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宇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咙。
苏其央又突然笑了,说:“我真没出息,哭得这样厉害。我记得项宇哥哥之前才是那个小哭包,好像许久没有看到你哭过了。”
“许是因为我长大了罢。”项宇这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项宇心猿意马地放开了苏其央,摸了摸鼻子,过了片刻,他面带绯色地看向她,眼神笃定地说:“阿央。”
项宇忽地正色,那灼灼的目光令苏其央不敢直视。
苏其央本以为项宇接下来要说什么,不料他却没了下文。
“你想说什么?”苏其央问他。
项宇如鲠在喉,闭上双眼,摇了摇头,道:“无事,是我莽撞了,阿央才十三岁呢。”
更何况自己不久后就要离开,到时一个在相国府,一个在姑射山,再见一面终成奢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项宇本来想说神魔!猜对了请去评论区领取专属奖励:“你真棒!”
第11章
越明年,又是一年开春之时。冬去春来,姑射山上积雪消融,雪水自山顶流入山涧。山上绿意点点,一派生机勃勃。
苏夜方才下山时,取了项守寄来的信。
上面写着:一个月后,我派出的人马即可前来,接走苏其央和宇儿。
上面也写着:一众死士皆已备好,万事皆安排妥当,只欠东风。苏兄当可安心。
苏夜神情黯然,伫立于原地看着不远处的苏其央和项宇。苏其央在练武,项宇在一旁看着她,浅浅地笑。
他也不知自己看了有多久,直到苏其央无意中看到了他,脸上挂着欢天喜地的笑,撒腿就向他奔去。
“这是在山下买来的甜瓜子。”苏夜暗自敛神,他不愿在女儿面前失态。
“爹爹今日回来得真早。”苏其央满心欢喜地接过甜瓜子,立马撕开包装磕了起来。
苏夜神色复杂,他舍不得说,却又不得不说,毕竟总不能等到了分别的那一天才告诉她。
于是苏夜下定决心,说:“稍后来书房找我,爹有事和你说。”
“好。”苏其央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知道爹爹找她去书房必有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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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央,再过些时日相国府的人就要来接宇儿了。你素来想下山,到时你与他一同前去即可。”
苏其央一进门就听到爹爹说出这句话,关门的动作一滞。于她而言,爹爹适才所言不异于晴天霹雳。
“我没听错吧?我……我真的可以下山了么?”苏其央不敢相信,呆呆地望着爹爹。
“你已年满十三,不是小孩子了。” 苏夜点了点头,声音是一贯的淡然,波澜不惊,“相国公只位居于国师之下,地位极高。你在山上随性惯了,到了相国府后切记诸事小心,不得太过随意,稍微收敛着点。爹不在身边,你出门在外少使些性子。”
苏其央不明白爹爹为何突然就愿意让自己走,但她却明白今日的爹爹不是在与她商量。她不敢造次:“那爹爹呢?不与我们一同走么?”
苏夜一步一步地走至她跟前,伸手摸她的头,那只手似乎在哆嗦。
“都是为父的错,是我未能护她一生平安,怎可怪罪于你?皆是我自作孽罢了,那年就不该与莲儿相识,更不该与她相知相守。我对不住你娘,亦对不住你。可笑我这数载光阴中曾不时迁怒于你,实为愚蠢。”
苏其央清楚,莲儿是她娘,她呆呆地听着。
“说来也怪那贾艽非要逼我至此境地,连皇上都已经……哎,日后你若是见了当朝国师,定要绕道而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你此番下山,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已提前和项守说好,他会派人盯着你的,阿央要听话。”
爹爹究竟藏了多少心事,苏其央自是不知,也不曾窥见过,但他今日却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她已是知足。
苏夜蓦地一顿,有些哽咽,“爹爹有许多苦衷无法言明,但你须知爹爹所作所为悉数是为了你好。”
苏其央一时忘了言语,许久才缓过劲来,一连串地问道:“爹爹,为何你非得留在此处呢?因为娘亲的墓地仍在此处么?爹爹就不能同我们一道离去么?我为何日后也不能回来?阿央想爹爹的时候,都不能回山上来看爹爹吗?”
苏夜不答,交给她一把剑,道:“此剑叫怀春,是你祖父传给我的,如今我交给你,你应当明白其中的意思。此剑不宜见人,认得它的人虽少,可也怕万一。若是可以,最好不用为妙。你离去之后,不可荒废了学业与武功,记住了么?”
苏其央忙不迭地点头。
“这是你娘素日里最爱的簪子,也一并交给你。”苏夜又给她一支玉簪,“你如若也喜欢,及笄那日可用它。”
“我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苏其央接过玉簪,“如果是这样,我……我可不可以不走?”
苏夜定定地看着她,正颜厉色地问她:“阿央,你须得想好,你当真舍得不下山么?你当真愿意一辈子都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跟着爹爹,你或许有一日也能下姑射山,不过那却是去另一座山上,你仍是见不到你最想见的大千世界。”
苏夜直视苏其央的双眸,说出最后一句:“爹爹当然也希望你可以留下跟着爹爹,可是爹爹不能自私地束缚你一生的自由。这个选择权,爹爹交给你。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留下、或是离开。”
“我……”苏其央一手握着怀春剑,一手握着娘亲的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问,“爹爹,我们走后,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也要离开姑射山?”
苏夜明白苏其央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还有顾虑。
苏夜转过身去,不再看苏其央,语气苦涩地撵她出门:“爹爹知道你想去京城,莫要再问了,你先出去罢。”
必定是她的错觉,苏其央竟从中听出来几分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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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书房时,苏其央心中五味杂陈。她虽不大能懂爹爹今日长篇大论一大堆是什么意思,但逐字逐句细细体会,却能懂得他是十分爱自己这个女儿的。
从她出生起,爹爹便教她为人处世,教她武艺轻功,亦为她劈柴炒菜,为她织布缝衣。书卷上虽黑白分明地写着是女子分内之事,爹爹依旧做得一干二净。
苏其央于是以为爹爹是爱她的。
但他又曾以一种嫌恶的眼光看她,也曾于酩酊大醉后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天煞的!为何要害死莲儿?为何要连累我们?为何?为何!我此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天!你何等不公!你却是为何要如此对我?因我半生戎马杀生无数么!”
苏其央于是又以为爹爹是恨她的。
但今日今时,答案已经明了。
项宇见苏其央神情怏怏地走出来,忙问她:“阿央,你怎么了?”
苏其央看了看他,说:“爹爹说,一个月后我要和你一起去相国府。”
项宇一脸愕然,心中却有几分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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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苏夜此刻在厨房中。
这是他能为苏其央做的最后一顿晚餐。
明日清晨,她便要离去。
他在菜板上擀好面皮,再慢慢用刀切成梅花形、莲花形和蝴蝶形的;这边好了,他又去和面,饧透、揉光、再抻细,下锅煮熟后取出,过一道冷水,浇上一层喷香的卤汁,铺上菜码。
不多时,凉饼、汤饼、索粉、水滑面和馎饦便做好了。还有那鲨鱼皮、羊头签、青鱼子、田鸡菜、橙瓮、肉生和拨鱼儿,一齐摆上了桌。
苏其央都快将整个脑袋都埋进碗里了,她静静地吃着馎饦,不愿让别人看到她落入碗中的大颗大颗的眼泪。
项宇也有些感伤,可是还未感伤至落泪的程度。
苏夜眼眶发热,也静静地去夹了一筷子的田鸡菜。
最后一餐,三人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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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之时,苏夜伫立于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为苏其央和项宇践行。他虽尽力克制,苏其央却仍能看出他流露出的不舍。
苏其央心下乱作一团,立时不愿走了,哭着吼道:“爹爹,阿央不走了。阿央就呆在这里陪着爹爹一辈子不可以么,爹爹不要赶我走好不好!爹爹自小便让阿央读书习武,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模糊泪眼中她依稀瞧着爹爹的眼中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在阳光下发光。
记忆中爹爹从未哭过,即使是在娘的忌日,他也不曾当着她的面落泪过。
苏其央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觉得爹爹似乎已经老了,他的肩膀已不如她记忆中的那般挺拔,他鬓发间不知何时已掺杂进了些许银丝。
爹爹看起来十分疲惫,而他不过不惑之年。
可纵是爹爹老了,于她也依旧是顶天立地的存在。
苏其央哭着跑至他跟前,去握住他的手,说:“爹,你还记得今年除夕夜里,你答应我的那一个要求么?阿央现在要爹爹答应我,今后要好好活着,日后还要再给阿央做饭吃。”
苏夜身形一僵,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并不愿骗阿央,只好说:“阿央才是,要好好活着,这是爹爹对阿央唯一的心愿。”
不等苏其央细想,苏夜便抽回了手,柔声道:“你走罢,我是留不得你的,切记日后不许再回来。”
苏其央自顾自地哭着:“我就当爹爹答应我了。爹爹曾说过不会骗阿央的,爹爹一定不能食言。”
苏夜看向站在一旁的项宇,道:“宇儿,这三年我视你如己出,待你不薄,你是清楚的。寄人篱下的滋味不甚好受,只愿你日后回了相国府,待阿央好一些,你可愿意?”
“项宇愿意!”项宇郑重承诺道。
苏夜有意在最后再次提醒项宇:“你日后切记,行事不可再墨守成规,这于你而言只有弊端,毫无益处。”
“水到必渠成,厚积必薄发,无须气馁,要对自己有信心些,必有所成。”
言罢,苏夜转身离去。
“吱呀——” 那木门重重地关上了。
苏其央使劲摇着头,心道爹爹行事的苦衷她竟半点也猜不到。
项宇看不过去,想安慰她,出口却成了:“阿央,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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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苏其央最后看了一眼姑射山。山顶还是那般的氤氲朦胧,云雾缭绕,山中清泉远远望去依旧波光闪闪,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
她不禁叹了口气,想来这山山水水竟已陪伴了她十三年。
晨光熹微,尽数洒下。这一刹那的光景竟美得像幅泼墨山水画。
苏其央想,等日后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偷偷跑回来看爹爹。
她才不要听爹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苏夜奶爸就下线了。
第一卷 完了哦!
感谢所有耐心看完第一卷 的宝子们!你们的观看对我真的很重要!比心!
以及!再次友情提醒一下:项宇是男二,不是男主!男主是太子吴晚然!再过几章就会出场!
第12章
一路漫漫。
马车竟行了整整一个月,才堪堪到了相国府。苏其央觉得自己的整个屁股都坐得变了形。
她此前从来没有坐过马车,初次便是这般的遭殃,她当即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要坐马车了!
若是一个月前刚刚启程的她是满怀期待,那么今时今日的她就是叫苦不堪。
下车时,苏其央因为浑身酸痛险些摔倒,她小声地向伸手来扶她的项宇抱怨道:“要是天底下的人都会轻功就好了,谁还坐马车啊?”
项宇听后,只是笑笑,伸手揉着她的发,也轻声道:“阿央,莫要胡闹。”
“哼,你怎知我就是胡闹?”苏其央登时不满地反驳。
项宇才刚开口要回答苏其央,却听到远远的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宇儿!”
苏其央和项宇俱是一愣,双双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讨好之情滥于言表:“宇儿你回来啦,听闻你今日回府,我已等你许久了。”
苏其央下意识地去看项宇,发现项宇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他也有些搞不清状况。
项宇不好意思地问她:“请问阁下是?”
女子脸上的如花笑靥一瞬间就僵住了,转而颇为窘迫地说:“是我的不对,我不知道老爷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我是你的三姨娘,去年才进府的。”
项宇有些讶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这么快就又续弦了。他突然控制不住地难过起来。他自是不敢对父亲的决定有半点异议,只是觉得父亲这样做好像有点对不起死去的大哥和母亲。
项宇尽了他的礼数,他向三姨娘说:“见过三姨娘。”
三姨娘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她眼下也无暇顾及项宇了,她替她自己伤心,她知道项守不大重视自己,却没想到项守在项宇面前,对自己竟是只字未提。
“少爷!”此时又有一道男声响起。
项宇循声去看这人,是阿福叔!是三年前送自己去姑射山的阿福叔!见到故人,项宇格外欣喜。
阿福跑过来,左看看又右看看,笑着说道:“三年未见,少爷已长得这么大了,已经出落成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郎了。”
苏其央觉得受到了冷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相国府的主人公,可心中还是生出来几分酸楚的滋味儿。
项宇有些难以为情地笑了笑,说:“谢谢阿福叔称赞,父亲呢?怎么没有看到父亲?”
阿福眼神躲闪,摇了摇头,说:“阿福也不知道。”
三姨娘眼见阿福摇头,心中终于有些慰籍,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老爷的行踪,笑着回答:“这个我知道,老爷今日和同僚们去勾栏听曲儿去了。”
阿福听见三姨娘把实话说出来,投去了怪罪的眼光,可惜三姨娘并没有看到。
项宇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三年未见,听闻自己今日回府,父亲竟然宁愿去听人唱戏也不愿来为自己接风洗尘。原来父亲还是三年前的那个父亲,还是那样的不喜欢自己。
一切都还和三年前一样,项宇想,还好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项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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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丫鬟带着苏其央去到她被分到的住处,安置好一些日常用具后便离开了。
又过了一阵子,这位丫鬟又进门来,带着苏其央去见了项守。
见到了项守,苏其央行了个礼,道:“项伯父好。”
项守细细打量着苏其央,道:“不错,长得很像你爹,标致中不乏英气。”
苏其央眼瞅着面前这位长辈,看起来似乎是个好说话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项伯父,我明日能出府去看看京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