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淼陪她在商场里看点位的时候,无意提到, 梁总被总部临时召唤走了。
“出什么事了吗?”
陈最隐隐记得,上次咖啡馆出现突发事故时,梁遇唯也曾被总部紧急叫走过。
“我不想表现得太八卦,但是……你有看那个视频吗?”
陈最完全不知道。
她每天的工作几乎都要在奔波中完成,就算在办公室,也要改各种文档,网络上的事,实在没空关注。
“我发你吧。”申淼强调,“我从一进公司就跟着梁总,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视频内容我不做评价,我觉得一定事出有因。”
申淼转发给陈最。
那段视频来自于某个短视频平台,还有个夸张的标题:E.M集团高管打人视频曝光,疑似涉黑!
陈最点开视频。
那是一段不到十秒的视频,即使镜头模糊摇晃,梁遇唯的轮廓还是很容易就辨认出来。
“梁总是骨相美男呢。”申淼说了句,随后似乎觉得不妥,吐了吐舌头。
梁遇唯和蒋司尧站在路边,没讲几句话便朝蒋司尧挥了拳头。
蒋司尧踉跄倒地,想要还手,却被梁遇唯反揪住衣领,又补了几拳,而蒋司尧几乎无还手之力。
镜头在晃动和尖叫中结束,因为离得太远,自始至终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视频下的评论区几乎一边倒地骂打人的人,“家里有权有势的了不起啊”“就这还高管呢”“太嚣张了,建议严查”。
虽然前几天跟梁遇唯不欢而散,但看到网友各种过激评论,她还是觉得太过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陈最盯着骇人听闻的标题,还有惊人的点赞量和评论,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梁遇唯的工作已经受到了影响,被总部约谈,有停职风险。
这一切发酵得太快,像是有人在暗中操纵,掌控着方向一般。
抽离出蒋司尧朋友的身份,她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当晚,陈最先联系蒋司尧和盛惠,那两个人像消失了一般,怎么都联系不上。
犹豫了一会,她给梁遇唯打了电话。
梁遇唯像是提前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懒懒地笑了声:“我现在这么出名了么。”
陈最问他现在在哪。
“北京啊。”梁遇唯的声音闲散,不像是受了什么影响。
她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蒋司尧打了,就是这么简单。”
“可,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
梁遇唯领会到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收起插科打诨的态度,略微认真地问她:“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最沉默。
“还在为朋友生气?”
陈最否认,她冷静地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保持中立。如果你告诉我,我愿意听,如果需要我保密,我也可以做到。”
梁遇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声音沉稳得像一潭清透的水:“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那晚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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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
第二天一早,这件事就变了风向。
有不知名网友放出一段视频。这名网友的车当时就停在路边,行车记录仪完整地录下了这段网络风波的始末。
视频中,梁遇唯见面便问蒋司尧,为什么要隐瞒他和盛惠在一起的事实。
蒋司尧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想说什么啊?”
梁遇唯又说,他们两个恋爱,为什么要让另一个女孩来承受流言。
蒋司尧风轻云淡地承认:“怎么了,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我说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她是跟老师睡觉的便宜货。说了又怎样,她还不是上赶着跟我当朋友。”
话音未落,梁遇唯的拳头就落了下去。
蒋司尧在混乱中怒吼:“你干什么你?别人都能说,我不能说?”
随着蒋司尧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语,视频结束了。
一夜之间,两极反转。
前一天的受害者,变成了多年前霸凌的施暴者。
当天,陈最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是高中班里某个女生。
过了不久,班长突然发消息给她,跟她道歉,说当年误会了她。
班长的语气很诚恳:为了当年的种种,还有景宇的事,对不起。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你只是个无辜的人而已。
原来是梁遇唯作为当事人,现身班级群,将事情所有原委还原。
他告诉大家,蒋司尧跟盛惠在一起很多年了,目前已经领证,而且当年关于陈最的很多谣言,都是出自蒋司尧之口。
此消息一出,几乎颠覆了所有人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蒋司尧和盛惠已经谈婚论嫁。
若不是梁遇唯将真相全部托出,大家还以为蒋司尧只是跟陈最有过一段。
班长告诉陈最,梁遇唯调查了当年的事,陈最跟蒋司尧的恋爱传言,最开始是蒋司尧主动向他人透露的。
陈最麻木地翻着那些聊天记录截图,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从前的记忆如同新鲜的血液一般涌出。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像她没有勇气穿短袖和裙子一样,当年的盛惠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喜欢蒋司尧。
出于青春期的自卑心理,盛惠只能躲在三个人的友情之中,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暗恋。
即使后来蒋司尧接受了盛惠的表白,两人成为了恋人,盛惠仍然在意别人的眼光,害怕会被说三道四,才谈着秘密恋爱。
而陈最也出于友情,替她保密,替她承受一切。
陈最沉默地盯着梁遇唯的微信头像发呆。
而此时,梁遇唯盯着反复的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起初,他其实并没有在意盛惠和蒋司尧。
这两个人不过是路人甲和路人乙,跟他没有任何交集。
只是那天他们出差回来,路过陈最家小区门口时,他突然看到,蒋司尧和盛惠手牵着手。
高中时期,他们三个关系好人尽皆知。
当年陈最和蒋司尧的恋爱传闻也沸沸扬扬。
陈最当年没有解释,仍然跟他们两人一起出入,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这其中就包括梁遇唯。
多年前,他曾亲眼看到梁遇唯送给陈最生日礼物。重逢后,那条项链她仍旧带着,他也当做是她对蒋司尧的旧情。
当他看到那一幕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蹊跷,太诡异了。
蒋司尧和盛惠为什么会如此亲密?
梁遇唯联系了多年前的老同学,对方曾经跟蒋司尧有过交情。
“蒋司尧?怎么问起他了。”对方感到意外。
对方早在几年前就移民太平洋对岸,对于七班近期的纷扰,并未关注。
梁遇唯闲聊似的,语气轻松:“没什么,就是最近碰到了。我记得当年你们关系不错?”
对方没有否认:“确实,当时比较熟。我们两家住得近,上学路上经常能碰到。”
“那你记得,他跟盛惠的事吗?”
“盛惠?他跟盛惠是后来在一起的,他不是跟陈最谈过么。”
梁遇唯心里一沉:“他跟你说的?”
“嗯,他说陈最主动要跟他一个小组,还总是粘着他。我当时挺震惊的,因为在那之前,他说过陈最跟张老师关系不一般,这种女的倒贴他都不要。没想到轮到他了,他还很享受。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跟盛惠在一起了。”
“他跟盛惠在一起这事,是真的吗?”
“他朋友圈发结婚证了啊。当时我还点了个赞,结果没几分钟,那条朋友圈就被删掉了。可能我是他分组可见的漏网之鱼吧。”
“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
梁遇唯久久地沉默着。
对方察觉到了梁遇唯的低气压,想缓和一下气氛,便说:“现在想起来,十六七岁的男生真挺浑、挺下流的,整天说人家陈最跟这个男的怎样,跟那个男的怎样,其实人家好像什么也没做过。”
梁遇唯不屑地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他又问:“那盛惠呢?你还有印象吗?”
“盛惠啊……我还是不评价了。”
梁遇唯追问:“什么意思?”
“我只说我看到的。”对方顿了顿,语气犹豫,“在大家眼中,她跟陈最关系最好,对吧?可是,没有人会为了陈最得罪班里大多数人,你懂吧?”
对方没有将话说明白,剩下的,留给梁遇唯自己体会。
挂掉越洋电话时,梁遇唯胸口郁结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消解不掉。
这真相实在太残忍。
残忍到他不知如何告诉陈最。
他没忍住,找到蒋司尧,用拳头来宣泄他心中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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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去找盛惠。
在路上,她在脑中将这些年匆匆过了一遍。
她想抓住些什么,思绪却总是一晃而过。
从老张去世开始,很多事情都开始失控。
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陈最到时,蒋司尧并不在家,只有盛惠一个人。
两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无声地对峙着。
最后,盛惠发出一声嗤笑,说:“你都知道了。”
陈最死死盯着她,希望从她嘴里听到否认的话。
但盛惠没有,她目光游移,看向别处。
在黑洞洞的楼道走廊中,陈最好像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最终,盛惠还是侧身,让陈最进去了。
陈最走到餐桌旁,拉出一把椅子,盛惠则离她很远,坐在了沙发上。
沉默许久,这场对话都没有开始。
最后,陈最忍不住,抬起头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盛惠扭头看向窗外,缓缓地说:“陈最,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
盛惠家庭和睦,事业稳定顺畅,和恋人从校服到婚纱。
这样的人生,就算普通,也很幸福。
陈最不知道,她的破烂人生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真的不知道?”盛惠突然看向她,语气嘲讽。
陈最没有说话。
“因为你生了一副好皮囊。”
陈最天生皮肤白皙,五官秀气。
对于青春期激素失调、满脸痘痘的盛惠来说,确实值得羡慕。
“就算别人说再多难听的话,也没人否认你长得漂亮的事实。就算身上有那么大面积的疤,都没有影响到你的脸。”
陈最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皮。
她从不知道,盛惠心里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她是不是还得感谢那些故意整她的人,没有把滚烫的粥扣在她脸上?
盛惠沉重地呼吸着,说:“别这么看着我,你受到的优待已经够多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最问。
“就因为你的伤疤,你保送进了市一中,而跟你成绩差不多的其他人,要花十多万才能进去。”
盛惠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刀,直接刺向陈最的心脏。
再难听,再恶毒,再伤人的话,她都听到过。
可从来没有这样疼过。
陈最强忍着打颤的牙齿和一抽一抽的心脏,说:“当时有一口滚烫的锅直接倒在我身上,你知道吗?”
盛惠没有回答。
她当时以为她要死了。
那种生理上的疼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身上的皮肤变得很脆弱,稍有不慎,伤疤就会有脓水渗出,疼痒难耐。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那些施暴者完好地留在校园,更让她无法接受。
可他们就是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有的还上了名校。
只有她,要被迫原谅那些坏人,还要带着这一身伤疤走一辈子。
凭什么。
区区一个市一中的保送名额,就能抵消掉所有的痛苦吗?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她曾经以为盛惠是懂的。
即使不能感同身受,起码也能陪着她。
就在她想从高处一跃而下的那些日子里,盛惠的出现就像一只手,把她往回拽了拽。
在市一中,全新的环境,没有以前的同学。只有两个人知道她身上有伤疤,一个是盛惠,另一个是张老师。
张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即使流言蜚语给他也带来了很多困扰,甚至被家长联名抵制,他也不曾将陈最的秘密公之于众。
可是他死了。
而她突然想起,就算是张老师的死讯,盛惠也未曾想要告诉过她。
陈最走到盛惠面前,将衬衫扣子解开,露出肩上、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眼角不自觉滚下泪,她用力抹掉,问:“你就羡慕这样的我,是吗?”
盛惠偏过头,不肯看。
盛惠说:“就算是这样的你,蒋司尧也喜欢。”
陈最愣住了。
“你不知道?蒋司尧一开始喜欢的人其实是你。”盛惠说。
“你在说什么?”
“他喜欢你!他喜欢的是你!”盛惠忍不住喊了出来,“要不是因为你,他才不会跟我们实验课一组,也不会放学跟我们一起走。我早就看出来了。”
陈最木木然道:“我跟蒋司尧没有过什么越界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