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宠若惊,“是我们唐突。”
柏老太拨下手上的那枚祖母绿戒指,“身上没带其他饰物,送个这个吧。”
柏言诚:“这戒指,姑妈不是朝您要了好多次都没给吗。”
“哪能给她,一沾她的手,马上弄得人尽皆知。”
这戒指老太太自个儿都没法估值,但梁太那么喜欢,想必不是等闲之物,云岁少不了惶恐,欲把手伸回去,同时示意柏言诚,他倒好,分明瞧出她意思,反其道而行之。
替她接了老太太的戒指,抓起她的腕摊开掌心,将戒指放了上去,又慢慢将手指拢好,“拿着吧,不然奶奶回头该骂我了。”
这并非传家宝,亦或者他们的传家宝太多,随便舍出去一个都是收藏的极品。
云岁只能乖巧和老太太道谢。
柏老太笑眯眯,“喜欢听戏吗,要不要点一曲。”
“您点吧,我们在旁边听着就行。”
他们年轻人和老人家聊不到一块儿去,不同座,继续往边上挪挪。
柏老太的态度出乎云岁的意料,她只以为不被讨厌就好,想不到这么和蔼可亲。
老太太得多疼柏言诚,爱屋及乌到随手就把戒指给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无需梁太嚼舌根,她那样饱经风霜的老人家,怎会不知道,云岁不太可能成为他们家的孙媳妇。
可还是送了。
云岁手里的戒指轻飘飘的,心头却沉甸芜杂,摩挲指环,那颗沉淀墨绿的宝石煞是好看,“这个很贵重吧。”
柏言诚:“看成色,就一座四合院。”
“这么贵?”
“有些四合院花钱也买不下来。”
可以说是无价之宝,愈发让人惶恐。
老人家们要听到下傍晚,他们中途撤离,没作打搅,这园子老旧,红砖青瓦都是上世纪的产物,穿过圆拱门,立几棵稀稀拉拉的杏树,待放的花苞簇簇,像小毛绒球,绵软柔和。
柏言诚:“这杏花开得怎样?”
“挺好看啊,香味不浓不淡,闻着很清新。”
“折点给你。”
“你……疯啦?”
人家杏花在这保留度完整的老园子里待了好些年,他说折就折?来不及阻止,她刚上前,一条衔七八朵花的枝叶被捋了下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破坏公物!”
听到后方脚步声传来,柏言诚指腹抵住她的唇,把花枝往她怀里一揣,迅速拉人一块儿背到墙根躲避。
怕被发现他们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云岁一声大气不敢出,心脏砰砰跳,既为偷东西,更为和他一同躲在这里而余悸不安,他倒好,闲云野鹤跟没事人似的,指腹得空理了理她胸前的蝴蝶结。
云岁扭过身子不让碰,双眸直直瞪他,他怎么这么随心所欲,说摘就摘。
过路人走远了,他才出声:“哪里公家的,是家贼难防。”
“那你不能随便折吧,小朋友都知道路边的花不能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像学生安安静静悉心听完老师教导,然后说,“可众乐乐不如看你乐。”
她一愣,再开口的声音轻缓许多,“你就是强词夺理,我一点都不乐。”
“好好,我强词夺理,都怪我,改明儿给那花树磕两个头赔罪。”
“……”
云岁明明是瞪他的,瞪着瞪着,还是忍不住笑,推他的手,“不用改明儿,你现在给它磕,我算你有诚意。”
“那你和我一起磕,我们夫妻拜天地。”
“我才不要。”
说到底那花是送给自己的,她真怕被他拉过去一起给杏花树磕头赔罪,挑个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跑开,柏言诚想抓也抓不得,他单手抄兜,闲情逸致地看她跟只雪白的野兔子似的穿梭。
日光灿烂,她人和影飘逸,一溜烟儿没个踪迹。
等他穿过一道门,再见的人不止她一个。
云岁前方的路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堵住,他们整齐划一地挡在前排,眼神犀利警惕,在最后面,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旁边特助撑伞,背光处的面容精致而阴寒。
柏言诚薄唇的弧度不露痕迹地平缓,“妈,您怎么来了。”
第28章 晋江
和云岁猜得一样, 这般招摇出现的贵妇,来头必然不小。
她杵在那儿,走不是, 留也不是。
孙若文从特助手里接过伞,踩着高跟不急不缓走来, 已过大衍之年的女人, 岁月近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有眼睛风霜过度, 可见处事不惊地平滑和端庄。
“听说你今天来探望奶奶,我刚好有阵子没见自己儿子了, 还不能掐时机来看看吗?”
柏母掐的时机太巧合, 不可能只为看儿子特意跑一趟, 但自始至终也没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张旗鼓找云岁的麻烦, 旁若无人走到儿子跟前,孙若文问:“见过奶奶了吗。”
“见过了。”
“老太太年岁已高,别让她太操心。”孙若文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 “上回家庭聚会,你姑妈率先告状,我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领口原本就整洁,这一理十分别扭, 柏言诚抬手挪开, 神色懒倦,“老太太从来不管子女琐事,所以长命百岁。”
孙若文轻笑, 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怎么过敏了?”
“没有。”他手腕垂落。
依然挡不住上面的一片红。
孙若文注意到和衬衫价位不匹配的袖扣, 终于视线转到今日份的当事人身上,她手里的杏花枝就是躲不开的证据。
“你今儿倒有闲工夫,带人随便逛园子。”孙若文只说,“就是找也不知道找个体己的,连你对花过敏都不知道。”
杏花枝倏地掉落在地。
动静轻微,云岁低头,要捡,但没捡,睫毛颤动许久不曾抬起。
“您要是再不进去,奶奶的戏就听完了。”柏言诚让了位置。
虽不同长辈争论是非有无,态度却表明彻底,他懒散起来,连自己的亲妈也不太想搭理。
孙若文握伞柄的手僵了僵,对儿子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意外,“没关系,乔思楚回国了,戏才刚刚开始。”
等一行人走远。
柏言诚俯身,要捡地上的杏花枝,云岁抢先一步握在手里,“你别动。”
她眼里透着被蒙在鼓里的惘然,唇音颤抖,“既然对花过敏,为什么还要摘给我……”
“没事,死不了。”
“我害怕。”
他没碰到花,只碰到了花枝手腕已经红了一片,再靠近的话是不是得去医院了?要浪漫,不要命了。
事先知道的话,她绝对不会和他踏足那块地。
回去的车上,云岁脑袋靠在他身上,始终没吭声。
她的手握着他的腕,看见上面的过敏红慢慢消失。
她沉闷的心思写在脸上,柏言诚怎么逗都没个反应,裙摆都掀得露出蕾丝白了,依然不声不吭,双目失神,像是遇到过激的事。
“已经没事了。”他收手,还有工夫来哄,“一点点过敏罢了,怪我没告诉你。”
云岁依然沉默着,想起他母亲说的话,让他找个体己的人,是默认他们的关系吗,也在暗示,体己的人和日后的媳妇可以并存?
竟不知自己现在到底什么身份。
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早就想问,你妈妈走之前说的乔思楚是谁。
凌迟声迟迟不敢落,欲图把美梦维持得更久一些。
柏言诚不懂她,他只是给她靠着,似乎再靠一会儿就能哄她睡着,睡一觉后心情总是会好起来的。
奈何她没啥困意,指尖扣着他手上的扳指。
“奶奶给你的戒指呢。”他问。
她摊开手,一直攥在掌心,肌肤红了大片。
“尺码和你不符,戴着是不是有点小。”柏言诚拿起她一只手,将戒环往她指尖上扣。
云岁后缩,“这是无名指。”
“我知道。”
“这是求完婚才能带的。”
她稚气的,像个理论的小孩。
“我知道。”他还是摁住她的腕。
“你要给我戴戒指的话,是向我求婚咯。”
不过是试戴下看下尺寸方便更调,害她这般执拗,柏言诚顺水推舟,“也不是不行,我求的话,你愿意吗。”
“不愿意。”
“嗯?”
“你都没跪下来。”
“晚上我向你跪多少次了,嗯,小岁岁?”
她恼他一眼,这能一样吗,欲想把手缩回去,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被他套上,尺码确实不符合,大了一圈,可这是他戴上的,她没舍得摘下去,指尖蜷紧避免掉落,手里像抓了颗砰砰跳的心脏,紧张而小心。
“你手太小,戒指得缩减一圈。”柏言诚说。
“能不能不缩。”
“怎么?”
祖母绿戒指保留度完整,云岁怎么舍不得被修整破坏,况且真缩到她的尺寸了,她敢戴吗。
不如保持原先的样子,以作收藏。
“这是奶奶的东西,我们收藏好就行。”她义正言辞,“再说,你不能拿奶奶的戒指向我求婚吧,怎么着以后也得……”
也得重新换个戒指再来向她求婚。
既是痴心妄想,不妨大胆假设。
柏言诚能有随手折杏花的心,对价值再名贵的古董或收藏品更不起保护欲,但他对无所谓的事,擅长依她的意思。
“成。”他应得畅快,“都听你的,以后求也换个新的。”
她仰脸,“你能把刚才求婚的话再说一遍吗。”
“你不是说没跪下来不算吗。”
“我想听再一遍。”
柏言诚没太当回事,嗓音散漫恣意,“那岁岁,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双唇紧抿,缄默无声,心底却说,我愿意。
他带她见家长,戴戒指,向她求了婚。
她今生,算不算嫁过他一回。
-
柏言诚今天并没闲工夫,路上接了电话后,要去趟金融中心,云岁顺带被捎过去。
原先打算让她自个儿去下层酒店做作SPA和按摩,暂作休息,她不喜欢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跟到冷清空沉的办公室。
所处的是大厦A座百米高层,玻璃幕墙朝南,午后采光极好,但柏言诚似乎不喜欢明亮,卷帘覆盖到底。
“我以为总办都是敞亮奢侈。”云岁踩在地板上,这里空阔得能听见回声,“你这里好像有点性冷淡。”
一桌一椅一沙发,就没了。
什么价值连城的壁画,古董花瓶,亦或者现代化科技品,都没有。
“我不常来这边。”柏言诚手划显示器,吩咐助理送饮品,低眸的神色专注,又冷不防抬了下巴,“你刚才说,性冷淡?”
“我是说装修风格。”
他好整以暇倚靠黑色的办公椅上,“我以为说的是我。”
云岁懒得看他,那词儿搁谁身上都能用,惟独他用不得。
助理给他们送来咖啡,也给云岁带了本书和平板打发时间,过一会儿,秘书室的人进来,看到她在犹豫了下,但见柏言诚没发话,如实汇报情况。
云岁抿着咖啡,地方简洁,手底下员工一个都没少,生活类助理和商务秘书,个个分工明确。
后续进来一个穿着包臀裙的漂亮女秘书。
年纪不大,三十来岁,正是成熟魅力的时候,不论样貌嗓音极有吸引力,听他们谈话,柏言诚确实不常来这边,他要处理的事太多,没有固定办公室。
都说娱乐圈钱好赚,周景致的R&J公司已经名列前茅了,可和他们家族的企业比起来九牛一毛,云岁在这边光听到的,都是国家级的重点工程和国际贸易。
“柏公子,您今晚和宋总的饭局已经安排妥当,届时我会陪您一起……”
女秘书恭恭敬敬半躬身,普通话十分标准。
“今晚?推了吧。”柏言诚指尖拨弄一只墨色钢笔,和宋今川的事,随时都可商谈。
“宋总的秘书说过很多次了,您要是没有大事的话,没必要推掉吧。”
“有。”
女秘书洗耳恭听。
柏言诚看了眼沙发上看书的女孩,气定神闲,“陪女朋友吃饭,算不算大事。”
女秘书脸上的笑僵硬得挂不住,刚进门的时候不是没猜过那女孩身份,听上司直接承认,还是吃了一惊。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柏言诚手里的钢笔不动了。
熟悉他的人知道,这祖宗漫不经心的时候最好说话,一旦他认真起来,那就好好考虑自己的后事吧。
女秘书识眼色地走后,柏言诚起身走到沙发前,手在云岁眼前晃了晃。
“干嘛?”
语气挺不满的。
柏言诚:“偷听了多少?”
云岁:“谁偷听了,我在看书好不好。”
他两指捻着她手里的书,提了上来,“我们岁岁越来越厉害了,书倒着看也能看这么久。”
抱着一本倒立的书,看似专注用功,实则两耳朵恨不得跟兔子似的竖起来听他和女秘书的谈话。
谁让那女秘书身材火辣,又露太多,过去以汇报工作的由头,实际上那两块肉一直颠颠得往跟前送,哪怕柏言诚的着重点在钢笔上,难说他余光不会扫到春光。
听他们的语气,女秘书应该跟他去过不少饭局。
这醋,想不吃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