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句:“好香呀。”
楚南瑾这才听明白,她方才说的香,不是指食物,而是他身上的味道。
姜念兰仰头,亮晶晶的眸子在烛火下仿佛闪着光,真诚道:“哥哥身上的味道好香,是沐浴的时候用了什么东西么?我也想要,我也想身上香香的。”
“你若是喜欢,我便命调香师将调配的花露往玉和殿送,让宫人服侍你沐浴之时用上,只是这香味要看个人体质,并非每个人用过之后,都会留有余香。”
姜念兰摇了摇头,楚南瑾以为她是不要,正要说别的,就听见她道:“我才不要宫人服侍,我都说了,旁人一靠近我,脑海里的小人就会钻出来打我,只有你在身边,我才会好好的。”顿了顿,狡黠道,“既然你是我的哥哥,那么你服侍我沐浴好啦。”
“咳咳……”楚南瑾被她孟浪的话语呛住,“念兰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为何不知?”
瞧见她迷惑的神色,楚南瑾便知晓她如今压根就没有男女之防的概念,也不知从何处解释,只得道:“其中道理,待你跟着我读书习字后,便会通晓了。”
他这意思,就是让她断绝了他会服侍她沐浴的念头,姜念兰气性又上来了,方才还觉得哥哥好,给她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现在却立马翻了脸,觉得哥哥真的是小气死啦,光知道将自己身上弄得香香的,都不和她分享。
她别过身去,正在气头上,“那我以后都不沐浴了,臭死你好啦。”
从前的姜念兰胆小敏感,哪里会说出这样孟浪大胆的话,楚南瑾颇难应对,又听她补充了一句,“你也不是我哥哥,我跟你才不熟呢,哼!”
嘴边就不自禁地溜出一句,“……好。”
姜念兰松开了手,以为他是让她臭着,更是生气,气头之余,还有几分委屈,正琢磨着再也不要理他了,就听见一道几乎淡在烛曳中,颇为无措的声色。
“……下次。”
姜念兰的气消了。
圆溜溜的眼睛好似十五月圆的玉轮,卷翘的睫毛绽开,嘴角扬得能挂上玉壶,笑嘻嘻地抱着楚南瑾的手臂,蹭了蹭,猛吸一口清香。
她如今稚儿心性,纵着便是高翘起尾巴,蹭啊蹭地表达喜爱,可一旦逆了这小祖宗的意思,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也不跟你讲情面。
楚南瑾面色沉吟,指腹揉着眉心,仿佛后知后觉,只盼着她下次就忘了才好。
姜念兰心情颇好,还未有睡意,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楚南瑾,在案牍前盘腿挨坐,安静地看着他处理公务。
楚南瑾近来虽在东宫静养,却没有一日是好好歇下的。
徐州府一别,按察使偶遇政敌王治延,双方在和事佬布政使的安排下,去了布政使远在郊外,四面环山的私人山庄,随行官吏共有数百人。
酒过三巡,胜负已分,按察使一众即动身返往朝廷。
却未料,一场雪崩,堵了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桥梁,桥下是万丈深崖,嶙峋怪石,数百人止步不前,被困山庄。
朝廷命官贪酒误事,未免贻笑大方,徐州府递过来的信笺还压在他这儿,尚未启禀昭成帝。
为了压下这件事,楚南瑾临摹按察使的字迹,凭着记忆,抄录按察使本该寄往京城的述职文书,其章程繁琐,可想而知。
窄袖紧紧贴合着腕骨,楚南瑾提笔蘸墨,侧脸掩映在昏黄烛火下,完美得不似真人,他动了动手,被一个沉重的小脑袋压着,没抬动,他微微侧眸,就见半盏茶前还精力充沛的姜念兰半张着嘴,时而呓语,睡得很沉。
从未涂过口脂的唇瓣粉嫩欲滴,如半含的花苞,
本该蘸墨的手顿在半空,转而落在了那一触就陷下去的柔软之处。
——
江公公琢磨着时辰,觉着里面的那位小祖宗应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内侍,进屋收拾餐盘。
刚进去不久,那几位内侍像是中了魔怔,满脸惊恐地退了出来,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舞出个所以然来。
江公公怒道:“怎么回事?神神叨叨的,见着鬼了?”
“不,不是……”
“咱家都吩咐过你们,公主身体抱恙,只认太子这位兄长,以后无论何时出现在东宫,都莫要往外声张,难道都忘了?”
“不,奴婢们不敢忘,奴婢是……是看到太子,他,他……”
“嗬,难不成,还是你们见着太子殿下对公主做了什么?”
内侍们不说话了。
江公公嗤笑道:“殿下是清风朗月的君子,怎会行有失礼数之事,兄妹之间亲近些无甚大防,你们难道没有兄弟姐妹吗?大惊小怪!少见多怪!”
说罢,他推开几个不中用的内侍,甩着拂尘,大步跨了进去。
不过须臾,他脸上表情//色彩纷呈,如同那几个挨骂的内侍一般,满脸惊恐。
第28章
楚南瑾勤于政务, 常憩在书房,算作半个寝屋,屏风后摆了一张床榻, 时正冬季,榻上并未挂起幔帐,只要绕过屏风, 便能一览无余。
床榻是实木打造, 铺着玄青色苏织锦被, 床牙雕着镂空精美的繁复花纹, 挡着面水墨画屏,蓬茸乌密的长发逶迤在山水长河中,宛若一条蛟龙。
薄纱绡衣半褪香肩,如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几缕青丝染着薄汗,黏糊糊地贴在锁骨上,美人头靠着画屏, 身体半倾,双手勾着眼前人的颈脖。
充满情//色意味的姿势,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姜念兰闭着双眼,明显已入了香梦, 此情此景, 更像是太子将人抱到床上, 为了行“方便之事”,将人的手挂在脖子上, 半褪绡衣, 扶着香肩,欲行不轨……
江公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尘柄抵着额头,又偷偷瞧了一眼,确定了并非眼花。
“殿下,您是公主的兄长,怎可动这样的歪心思啊!”他自责道,“是奴婢的错,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好奇敦伦之乐,奴婢给您寻几个宫女来开开荤便是,不对,您政务繁忙,哪里有空习得这档子事,奴婢先叫个女官来给您启蒙。”
苦口婆心地劝导,“回头是岸呐!”
“你想死吗?”
江公公腿一软,双膝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懊悔地掌掴。
“奴婢多嘴,奴婢万死,求殿下恕罪……”
楚南瑾将绡衣拉上肩颈,人放在软枕上躺下,不疾不徐地下了榻,拾起掉在地上的拂尘,端详几息,倏然,尘柄挑起江公公的下颔,逼其与他对视。
“你看到了什么?”
楚南瑾总是温润如玉的面庞上,覆上了一层阴霾,江公公万分惶恐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江公公在他身侧随侍多年,是个聪明人,楚南瑾丢了拂尘,背过身去。
“今日擅闯之人,杖责二十,剜去双眼,逐出宫去,派人盯梢,若在宫外传出流言蜚语,不必留命。”
江公公退出两步,半途折返问道:“奴婢……需要受罚吗?”
楚南瑾斜睨了他一眼,“你这双眼珠子,暂且留着,再要在孤跟前胡说八道,或是再瞟不该瞟的,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江公公老腰一痛,“遵命……”
楚南瑾刚回到榻前,一双柔软的小手攀上他的肩臂。
他神色一暗。
睡觉如此不安生,该庆幸他是克己复礼之人,若换作旁人,早就将她生吞入腹。
……
姜念兰一觉睡得很沉。
她记得,昨晚她坐在楚南瑾身边,看着他批注公文,可一眨眼她就困了,寻了个香香软软的地方,梦里有她爱吃的美食,有她贪嘴的葡萄,她吃得开心,吃饱了,却觉得身上很热。
正脱得开心,冥冥之中,有双无形的手桎梏住她,她烦得很,就和那人打了起来,她体力不佳,累了倦了,见那人给她穿的似乎只是一层薄薄的纱衣,就干脆放弃了反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却发现她已不在楚南瑾的书房,而是又回到了宽敞空寂的寝殿。
她觉得身上有汗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想起哥哥应下的,要服侍她沐浴,一双眼睛就弯了起来,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她迫不及待地盼着傍晚,好想像哥哥那样浑身香香的呢!
宫婢推门而入,先例在前,止步屏风后,不再上前。
姜念兰受的是内伤,承了芜阴血后,除了神智上的问题,身体虚弱些,看起来并无大碍。
沈太医嘱咐过宫婢,最好每日让公主走上一会儿,活络体内气血。
“公主可要去外面走走?殿外雪意正融,奴婢给您拿副手套,正好可以去堆雪人呢。”
“我不去。”她要等着哥哥。
哥哥答应过她,每日会在膳时赶来,让她莫要一时没瞧着他,就惊慌失措,更不要将深夜密会之事同旁人说,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她对着小指,琢磨着哥哥会带来的吃食,她觉着昨晚包着蜜糖的糯米团味道不错,香甜可口,鹅脆掌也很适口,还有肉骨汤等等,叫她哪个都不舍得舍弃,很是苦恼。
正在心里馋着,殿门跨来两道身影,楚南瑾提着个双屉提梁漆盒,罩着件蓝金花缎鹤氅,含笑望了过来。
若不是他身旁跟着沈太医,姜念兰会立刻迎过去,兴冲冲地问他带的是何吃食,一瞧见沈太医手里端着的药汁,她兴奋的小脸就蔫了下去。
她现在知晓,药都是老头子熬出来的,哥哥会喂她喝那些苦药,也都是听从老头子的安排。
她在心中腹诽,这老头竟能熬出世间绝无仅有的苦药,真是可恶极了!
沈太医止步屏风,楚南瑾走至榻前,放下漆盒,抽出食屉,呈着一碗羹汤、几碟小菜,菜品虽比不上昨日丰盛,却可口精致,姜念兰眼巴巴地瞧着,食欲大动。
楚南瑾虽然宠她纵她,却不坏了规矩,每次只有她乖乖喝药,方能动筷。
填饱了肚子,沈太医搭了丝线,为姜念兰诊脉。
“公主气血盈亏,下官开了滋补养生的方子,已有好转,体内的蛊毒短时间不会发作,只是不能总闷在屋里,在外面多走动,对身体恢复更有益处。”
楚南瑾微微颔首,“孤记下了。”
沈太医皱眉道:“气虚偏亏,像是受了一冷一热。”转头对宫婢说,“我不是交代过,天气寒凉,公主在外走动时,需得注意保暖,这屋里暖和,突然走到风大的地方,极易受寒,你们是如何伺候公主的,幸好未感上风寒,否则圣上怪罪下来,你们如何承担得起。”
宫婢惶恐跪下,“公主昨夜用过晚膳后就睡下了,没有出过寝殿,许、许是地龙太旺,屋里闷热,公主睡得不安稳,婢子便开了一小半窗户,没想到让公主受了凉。”
沈太医吹胡子瞪眼,“自作主张!”
楚南瑾说道:“这几个宫婢年纪尚轻,皇宫里主子又少,缺乏贴身伺候的经验,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孤那边正好有几个手脚伶俐的宫婢,孤先将此事禀明圣上,再将人遣送过来,到时劳烦沈太医仔细叮嘱一番。”
沈太医叹息一声道:“下官今晨被召去了太极宫,圣上旧疾发作,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任何人不得入内。”
楚南瑾讶然道:“这又是何故?”
“下官听邵公公说,是被禁足兰苑的那位激的,那位不相信圣上如此绝情,写了封血书,威逼看守送信,看守想起圣上从前对那位的恩宠,害怕那位复宠后报复,便揣着信到了太极宫,值更的内侍也是没有眼力见,和那看守想法一致,竟将血书呈递御前。”
“也不知那血书写的是何内容,圣上突然就犯了癫症,看守和值更内侍当场就被一剑穿喉,死得那叫一个惨。”
“孤听闻,那位被圣上重新赐了名,好像是随了太后娘娘的姓,更名唤做林燕了吧。”
“正是,您与那位素来不亲,赐名一事也是发生在您回宫前。有些脑子蠢笨的宫人揣不明圣意,认为这是恩赏,连那位也是如是认为,经此腥风血雨,想必心里都装了块明镜。”
“林燕嚣张跋扈,骄纵愚蠢,落得如此下场,也在常理之中。”楚南瑾道,“太后不喜兰妃,却不知为何,对这位假公主格外青睐,非是那二人蠢笨,不将血书呈递圣上,待太后娘娘回宫,也势必不会放过他们。”
“是下官想法狭隘了。”
姜念兰听不懂他们二人的对话,扯了扯楚南瑾的袖口,好奇地问:“林燕是谁呀?”
楚南瑾对她笑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念兰想出去走走吗,消完食,哥哥带你去御花园,那儿有一架用藤条编的秋千,你肯定喜欢。”
姜念兰不懂何为秋千,但既然哥哥笃定地说她会喜欢,她就有了兴趣,兴致盎然地套上冬衣。
昨晚跟着江公公,一路漆黑,她又因为害怕全程低头,如今哥哥走在身畔,她倍有安全感,睁着明眸来回张望。
见她好奇,楚南瑾边走边道:“玉和殿有许多大小殿室,西侧有一间棋室,西南有一排书屋,书屋里有古籍,也有棋谱,念兰以后读书习字,可就地取材。东侧有沐浴汤池,引的是天然活水,冬日温,夏日凉,你若下池子,不论冬夏,都莫要贪恋忘了时辰,容易着凉。”
“哥哥要和我一起下池子吗?”
“咳咳。”楚南瑾被她突然冒出来的话一呛,忙回头望了眼,见宫婢跟的不近,应当无人听见,松了口气,万般无奈道,“念兰莫要在外头说这种话。”
“为什么呀?”姜念兰不懂,只觉得哥哥要反悔,跺了跺脚,着急道,“你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