一寸,眼睫濡湿,冒出泪花。
次次都是这样,江凛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点。
他那几年和齐覃不要命的往上爬,身上大伤小伤,有几次差点在鬼门关没回来,也有飞机故障跳伞的时候,她害怕。
所以才会把自己闷在实验室里,整日整日除了他带她出去和推脱不掉的约会,她都在画图,不停画图。
夜晚冷风泠泠,一支烟燃尽,灰色的烟灰有一闪而过的红光,掉在地上又被风吹走,他走出阳台,月光余晖洒了他满背,折出一角,男人猩红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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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手机躺在桌面上,屏幕亮着,纪眠之靠在窗前,垂眸盯着。
亮起的屏幕上躺着的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发来的。
【你好,纪小姐,我是辛尧,徐舒婉女士的代理律师,方便下午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一面吗?】
最近几天天气都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能下起一场大雨,站在空气流通的窗前都压的人喘不过气,心如乱麻。
六年都杳无音讯的徐舒婉,突然冒出一个代理律师来联系她,到底是何居心。
不管是什么居心,她都得去一次。
纪眠之走到门边,敲了几下手机屏幕回复了一个好,然后带上门去找江凛拿车钥匙。
她进不去男生宿舍,就站在车前等江凛,脸色有些凝重,张晟他们走过来热情的打招呼她都只是浅浅的点了下头。
江凛把车钥匙递给她,拧眉,“徐姨的代理律师?你确定?”
“确定,我见过他,昭然的老板。”
江凛点点头,再度问她,“真不用我陪你去?”
她摇摇头,从他手里抽走车钥匙,拉开车门钻进去,“不用,正好我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去问问。”
越野车绝尘而去,掀起一片尘,江凛越来越困惑,眼神里晕着复杂的情绪,听什么消息?人都走了这么多年能有什么消息?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刚想打个电话问一下,齐覃喊他赶紧去训练场,忙不过来了。
他敛下疑惑,往训练场走。
君合楼下的咖啡厅,辛尧坐在靠窗的位置,纯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面前放了一本法律专业的书还有一个棕色文件夹,很好认,纪眠之径直走过去。
“你好,辛律师。”
辛尧伸手回握,“纪小姐好,要喝点什么?”
“美式,两倍浓缩。”
一张棕色咖啡桌横在两个人中间,辛尧细细打量了纪眠之很久,从眉眼到下巴扬起的弧度,寸寸略过,多看一眼都让人心惊基因的强大,实在是太像了,只不过徐舒婉的长相偏温婉,没有纪眠之这么明艳。
近乎肆虐的目光时不时的打量,服务员送上咖啡,纪眠之询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辛律师怎么一直盯着我。”
辛尧摆摆手,感叹一声,“你和你妈妈可真像,只不过你性子比她好,你妈那个脾气,烈的呦。”
似乎是怕纪眠之误会,辛尧笑着解释,“我和你妈妈是高中同学,和你爸爸是一个学校的,他修两个学位,我就修一个,就这我还考不过他。”
“真厉害啊。”讲到过去的事,辛尧的面上带了一丝笑,眼尾的皱纹也露了出来,叫人觉得失神。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辛尧才切入正题,把手边的棕色文件夹打开,抽出几张纸,正色道,“六年前,我作为徐舒婉女士的代理律师,在当事人具备民事行为能力的前提下,经公证机构认证,立下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
“委托人徐女士表示,在她去世过后,除去已经转到纪眠之名下的那部分,其余产业全部转到纪眠之的名下,包括在京港的几处房产和在信托机构的一份基金和产业。”
“生效时间是今年你生日后。”
和离开京港前一天晚上并无任何分别的几张薄薄的纸,白纸黑字,财产划分的明细,好似千斤顶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压的人胸骨脊背都疼。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下方熟悉的签名,哑声问,“她为什么不当面过来交给我。”
辛尧讶异片刻,想起徐舒婉的嘱咐,平静的说,“徐舒婉女士已于六年前过世。”
咖啡厅的门是关闭的,严丝合缝,这会是上班时间,根本没有人进出,冷空气一丝一毫都溜不进来,偏纪眠之觉得刺骨的寒意游遍四肢百骸,连心脏泵出的血液都是冷的。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了云层里,天彻底阴了。
当猜疑变成现实,当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晴天霹雳,玄雷硬生生劈开骸骨,她连呼吸都发疼,身体发抖,面上最后一丝血色全部褪干净,煞白一片,只愣着,半滴泪都哭不出来,眼眶是干涩的,滴空一汪海洋都挽救不了的干涸。
“那我在美国每个月收到的生活费——”
“是我按照你妈妈的遗愿每个月给你汇过去的。”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电话打不通,怪不得直到程锦茵去世她都不来看一眼,她以为她就是心狠,连至交好友的最后一面都不想看。
怪不得程锦茵临终前让苗观乘好好照顾她,怪不得说以后就他们两个人了,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好好活下去。
长了冻疮的手,中暑的夏天,闷热的玩偶服,无数个黑暗与白昼,日升月落,花开花又落,四季被吹散又聚起来。
粘腻的夏季一遍遍重来,旧金山永远冰冷的夏天,永远显示对方已关机的号码。
原来她早就不在了啊。
红色漫漫蔓延,悄无声息的溢出整个眼眶,脸是白色的,眼眶,下眼睑是红的,只是仍然没有泪。
她闭了闭眼睛,近乎嘶哑的嗓音,沉沉问出折磨她已久的答案,声音轻的像羽毛拂过,“她是自杀的,对吗。”
辛尧不忍看她,沉痛的点了点头,“是。”
她忽然想起,走出家门前,徐舒婉说要等纪青寺回来的话,原来她早心知肚明,不是等活着的纪青寺回家,是等纪青寺回家后,为他殉情。
干涸的沙漠终于逢了一场甘霖,她捏着那几张纸哭的不能自已。
遗嘱的生效时间是她生日过后,刚好成年六年,按照国外的学制,她刚好硕士毕业,徐舒婉到死都在为她筹划。
她是上个月碰到辛尧的,生活费这个月没有打过来,她却见到了辛尧。
她以为徐舒婉是恨的,恨纪青寺,也恨她,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真的会殉情。
辛尧已经年近五十,见过法庭上各种众叛亲离和妻离子散,也见过有罪者痛哭流涕高声说悔,一颗心早已经毫无波澜。可是他从博昭然朋友圈那条短短的视频末尾看到的那张与徐舒婉相差无别的面容时,胸腔难得的酸涩的了一下。
故人不在,故人之子还在。
他孤身这么多年,为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谁能说的清呢。
黑色公文包里,他缓缓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有一封信,递给她,“你妈妈给你留的,让我交给你。”
又是信,让人讨厌的信。
她赌气拆开,娟秀的笔记呈现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前。
阿宥:
我知道你会回国,剩下的东西不多,算是给你留的嫁妆,还有一些首饰,除了我手上那只镯子跟我下了葬,其他的都在xx银行保险柜里,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当时不懂你外公为什么不让我计较得失对错,等到你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面临和我同样选择的时候我才懂。
我和你爸爸都只希望你能平安,如果比我当年要坚持,一定要求个水落石出,那就去吧,这些东西就当是我能给你最后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