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白姐姐说笑呢,这怎么会。”苏其央干笑了两声。
“哼,你最好是。”白生香才不信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早摸清苏其央了脾性了,苏其央甚少会主动找自己,“也不知道你和老爷为何都这么爱蜀地的吃食,前些日子府里又进了些川峡四路的贡品,当中有你最爱的乳糖狮子,过几日我再给你送来。”
苏其央连声道谢,凑过去狠狠地抱了白生香一下,以表爱意。
白生香透不过气来:“行了行了,快放开我,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末了,白生香突然想起来一事,问苏其央:“对了,你和二少爷关系好,知不知道他因何事和老爷大吵了一架?”
苏其央愣住了,随后摇头。自项宇求婚以来,她就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怪微妙的,每次看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她就有点点尴尬。她还没理清这种情愫,到最后竟带了点刻意躲避项宇的意思。
“你不知道也没事,反正我也不想知道。”白生香狡黠地眨眨眼,“是老爷让我来问你的。”
苏其央不禁也笑了起来:“好你个白生香,给我送东西就是为了套我话的,反倒还倒打一耙,怪我不去给你送骆驼蹄。”
白生香揶揄道:“你是不知道昨天他俩吵得有多厉害。二少爷可真是对你用情至深,他说重阳节后就要辞官,和你远走高飞,把老爷气得半死。”
仿佛嗓子眼里被灌满了铅,苏其央说不出话来。她之前是和项宇说过要离京城去找爹爹,没想到项宇居然这么认真。她多少有被感动到。
.
相府另一处。
接过圣旨后,项宇暗自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即将辞官的时候,偏偏遇着了升官加爵的好事。若说父亲没有从中作梗插手此事,他是决计不信的。然而就算父亲把相国公这个职位拱手相让给自己,他也还是会和苏其央一起走。
枢密都承旨,从五品,这下他也是朝官了,明日便要去上早朝。
项宇双膝跪地,盯着这金黄绸缎上的字迹,心中的决定更深了几分。
.
翌日,下朝后。
贾艽一早便看出枢密都承旨换了人,有意于此人结识。想瞧瞧每位新官的品性如何,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参见国师,卑职项宇。”项宇应声寻去,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
贾艽没想到这位枢密都承旨居然主动上前来,举手投足间似乎还很敬仰自己,要说面对这样的态度没有丝毫受用之情便太假了。不过很快,贾艽就意识到这人正是相国公项守的儿子。
正巧他一直好奇项宇当年是怎么想的,竟然恰好去了姑射山,又恰好在山上遇着苏夜?
贾艽当即给项宇设套:“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原来是相国府的公子,听闻你当年在姑射山上巧遇到苏夜,此事帮了我许多,我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
项宇听及此,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诧异地问:“国师怎知苏伯父住在姑射山上?”
又怎知自己见过苏伯父?苏伯父再三叮嘱山上之事不可告知旁人,他自己也从不曾走漏风声。而且,国师问的是“恰好”,可自己明明不是恰好,而且被有意安排在山上三年。
贾艽皱眉,看项宇的反应,项宇好像真的不知道他父亲已经将苏夜的行踪告诉了自己,他又试探地问:“你叫他苏伯父,看来和他关系不浅。那你可知,你的苏伯父已死?”
如雷轰顶般,项宇在刹那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来,喃喃道:“怎么可能?苏伯父怎么可能死了,我走之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前些日子还答应过阿央,会尽快离京,然后和她一起回姑射山接走苏伯父,到时候三人一起浪迹天涯。那样的日子一定很洒脱惬意,项宇分明向往了许久。
“宇儿!你在和国师说什么呢!”项宇远远地看见项宇和国师在交谈,心内暗叫不好,立马吹胡子瞪眼地跑了上去。
“苏夜去年就死了,你竟不知?正好,你爹来了,你可以好好问问你爹,他可是什么都知道。”贾艽正好也想听听项守的解释,他一直没搞清楚项守当年为何要告诉自己苏夜的行踪,于是死死盯着相国公的神情。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却从未想过告诉自己,项宇此刻浑身发冷,只觉得对他这位父亲有着说不完的失望,竟笑了出来,可是那腔调听着却像是在哭一般:“爹,你早知道苏伯父不在人世了,对么?”
因为苏其央,项守和项宇已经吵了许多天,项守本就烦躁得不行,只想快些与他和好。未曾想今日因为贾艽,自己和宇儿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了好几分,项宇急忙辩解:“为父不知国师方才和你说了什么,不过宇儿你不要听他瞎说,苏夜之死与为父无关!”
“原来是我瞎说?相国公如今倒是不装了。”贾艽冷笑,又说,“与你无关?若非你……”
项守顾不得那么多,当机立断地制止了贾艽后面的话,也冷笑道:“国师还来装傻是么?真正派人去杀苏夜的不就是你?难不成还有别人?杀我大原良将不说,还想来离间我项家父子的关系。古人诚不欺我,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我看国师是想一个个地害死当年的功臣。若我将国师私自暗杀苏夜一事禀告陛下,你且看陛下会不会怪罪于你?”
“我贾艽做事敢作敢当。我从未否认、也没想过隐瞒此事,还希望相国公也不要否认你当日告诉我苏夜下落的事实。不过相国公今日倒是终于不和我以卑职相称了,真是难得。”贾艽一顿,接着说了下去,“杀苏夜一事非我本心。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害其他人。”
贾艽说完,转身离去。他心中有数:看来今日是不可能听到项守的解释了。
.
回府的途中,项宇一声不吭。任项守百般低头,项宇都不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
项守只觉得为人父母真是难上加难,回府后也不再缠着项宇,只希望明日项宇能愿意开口和自己沟通交流。
岂料项守才回屋没歇息多久,项宇就怒气冲冲地带着一头雾水的苏其央找上门来了。
“说啊。”项宇此时已经把三纲五常尽数抛掷脑后了,气势汹汹道:“你还想瞒着我们到何时!”
别说项守了,就连苏其央都被吓了一跳,这应该是项宇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项守和苏其央都是面面相觑。
“很好。”见父亲没有想开口的意思,项宇忍无可忍,“你不说,我说。”
项守怕项宇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也有些慌,忙道:“住嘴!阿央你先回屋去,我有话和宇儿说,晚点再去找你。”
苏其央还在状况外,但还是决定不插手别人的家事,点了点头后就走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孩童了,就是再好奇,也不会偷听。
“父亲还是不愿告诉阿央么?现在亡羊补牢还不算太晚。”苏其央走后,项宇面色阴沉地说。
项守无奈地看着他:“我会说的,马上去。只是你记得,不可告诉阿央他的杀父仇人是国师这一真相,这是你苏伯父的遗愿。死者为大,你就是不愿听我的,也得听苏伯父的吧。”
“好。”项宇沉默半晌,应允下来,又问,“国师为何知道苏伯父的藏身之处?当真与你无关?”
“明日晚上你再来问我。”项守叹气,他眼下身心交瘁,“给为父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此事究竟该怎么和你说。”
项宇沉声道:“好。”言罢转身离去。他心有怨气,故意将门关得大声。
.
苏其央的客房之中。
她在屋内等了许久,项伯父才姗姗来迟。
项守到的时候,苏其央还在剥橘子吃。他犹豫再三,艰难地开口,语气中是微微的哽咽:“阿央。”
“伯父有何事要说?”苏其央见他神色悲痛,苦思冥想也猜不出是何事让项伯父难过至此,难道是装模做样,在和自己开玩笑?
她放下手中的橘子,乖乖坐好,打算认真地听项伯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你父亲他,已长眠于姑射山。逝者已去,生者应当节哀顺变。”
作者有话要说:
项宇就快没有戏份了,下次出场可能就是主线的收尾0.0
好奇大家喜欢项宇这个角色吗?
以及!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深深鞠躬!
接下来会努力日更的!
第19章
正是黄昏时分,屋外的落日余晖从外面打进来,项守恰好背对着日光。
他站在苏其央面前,说:“你父亲他,已长眠于姑射山。逝者已去,生者应当节哀顺变。”
苏其央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项伯父怎么会突然说爹爹死了呢?
霎时间,她似乎忘记了呼吸,她觉得她生来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夹杂在绝望与无措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可仔细想想,她好像又并未大感诧异,那么到底是何时便隐隐猜到了呢?是离开那时么?
“爹爹是怎么死的?”苏其央仿佛失了七魂六魄般,声音小得不像往常。
项守艰难地开口:“夜里,姑射山上失火了,你爹才不幸……”
“怎么可能失火!”苏其央被这理由气着了,她绝不会相信,方才还声弱如蚊虫的她蓦地嘶吼道,“我在山上的十三年间什么都是好好的,为什么我一离开,爹爹就撞上了这样的灾遇?爹爹怎么可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我已将你父亲安葬好了。你……不要做傻事,伯父我先走了,你一个人静静吧。”项守眼瞅着苏其央的眼泪像珠子掉个不停,终究还是不忍心再看下去,快步离开了。
然而苏其央根本没意识到项伯父的离去,她呆呆地端坐在木凳上,身旁是一桌子的橘子皮。
.
目不交睫,衣不解带。
苏其央今夜又是彻夜未眠。
她与爹爹已分开了两年,这两年中她常想着爹爹。
实则项宇求婚后,她一直想着,等项宇弱冠后,与他成婚前定要去接爹爹过来与他们一同下山。即便是爹爹不同意,她也必定会逼着他下去。
然而还未等到项宇弱冠,爹爹却先行一步。
爹爹再三叮嘱过,说不准她回姑射山。项伯父也说他已派人打点、将父亲安葬好了,过几年再带她去看爹爹。
所有的事情都被别人安排完了,可是却无人来过问她的想法,仿佛她的想法并不重要。她只需要负责安静地坐在指定的位置上,接受那些各式各样而又纷沓而至的事实便好。
苏其央头一次感到人微言轻是这样一件无力的事情。她不自觉地柳眉倒竖,死死捏着拳头,指节也因过于用力而泛红。
脑海中不停地倒带着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
“说来也怪那贾艽非要逼我至此境地,连皇上都已经……哎,日后你若是见了当朝国师,定要绕道而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为何爹爹和项伯父都要自己躲着国师?国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爹爹有许多苦衷无法言明,但你须知爹爹所作所为悉数是为了你好。”
怎么什么都是为自己好?怎么所有人说话都只说到一半?
“此剑叫怀春,是你祖父传给我的,如今我交给你,你应当明白其中的意思。此剑不宜见人,认得它的人虽少,可也怕万一。若是可以,最好不用为妙。你离去之后,不可荒废了学业与武功,记住了么?”
“这是你娘素日里最爱的簪子,也一并交给你。”苏夜又给她一支玉簪,“你如若也喜欢,及笄那日可用它。”
爹爹叮嘱的,她都做到了:她每日都温习学业,也一直勤恳练武;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未尝间断。
她从未用怀春剑示人,那把剑一直好好地封在麻布里;而娘亲的那支簪子,她也一直用着,只有睡觉时才会取下。
“爹爹当然也希望你可以留下跟着爹爹,可是爹爹不能自私地束缚你一生的自由。这个选择权,爹爹交给你。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留下、或是离开。”
对啊,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了要离开,怪得了谁?
可她现在后悔了,怎么办。
她好后悔,可不可以过来一个人告诉她,她要怎么样才能回到那个春天,让一切重新来过?
“阿央才是,要好好活着,这是爹爹对阿央唯一的心愿。”
她历来都听爹爹的话,如今也活得好好的。可她明明也让爹爹好好活着,爹爹为什么没能做到?
她好想爹爹啊,她还有许多事情没能和爹爹一起做。她本来想带着爹爹去蜀地吃好吃的,大小抹肉淘、甲鱼羹、煎燠肉、杂煎事件和生熟烧饭;乳糖狮子、研膏茶、用川椒作浇头的面,还有蘸着橙薤的排骨。
她还听说蜀中有唐安薏米、新津韭黄、彭山烧鳖和成都蒸鸡,也俱是嘉肴美馔。
苏其央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泣不成声。
原来人真正伤心的时候,哭声往往都是无声。
.
第二天,白生香没有爽约,她还记着昨日说过的话。她前来找苏其央,想要看看她穿上新裙子是什么样子。
一直到她掀开苏其央的被子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
“你……怎么了?”看着苏其央哭肿的双眼,白生香不知所以地问。
苏其央的嗓音因干涩而沙哑:“白姐姐,我现在不想说话,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白生香沉默半晌,将苏其央的被子盖好,又帮她把被子掖到她的身下,“你好好休息,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苏其央现在谁也不想见,她只想日夜揣摩爹爹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事实上这两年中她已揣摩过数次了:“你走罢,我是留不得你的,切记日后不要再回来。”
苏其央隐隐绰绰地能察觉到一丝头绪,但又推测不出到底是事出何因。
不多时,项宇闯了进来,他显然是也哭过了的,眼眶泛着红,也稍有肿胀。
苏其央不用想也知道项宇为什么会来,肯定是白姐姐去叫他来的,要不就是芄兰姐姐。
“阿央,你瘦了。”项宇自然而然地拥苏其央入怀,她却有一丝反感,不自觉地挣扎起来。
“别动,好么?”他缓缓地说,“阿央为何又不进食了?为何谁也不想见?”
苏其央不知作何回应,难道这个答案不是不言而喻的么?
“阿央的眼睛,已肿得不成样子了。”项宇略带凉意的指尖轻轻掠过苏其央的眼,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心疼,“阿央莫哭,哭了便不好看了。”
苏其央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想着,好看有什么用呢?
“苏伯父是不在了,可你还有我呢。阿央,我定护你周全。”项宇又说。
他想保护她一辈子。
苏其央侧身,望着不远处桌上放着的铜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