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在流理台前捣鼓,“家里是不是没有薄荷?”
“薄荷还真没有,我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吧?”
“嗯,不急,这个留明天做的。”
如果家里栽种几盆薄荷,现取现做的话自然更好,柏言诚对花过敏,公馆上下没有一盆像样的盆栽。
不知不觉天色暗淡,白长夜短,时间估摸八点往后,她的四菜准备完毕,两荤两素,怕他浪费,每份量不多但精巧,保持原先鲜嫩的口感,笋炒虾仁里的虾都是亲手剥的,
一一端上桌,看着几盘辛苦劳动的杰作,她突然明白母亲常说的幸福感是从何而生,生活的温馨不止有鲜花和惊喜,还有点点滴滴,小到饭米粒大小汇聚的细节。
砂锅里蹲着玉米排骨汤,怕拿不稳火候,云岁在旁边蹲守,算算时间,柏言诚是不是该回来了。
她没和他说过她的到来,届时出去他会怎么样,意外?惊喜?
心头里窝了团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闹得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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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车并排停在公馆前。
不速之客比主人家还要先行下车,甩着俏丽的短发,细高跟将台阶踩得咚咚响,人不如其名,乔思楚没有大小乔楚楚动人的风貌,欧式浓妆,红唇妖艳,大长腿在昏暗的夜色中依然晃眼。
柏言诚的车门甩响,手里掐着烟蒂,声不大压迫感逼人,“东西拿完就走。”
“知道了。”乔思楚环手抱胸,“可能对你来说不过是小时候的画本,但我是个念旧的人,东西放在你这里,保不准哪天被哪个小妖精给弄没了。”
不是不知道她故意找理由来公馆。
柏言诚只想息事宁人,避免乔思楚上楼,叫白姨去楼上帮取。
内外厅光线照耀,人却不见一个。
“你们家就是太惯佣人了,才让她们经常搞不懂自己的分内事,主人家不在,就知道吓跑。”乔思楚不着急,慢悠悠走到里面,寻到餐厅的香味后兴致瞬起。
外面的饭食比不上柏言诚这里的可口。
她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大方方坐下,拿起一副筷子,夹了块笋,味道还不错。
柏言诚在外面给白姨拨电话。
在白姨说云岁让她出去买薄荷的时候,一个预感油然而生,大步迈向餐厅,已经迟了一步。
云岁把最后煲的汤放下时,手腕被砂锅烫了下。
很疼。
又麻木。
最后几个动作是怎么完成的?用餐布将锅底放在防烫垫上,位置不在正中心,她还挪了挪放平,视线的余光瞥见自己拨弄漂亮的四个摆盘,都有了被人动过的痕迹,罪魁祸首的筷子还握在手里。
乔思楚瞥了眼她和那身上的围裙,红唇笑意满满:“你这几年越玩越花了,连请的保姆都这么漂亮。”
云岁没有摘下围裙,手抚过另一只手腕烫红的痕迹,这里曾因为她的疯狂,而留下一道无法泯灭的疤痕,此时烫得越红,她的脸面越发挂不住,浑身上下无不写两个字:笑话。
柏言诚眼睛闭了闭,再出声时早已不见谦和君子的姿态,薄唇字字冰寒:“你出去。”
乔思楚没动,继续吃菜。
“乔思楚。”他盯着餐桌前心无旁骛的女人。
“怎么了,咱们两家的交情,我连在你这里吃顿饭的情谊都没有了?”乔思楚放下筷子,攻击性极强地挑了挑眉。
围裙掉落在地。
云岁像个戏剧里的旁白,没有她表演的机会,无声无息地做完自己的事情,往外面走。
经过他身侧时,自然被拉住了。
“你别说话,我心里明白。”云岁出奇地冷静,“但是我得回学校了,这次……真的有门禁。”
她不给柏言诚造成在两个女孩间的周旋和解释的机会,更不想追究乔思楚的到来是否故意,她只是,想回学校了。
柏言诚攥她腕的力道更紧,沉声:“岁岁。”
“等我冷静再说吧。”云岁低头不看他,“不然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强词夺理。”
她还是拂开他的手走了。
挺括的脊背是最后的尊严。
没有掀翻桌子,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拿乔撒泼,她安安静静回自己的地方,像只在外淋过雨的小鸟,独自归巢,过几日天气晴朗,羽毛就干了,这事儿也过去了。
人走后,柏言诚手间的香烟何时燃到尾未曾察觉,烫到后的片刻扔了烟蒂,火机啪地响起,一根接一根燃起,他长身玉立,冷傲凉薄地扫了眼幸灾乐祸的女人。
已然没了任何耐心,“出去。”
乔思楚赴美没渡上什么金,心态铸造坚不可摧,硬是将桌上的心意都糟了嘴瘾善罢甘休。
“你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
乔思楚补了口红起身,边走边笑嘻嘻提醒,“你家小女朋友指不定在哪哭哭啼啼呢。”
柏言诚拨了云岁的号码。
响一声,那边想都没想,直接挂断。
再拨的时候,他已经被她拉入黑名单。
第30章 晋江
云岁大脑空白到, 竟不知作何感受。
她见过盛语薇和相恋多年的男友吵架时,生闷气,摔东西。
见过余曼曼失恋后, 用掉半包纸巾。
惟独她不知道做什么,学校公司两头跑, 和往常无异, 以至于无人发现她和柏言诚中断联系。
哪怕余曼曼察觉,也只问她这几日怎么不约会, 并没怀疑他们两个闹掰。
最先发现异常的反而是陈则,试练她音感把握时, 突兀问一句:“你最近来公司是不是比较勤了。”
云岁意外他居然知道她打卡的次数, 稍作犹豫:“学校课少。”
他眼神似早已洞察一切, “时间要是充裕的话, 可以再跟我继续出歌。”
“你不是挺嫌弃我的吗。”
“我说嫌弃了吗。”
嘴上没说,行动上表现出来的。
抗拒她,嫌弃她各种笨。
云岁不怨他,让满级大佬带新手确实憋屈得慌, 只是新手都出了新手村,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他为什么还要带。
“周少不是想带你吗。”陈则大咧咧靠着软椅,“你想飞得更高, 那就跟我。”
她受宠若惊。
周景致只让陈则带第一首歌, 没有包售后的道理。
看她犹豫不决,陈则挑眉:“你还需要想?”
“我不敢想。”她摇头,“你对我过于抬举了。”
“帮扶救命恩人, 有问题?”
原来,是为这件事。
之前答应她入队, 也是她救他之后。
“这哪算什么救命之恩。”云岁没敢领太多恩情,笑了笑,“不过是随手的事情,我以前还……”
话到一半,静默了。
陈则:“以前怎么?”
她吸了口气,简单回忆,“也算顺手救过一个人吧。”
应该算是顺手吧,只是一旦救不成,代价有点大。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云岁和一个疯子打赌,赌他不敢开车撞死她。
她身上校服浸透,头发湿漉漉得像只落汤鸡,步伐却坚定不移,站在疯子的车前。
“他当时喝多了,想开车上路,我怕他寻短见,堵在他车前不让开,最后将人拦下来。”
太久远的记忆,回想起来,三两句话就能概括。
看似顺后做的好事,可太需要勇气了。
说不好那醉鬼油门一踩,她一命呜呼。
陈则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没事了。”
“我说他后来呢,感谢你了吗。”
“他醉得厉害,不记得我。”
不过没关系,那件事给予她平生第一次的勇气。
在此之前,她对未知事物胆怯忐忑,家里落败后,常有人上门讨债,一家人过得越来越颓丧。
那次后,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坚强振作的,人生小事无常,最大不过生死。
“十几岁时候的事情。”陈则垂眸,“你不害怕吗?”
“怕。”
很怕。
现在也很怕打雷。
她害怕突如其来的灾难,就像没有预兆的雷声,轰隆隆打下来,刺得人耳神经疼。
“一对比,上回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云岁说。
本意通过这件事告诉陈则,他既然不喜欢她,没必要为那点小恩情帮助她。
但陈则主意没变,还打算把下首歌做成男女混唱,她的歌词,不再只有两段。
他给老莫下通知后,接到周景致的电话。
“云岁在公司吗?”
陈则看了眼戴着耳麦乖巧听声的女孩,“什么事。”
“你让她和我说几句话吧。”
“你自己怎么不打给她。”
“怕她不接。”
陈则没这个扰人的打算,“她在忙,有什么事你可以来公司和她说。”
周景致是老板,陈则是摇钱树,谁都不惯着谁。
周景致没辙,挂断看向对面的祖宗,幽幽怨怨,“二哥,她不接怎么办?”
柏言诚指尖的烟蒂点了点,“我是让你想办法,不是问我怎么办。”
“……你的事干嘛让我想办法。”
话说到这里,周景致噤声,不敢再说了,他们闹掰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乔家那位大小姐和他们都是一圈子长大的人,她托他周旋饭局和柏言诚见面,完后又跟只甩不掉的粘鼠板黏在柏言诚身后去了公馆。
后面就是修罗场事件,被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女友撞见就算了,大小姐恬不知耻吃了他们的饭。
柏言诚说他被云岁拉黑时,周景致幸灾乐祸笑了两声。
这一笑不要紧,责任全自己担,柏言诚把这事撂过来,让周景致一个情场老手想个哄人的法子,不难。
只是周景致压根不愿意想,故弄玄虚深叹一口气:“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人你睡了,给她的回馈也不少,大家好聚好散。”
“周景致。”
“我在,二哥,我知道错了,刚才的话当我放屁。”
周景致只能绞尽脑汁想法子,这段时间两人没见面,该冷静的都冷静过了,见面应该好好解释交代,她能接受的话就继续,不接受就散。
问题是不能出现“她不接受”的命题。
要百分百成功。
“女孩子嘛,你回头给她买个包,低头认错,肯定能好的。”周景致诚意似乎不足,“她要是问你乔思楚的事情,你实话实说,她是你父亲看好的结婚对象,但那天你们只是简单吃个饭。”
百分百成功的办法没有。
百分百失败的办法被他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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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言诚等在R&J楼下。
借旁人号码发条短信。
【你在公馆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她没回。
他不上去,就在楼下等,三五个小时后,天差不多黑却,才见人出来。
见惯她向来温和如小兔的模样,冷艳的面孔让人难以靠近。
“岁岁。”柏言诚出声。
四周烟草味极浓,云岁第一次闻见他身上这么烈的气息,闷热的风吹得人心烦气躁,冷静这么多天,再见面竟仿若当时,一股股的怨往心口涌,源源不断。
“就算上法院也得给犯人辩解的机会。”他无声笑了下,走近她时手里的烟蒂已经熄灭,声音分外黯哑,“不能一棒子打死,你说对吧。”
云岁背着一帆布包,马尾扎得秀气利落,练过声的缘故,嗓音空灵清静:“那你想辩解什么。”
“回家再说。”
他照旧称那里为家。
度过他们无数个欢愉日夜的地方。
承载过她泡沫似的梦境,也在那里被轻易戳破。
她说:“公馆没有我贵重的东西,你想扔直接扔吧。”
“万一有呢,你跟我回去一趟。”
“没有。”
柏言诚悄无声息地凝视她。
没有平日的乖软,她很决绝。
是什么时候,跟谁学的决绝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有。
她本就不该是乖巧的,再黏人的猫咪,伸出的爪子锋利得能挠人出血。
“公馆里有你的衣服,生活用品,书,大提琴……”他一顿,“还有我……你都不要了吗。”
“前面都是东西,可以拿回来,但最后一个是吗。”
他薄唇一勾,“你说不是就不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神色动容,愿意回去一趟。
这段路是两人最沉默的一次,比第一次她搭他的车,气氛更凝重。
云岁没等到他解释乔思楚是什么人,他很聪明,解释掉一个乔思楚,后面还有很多乔思楚,与其掐不断不如混淆着办。
公馆院前的灯格外明亮,墙角吊着的小壁灯也努力绽放,与星月较之。
“我的东西不多,拿完我就走了,不麻烦你再送。”云岁自顾自上楼。
他送的饰物都放那里,包括大提琴,她并不打算带走,收拾的都是自己的生活用品,在衣柜里一番捣鼓,发现自己在他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贴身衣物都在。
连遮阳帽也搁这里。
真像是两人过日子的。
柏言诚在旁边看着,“拿不完的话下次再来。”
“不用。”
她没带行李箱,全部往包里塞,抓到两条蕾丝小内,是他上回说喜欢的白色,边角处似乎有被扯坏的痕迹,本想扔了,但也不能往他这里扔,想了想还是先带回去再说。
东西拾掇完,她提包下去,柏言诚要来接被她拒绝了。
“不早了,吃个饭吧。”他跟在后面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