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往学校方向走了,司机驾车兜一圈,在对面的路边瞧见人。
金律师奉命下车,拿起后座的包包,正要替人送过去,突然迟疑提醒:“柏公子,云小姐旁边……有个男人。”
“谁?”
柏言诚视线一转。
对面的路边停靠一辆迈巴赫。
倚车旁和她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戴上鸭舌帽,面部辨识度极高的陈则。
第42章 晋江
云岁今晚情绪不佳, 但和陈则说话的神态要平缓轻松许多。
隐约可见笑意。
偶有车带风路过,带起缕缕青丝。
柏言诚喉间干涩,无意识去摸烟盒, 碰了个空,不知何时起他很少碰烟酒这类令人上瘾的东西, 他的身边更迭交替的太多, 这一年间,只有她一直没变, 和顺地呆在左右。
可难保会一直呆着。
此时他看她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醋意不是占最上头的, 源源不断浮现翻涌的, 是她刚才决绝离开的背影, 现在是下车, 以后未必不是走分岔路。
陈则的车门打开,云岁半只脚没迈上去,手腕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将她生生往后一带, 后背撞上坚实温热的胸膛,熟悉的薄荷气息猛地回忆起一个人。
柏言诚攥着那截白藕似的细腕,“跟我走。”
语气不乏蛮横强制。
云岁没有挣扎,任由他揽着, 声色单调得像广播音, “放开。”
“这么晚了。”他语气听不出波澜,“你要跟他去哪?”
“你管不着。”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的人。”他指腹从后面掰过她的脸颊, 犹如从后而入的姿势掐着下巴,句句阴冷, “你让我看着你上别人的车吗。”
句句没有爱。
句句是占有。
云岁闭上眼睛,低声喃喃:“你觉得我是你的爱人……还是所有物。”
她的话温度奇高,似将他的手烫了下,力度松减大半。
驾驶座的门敞开。
陈则杵在那里,投落漫不经心的目光,“虽然说别人的家事管不得,不过这公共场合,柏公子想必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
——要是抢,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柏言诚冷眼:“你们要去哪?”
“你不送她回学校,还不让别人送了吗。”陈则坦然自若,“还是柏公子以为我要送她去……酒店吗。”
后几个字,嘲讽拉足。
想多了就是问的人思想龌龊。
到底不会在大街上闹得太难堪,柏言诚手劲略松,这时候电话打来,他去接的时候,怀里的人毫无犹豫钻进车厢。
-
冷战的这几天,云岁没有再见柏言诚。
空出的时间本想投入工作,却一直不在状态,严以待人的陈则不容半分马虎,太悲凉的曲调没有流行小甜歌那么好把握的。
录音室里,云岁靠在躺椅上,“为什么离别的主题,我唱不出一点味道。”
她以为自己能把握的。
留学的院校已经通过初试,后面大概率尘埃落定,她和柏言诚迟早要分开,走之前,想留下一首歌都难。
一瓶青梨汁从旁边扔了过来,椅子转动,陈则轻飘飘道出真相:“离别和不舍还是有区别的。”
“区别在哪。”
“一个放下,一个被迫放下。”
她格外强调,“我没有放不下。”
“是吗。”
那晚云岁上他的车之后,几次透过后视镜往后面望,他知道她看的是谁,人在他车上,心早跟柏言诚走了,再耗一阵子,没准就被他带走。
吵架,冷战,和好,恩爱。
继续囫囵吞枣地过活。
云岁在录音室练到嗓子,出来后翻看手机,接到家里打来的几个未接电话。
她回拨三遍才被人接听。
“……你爸走了。”
云母的嗓子被棉花卡住似的,吞吞吐吐。
云岁整理着准备下班,手机夹在耳边,“他去哪儿了?”
“他去……”
“不会又去做苦力活了吧,我不是说了吗,他腰不好,在家多养养。”
“你爸……他在工地,出事了。”
终于听到一句完整的话。
云岁一只手撑着墙面,一手握紧手机,“妈,你慢点说,我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工友说高空坠落,当场死亡……医院的急救室都不收。”云母压抑不住,泪流满面地哽咽:“和你外公一样,我也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眼前忽然一黑。
云岁腿脚软得支撑不住,靠墙跌坐在地,手机那端是云母放声的哭泣,在拨打这个电话之前她已经在强忍泪水,终究控制不了倾覆而下的悲伤。
她瘫坐许久,耳边清寂,世界仿佛化为一片空白虚无。
陈则拿着一电贝斯进门,一眼看到坐在地上的她,“怎么了。”
没有回声。
神情呆滞,眼角泛红,摇头磕磕绊绊,“我……”
遭受到巨大的打击,人会出现短暂的失语。
“我要回家一趟。”云岁双唇颤抖,哽着声,“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
“我爸走了……”
她试着踉踉跄跄站起来,双脚如木偶僵硬,陈则扶了把,“你这个状态别说回家,飞机你都上不去。”
“莫哥呢?”
平常一有棘手事她就会找老莫。
“他不在。”陈则拿着手机,“我帮你订南城的机票,你自己先冷静。”
她根本没法冷静。
路都走不了,怎么回家。
陌生的城市她感情最依赖柏言诚,工作依赖老莫。
陈则指尖点着屏幕,迟疑片刻,多订一张机票。
抵达目的地夜已深。
“其实你不用跟我来这里的……”
回家的出租车上,云岁喃喃低问。
“我不是担心你。”他说,“如果你不能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情,会耽搁我们的进程。”
陈则这次没白跑,这姑娘呆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被机场的人贩子卖掉都帮着人输钱。
大半年她没回家一趟,父母说这里住着习惯一直没搬,旧摆设老样子,不同的是客厅中间摆放一台冰棺,母亲和妹妹一直跪在旁边。
出这样的事,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只能抱头痛哭。
高三学习忙碌,云朵瘦了一圈,眼泪汪汪,“姐姐……咱爸走了……”
妹妹模样惨烈,校服领口挂满泪痕,马尾辫歪歪扭扭,尾端别着春节期间云父买的发卡,花绿交错的颜色,是这空寂落败屋子里最明丽的色彩。
门口的迎春花孤零零杵在盆栽里,深秋枝干冷清,不比一旁的菊花茂盛。
意外地,云岁没有哭,她蹲在父亲的盆栽前,指尖轻轻触碰枯瘦枝干,像自言自语:“你觉得这世上,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陈则杵一旁,没怎么思考,“没有。”
他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生来就被抛弃,这辈子不曾有过亲情,也不曾憧憬过爱情,情愫浅薄,追求的东西极少。
人最想要的无非是自己不曾或者很少拥有的,小时候最期盼一顿红烧肉,上学后想要一把吉他,成名之后,对凡尘俗物反而没有追求。
“我最想要的,就是离开这里。”
云岁打量破败不堪的出租屋,左上角以前会漏雨,被云父修过后完整如初,但留下的痕迹彰显丑陋贫苦,她当时就在想,这破屋子再不想住了。
“我想好好工作赚钱,带他们过更好的生活,这个暑假甚至没回家探望过,连电话都很少打过,和父亲最后一次通话是十一假期,他说买了几盆菊花,开得很好看,问我要不要回来看看。”
“如果早知道那是最后一个电话,最后一次见面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看他的……”她声音越来越小,“你说我从一开始是不是就错了,我应该,多陪陪他们的。”
过去的任何一个瞬间只要她回来,有没有可能蝴蝶效应,会改变现在的局面?
父亲就不会去世。
如果她回来探望一天,那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世事难料,白云苍狗,谁说得好。
“现在呢。”陈则垂眸,“你想要什么。”
她闭上眼睛,“想要家人团聚,平安永乐。”
想要的和得到的背道而驰。
终究难两全。
围城永远困住她。
-
“——混账东西!”
数张杂志报刊经手一挥,从办公桌上掉落。
不光住处,柏霖办公的地方更简约陈旧,苏联筒子楼遗留至今,屋内摆设陈旧破皮,破桌破椅饮水机,处处透着清廉节约之风。
“我养的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大的给家族蒙羞罢了,你简直让我抬不起头。”
柏言诚垂目,捡起地上的文件。
北城的新闻其实很少流传太广。
上层社会的就更少了,人人都低调,不像海城富二代的超跑常挂热搜。
最近不仅爆出乔家的露富新闻,还有乔思楚涉嫌指使他人作案一事。
“听说这些是媒体在警局附近蹲守三天三夜挖到的消息。”柏霖冷笑,“照片也是实景□□拍摄,就差镜头怼着乔思楚的脸。”
地上还有碎裂的杯子和浸水的茶叶,柏言诚扫完后往一旁丢开,评价客观:“您别说,柏家企业的员工,还挺敬业的。”
桌上没有再摔的东西,柏霖空有一肚子火,“有什么不满你私下和我解决,非得闹出这么大幺蛾子,你明知道上回的事不是乔思楚主使,你拉她下水做什么?”
“不是主使,但乔绝口供说,她是知情的。”
“那也不至于你让媒体大肆曝光,用的都是自家媒体人,你生怕你乔叔叔不知道这事?”
柏霖的老奸巨猾有遗传,大儿子虽聪慧但做事温和,二儿子完美避开缺点,雷厉风行不择手段,在乔绝这枚棋子放出后的第一时间,命媒体蹲守警局,就为捕捉乔思楚被召过去的证据,随后以【乔家小姐涉嫌蓄意谋害】标题,线上线下肆意宣扬此事。
这波压力不仅毁个人名声,最主要的是殃及乔家股份,乔家必然使出手段压热度,奈何媒体出自柏家,柏言诚一手把控,硬生生发酵好些天,等乔绝被迫改口后风波才停歇。
即使如此,乔思楚不论是否涉嫌罪名,名声很难不受到影响。
柏言诚就差把和乔家作对写在明面上。
“现在乔思楚在家哭闹得厉害,你乔叔隔几天就给我打了电话询问情况,你说怎么办?”
柏言诚慢条斯理笑了下,“拉黑。”
“……你!”柏霖倏地坐在办公椅上,气急攻心,面色难堪。
“您似乎忘了,这件事起因是您自己。”柏言诚说,“您要是做事坦荡,回旋镖未必殃及您。”
机车一事没伤到云岁分毫,他只给自家父亲口头警告,谁知老狐狸留了一手,给他安了个不追究那事是包庇乔思楚的名头。
既然如此,和乔家多年的情分不必留了,况且,本身乔绝就是见钱眼开,有错在先,乔家不敢计较太多。
“好,为了个女的,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柏霖点头冷笑,“我等着你们的喜事。”
日上三竿,办公楼后大半阴影。
金律师坐在驾驶座,迟迟没听得命令声,迟疑发问:“这几天新闻发酵得很快,想必云小姐已经看到新闻,也知道二爷不遗余力打压乔家,绝对没有偏袒乔思楚的意思。”
“她这几天在忙工作,不一定看到。”
“那肯定也有人告诉她,只要上网都能看见的。”金律师笑道,“二爷为了证明清白,和家里都闹翻了,云小姐肯定体谅您。”
话虽如此,电话迟迟没见打来。
柏言诚亲自监督舆论和乔绝的事,那次分别后,和云岁好些天没有见面。
他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短信和电话。
“我们要不去云小姐工作的地方看看她?”金律师成人之美,“误会不能积攒太久,会让感情产生嫌隙的。”
“她和别人工作,我打扰什么。”柏言诚说,“去事务所。”
事务所途径R&J所在的街道。
记性好的人,能在红灯处辨认工作楼的位置。
柏言诚:“靠边停。”
“怎么了?”金律师疑问,不是说不看的吗。
“我找景致有点事。”
“……”
车最终停在R&J门口。
这几个月,街道被肃清严管,秋风落寞。
周景致跟个跳蚤似的没个固定地点,呆在R&J时间不如厕所多,他们来等同于扑空,金律师看见那那祖宗问了句周少的行程意思下后,叫老莫下来说话。
“碎碎不在这里。”老莫意外,“二爷怎么过来了。”
“她去哪儿了?”
“二爷难道不知道吗?”老莫更惊讶,“她家里出事了,走了好几天呢。”
“出事?”
“好像亲人过世了。”老莫正回忆着情况,眼前的人影突然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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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母女三哭的哭呆的呆,主事的反而是个不相干的外人,里里外外陈则帮忙操持大小事宜,联系殡仪馆和火葬场,又挨个给云家亲属发通知。
云父的葬礼按照本地习俗举行仪式。
和叔辈多年不曾联系,大家假惺惺流了几滴眼泪后,打帮忙请哭丧人的名义要钱,姑婶们也来了几位,聚在一起更多的是为了唠家常。
人情薄凉不过如此。
花圈摆满一屋子,历经几十个小时候的失魂落魄后,云家人意识终于回归,终于确定,记忆里关于云父的面孔,不会再发生变化,他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