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习过武功,项宇的耳力也比旁人好上许多。是故项宇还未进门,就能模模糊糊地听到屋内二人的谈话声。
项宇听出来是父亲和国师贾艽的声音,有些诧异。无事不登三宝殿,国师怎么会来相国府?
他本来想靠拢了偷偷听一听二人在说什么,却又忽地想起自己苦读了多年的圣贤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
于是他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项宇突然听到“苏夜”二字,离开的脚步一顿。
苏伯父?苏伯父怎么了吗?
“不行,偷听之事并非正人君子所为,我还是快些离去的好。”项宇轻轻晃了晃脑袋,在心中如此地告诫自己,脚下的步伐也不禁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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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守屋内。
桌上摆着两只厚厚的茶碗,这是建州窑出产的小黑碗,造型分外古朴。
项守泰然自若地向贾艽施了个礼,谄媚地说道:“今天蒙国师大驾光临,顿使寒舍蓬荜生辉,可真是不胜荣幸。只是不知国师今日纡尊降贵,是有何贵干呐?”
贾艽有意试探项守,没有说话,只是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眯着眼看项守。
项守不解地回看了过去,顷刻后,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莫非是有关苏夜的消息么?若是那日卑职告知国师时,国师就立马派人去找的话,算算日子,也该是查到了。”
“相国公倒是,挺会算日子的。”贾艽没料到项守敢主动提起苏夜,略一皱眉,沉吟片刻后,讳莫如深地说,“没有找到苏夜,我手下的人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项守心里暗自嗤笑面前的这位老狐狸,腹诽道:你这个老狐狸,大费周章地使了这么多功夫,还在我面前装呐?
然而他面上却是摆出一片惋惜之状:“那卑职真要扼腕叹息了,这苏夜的行踪可称得上是空谷足音,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断了,卑职也只能祝愿国师能早日寻得苏夜了。待到找到之时,还望国师能相告卑职,毕竟卑职对这位昔日同僚还是甚为想念的,一直盼望着能聚上一聚。”
贾艽没有回应项守,他默然地看着项守的双眼,仿佛要看进项守的心里去,他知道项守此人长袖善舞,笼络人心极有一套,又惯会阳奉阴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此人骗了过去。
项守被贾艽看得心里直发怵,又装作好奇地问:“不过,国师现在愿意告诉卑职,为何要找苏夜了么?”
“自然是有好事相告。”贾艽也摸不清项守所言的虚实,知道此行注定徒劳无获,于是起身,“既然相国公也不知苏夜的行踪,那我也就不继续叨扰了。”
项守也连忙站起来为贾艽送行。
贾艽见状,说:“不必送了,我自己走。”
桌上的两只茶碗内还是满当当的,人虽走,茶未凉。
眼瞅着贾艽走远了,项守也不再提心吊胆的,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多时,阿福前来禀告:国师已出府了。
“好。下去吧。”项守向阿福挥了挥手。
项守静下心来,细细复盘方才与贾艽的谈话,再三确认后终于能肯定自己所言绝无半点差错。
他这边倒是万无一失了,也不知道苏夜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项守余光触及桌上无人问津的两只茶碗,端起来其中一只,喝了一口。
思绪恍若飘到了姑射山一般,项守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心,但愿苏夜那边也是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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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前些日子,项宇曾向父亲隐约透露过他想娶苏其央为妻的意图,但是父亲并未犹豫多久,就态度强硬地否决了。
一个多月后的这天,项宇又前去找他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他意外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倘若他的母亲还在世,定会蹙着黛眉淡淡地说一句:“真是铁树也开了花,少见,少见。”
苏其央过十四岁生辰那日,他刻意让父亲问了她许多问题。这此中真意,除了想让林三对她刮目相看、心服口服地向她道歉外,他还想让父亲知道她的好。
项宇觉得,等父亲知道了苏其央的好,就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毕竟这世上没有比苏其央更好的女子了。
岂料项守这次否决得更加彻底了。
“宇儿,此事你想都不要再想了,苏其央七年后就会离开京城……也说不定七年内就得离开。”
项守纠结了数秒,又多说了一句:“你若真想要娶她,就需得把她关在相府中一辈子,你以为照她的性子会愿意么?要不然你就得和她一齐离开京城,我且问你,你又可愿意放弃你在京城中的仕途?”
“为何一定要远离京城?”项宇很纳闷,可以说是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是那样,我也情愿和阿央一起离开。”
项守不由得锁紧眉头,他如今只剩下项宇这一个孩子。项宇要是走了,自己岂非真的成了膝下无人的老人了?
项守的满腔怒火已经漫至喉咙,可还是没有发作,只是出言怪罪项宇:“此间绝无转圜之地。趁我还未发火,你快给我出去。”
父亲生气,可他项宇心中又何尝没有忿意?他看了一眼父亲脸上的神情,默然片刻,还是选择了讪讪地离开。
心不在焉的他竟然破天荒地忘了关上门。
对着项宇离去的背影,项守心生唏嘘,可也不后悔,走上前去关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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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宇一路魂不守舍,他也不知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回的屋里。
路过月心亭时,他拾起脚下的几枚小青石子,想要将之捏成齑粉,以此来出气泄愤,只可惜他根本没那么厉害。
最后的下场十分凄惨:他的掌心破皮了,小石子仍然完好无损,不过带上了些许可笑的斑斑血迹。
若是苏伯父和苏其央二人在此,就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到此事,项宇想,他真的很无能,谁也比不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项宇心头更加苦闷了,下意识地紧闭双眼,他不想就这样没出息地哭出来。
回屋后,他看着自己枕边的泥人和泥雀,忘我地出神。他伸手去抚摸它们,似乎在透过这两尊泥巴,想着那位捏出它们的人。
这还是他这一辈子当中,唯一一次这么渴望做成一件事、渴望娶成一个人。
可却不被应许。
“天地君亲师,对于我来说,与其在乎这些,还不如只在乎我自己。”项宇自言自语,“本来就无人在意我,连我自己也不在意的话,岂不是更加凄惨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妥协。
满腔愁绪不知如何抒发,项宇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法子来,最后灰心丧气地偷跑去厨房,找出来一只装了酒的瓷瓶。他头一次破了例——还未至弱冠,按照平日里他最爱挂在嘴边的礼教来说,他是不该喝酒的,更何况这还是偷喝,非是君子所为。
没有用杯子倒着喝,项宇直接就着梅瓶的口喝了起来。经瓶的口很小,他喝得也不快,但还是醉了。
这是项宇第一次喝酒,他心中郁结,本以为喝过酒会让自己好一些,结果却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等他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过来后,他才发觉借着醉意,自己竟然已经快走到苏其央的院落了。
愁肠百结的项宇在苏其央的院门口不断地踱步来、又踱步去。他喝了酒,根基不稳,可还是努力地克制着,好让自己的步伐声听起来小一些。
不知为何,他竟想到了苏伯父。在姑射山上的短短三年中,他受益匪浅,也脱胎换骨,苏伯父教给了他太多。除了武艺,还点拨了自己许多。
苏伯父的那句“仁义礼智信,说来极为轻巧,可真正做到之人,古往今来不过寥寥。而天地君亲师,对于宇儿你来说,与在乎这些,你不若只着眼于你自己”,项宇一直记着,记到了今日。
他觉得若是开明的苏伯父也在相国府,是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他又突然想起来苏伯父曾说过:出了姑射山,就绝不可再提山上之事,更不能说苏伯父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作苏其央。
项宇一直不懂这样做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他的父亲项守显然是知道的,可却不愿意告诉自己。项宇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人瞒着许多事,像个傻子一样。
母亲也从不告诉他什么,比如她为何生下他却从不亲近他;比如她为何又偏偏要在临死前对他好了那么几天;比如她为何要杀大哥,杀了大哥后又要自尽。他真的一直都被蒙在别人的鼓里。
月光轻柔,一视同仁地照着万物,这万物中也包括项宇。
项宇泪眼朦胧地回望着夜空中弯弯的月亮,他突然好想他的母亲和大哥,也不知他们二人如今投胎入轮回了没有。
项宇觉得他的母亲应当还是爱着自己的,却又不敢流露真情,只敢在确认周围无人后才对他好声好气。
大哥应当也是喜爱自己这个弟弟的,只是每次看向他的目光分外复杂,似乎有不甘、有怨恨、还有爱屋及乌,所以他常常躲着不见自己。
当然,这些也许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落寞之意悄然涌了上来。
“项宇哥哥?头一次见你大半夜地来找我,可真难得。”苏其央今夜又睡不着,正巧出来透透气,当下就看到了在门口徘徊的项宇,“怎么又哭了?好啊你,还学会喝酒了。”
项宇闻声看过去。
眼前人是心上人,又像是遥不可及的天上月。项宇觉得自己定是魔怔了,有一股他不曾有过的勇气油然而生。
他从来都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今夜今时表达起真情来,却也反常地没有语无伦次:“阿央,我初次见你时,觉得你可爱极了,像是天上的仙童。后来你时常捉弄我,我虽羞赧,可从未真的生你的气。”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苏其央觉得这个氛围好像不大对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怪不好意思的。”
苏其央说得小声,还未酒醒的项宇并未听清,他接着说:“我那时觉得你真的很好,像是白日里的小太阳,也像是黑夜里的小月亮,说话行事都是那么潇洒朝气。我和你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怎么又来了?”苏其央十分不满地走上前,轻轻地去锤项宇的胸口,“怎么就天壤之别了,我不是说过吗?你要是再说自己不够好之类的话,我是会狠狠揍你的。”
项宇闻言笑了,说:“是啊,你是第一个真心实意觉得我好的人。不仅觉得我好,还不让我觉得我不好。”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损我霸道、蛮不讲理?可是……看着你这个表情,又好像不是?”苏其央歪头,她实在是不懂今夜的项宇在抽什么风。
“是你告诉我,笑是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所以从那以后,我都只在高兴时笑。”项宇继续说着他自己想说的话,他怕今夜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也是你告诉我,不必费心费力讨他人的喜欢,自己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你看,我现在再也不会做着委屈自己的事情来讨别人的欢心了。”
他眼中有似水柔情,也有似海深情。
项宇还是笑着说:“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在姑射山上遇到了苏伯父和你。”
苏其央安静地听着,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此时实在不宜打断项宇,若是打断了,那她就是一个比项宇还不解风情的二呆子。
“阿央,我喜欢你。”项宇说。
苏其央有被惊到,她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居然是这个走向。
项宇原本白皙的脸颊此刻红了些许,可能是喝过酒的缘故:“阿央,我项宇此生此世只爱你一人,亦只娶你一人,定不负你。待我弱冠后,你可愿嫁我?”
彼时明月已上中天,洒下的银辉照着项宇脸上的一往情深。
苏其央瞧着项宇的眼,细细端详他那如玉的面颊,仿佛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心动,竟痴痴地应了:“好。”
听此,项宇的脸更是红了几分,终于支支吾吾了起来:“你想清楚了么?不用急着回答我的,我父亲……他还没有同意。”
“嗯。”苏其央也红着脸,懵懵懂懂地说,“我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项宇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阿央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么?”
“我为什么不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苏其央微微皱眉,随后又很欢喜地问,“那待你娶了我,我们还回姑射山,去把爹爹接回京城来吧?”
项宇终于安心了,笑得如沐春风,道:“好,到时候不回京城也可以。阿央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苏其央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双眼发光地说:“那就去巴蜀!项伯父不是也要去那里养老么?到时候我们还一起住。”
“好。”项宇宠溺地去揉苏其央的脑袋。
今夜,他心中欢喜极了。
项宇看着苏其央,眼里深情似水。
他心想:此情,矢志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章把自己写哭了,这就是传说中鳄鱼的眼泪吗。
第18章
暮色渐浓,相国府的大门早已关好,也已插上了门栓。有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他一袭黑衣,翻身下马,身形一闪,从漏了一条细逢的侧门处进府,若是在黑夜里,想必无人能看清他的身影。
阿福叔从午饭后就一直站在此地等候着,近来数日都是如此。见这人进来后,阿福叔便赶忙从他的手中取走信件,随后给了他一锭银子。这人摆手,没有收下,如鬼魅般、又快速离府了。
大概自古以来的权臣都喜欢培养一群供自己差使的能人异士,这人便也是其中之一。
阿福叔匆匆赶至项守屋内,放下信件后,他和往常一样不等项守开口,自觉地离开。
项守在红烛下辨认字迹,数分钟后,他借着烛火将信件烧成灰烬,更吹了一口气,此时连灰烬也瞧不见了。
摇晃的烛光下,项守的神情模糊,他长叹一声:“唉,我要如何和你女儿交代才是好。”
不若先瞒着她,等她长大几岁,再告诉她真相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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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你的尺寸给做的,明日穿上可得让我好好瞧瞧。”白生香一进门就欢快地嚷嚷着。自从那日在万荷桥偶遇苏其央后,她就常来。
苏其央拿过这条梨黄色的百迭裙,在自己身上比对了好几下,自然也是十分开心,爱美可是人的天性。她上上个月才举了及笄礼,身材也不可控制地曼妙起来,穿上这百迭裙定然是很好看的。
“真好看,谢谢白姐姐。”苏其央笑嘻嘻地道谢,站起来从她的木柜里翻出一碟两头尖尖的重阳糕,“过几日是重阳节,我今早才出府买的骆驼蹄,牛肉馅儿的,可好吃啦。”
白生香顺手拈了一块,吃之前还不忘先数落苏其央一句:“我要是不来给你送裙子,恐怕还没这个口福尝到苏妹妹亲手买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