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满腹草稿却没派上用场,苏其央一张口,嘴里吐出来的话是:“贾公子你,是不是有病?”
车厢里是一片死寂。
苏其央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向来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人。随后她身子一僵,有些慌张,怕这话惹恼了他。
正准备解释一番,却嗅到身后的草药味忽地逼近,是贾如谷掀开马车车厢的门帘,凑了过来。
“白姑娘这是在咒骂在下呢?”贾如谷问,“还是在关心在下呢?”
“不是不是,是因为贾公子你身上总是一股药味儿,我才问的。”苏其央连忙把话说清楚,直觉得他这话问得怪怪的,她不大喜欢。
苏其央没敢回头看贾如谷的表情,只是继续牵着缰绳,目视前方,心里盘算着她是否应该向他隆重地道歉。
毕竟,设身处地后的她也不愿被别人问:“你是不是有病?”
只听得耳后传来贾如谷的声音:“嗯,在下素来体弱多病。”
“那日我观你身手敏捷,若我猜得不错,你平日里应该一直有在习武。”苏其央本想问清楚那药的来历,可总是问不出口。
“那也比不上白姑娘的孔武有力,那日你若执意挣脱,我还是拦不住你的。”贾如谷不吝夸赞地说。
苏其央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几分笑意,又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贾公子,没事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听你笑,我心里直发怵。”
末了,苏其央实在是觉得此人的笑声烦人得很,不欲与他多言,便把他往车厢里头赶了:“外头风大,贾公子你既然体弱多病,还是快些回车厢里去的好,拉上车帷吧。”
他倒是听话,乖乖进去了,苏其央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对啊,她最初可是想问他打哪儿来的药草,怎么反倒让贾如谷回车厢里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苏其央又问他:“这几日你喝的药是从何处得来的?我看你先前带着的行李里分明没有。”
“哦?白姑娘怎么知道我有喝药,是看的,还是闻的?”贾如谷明知故问地揶揄道,“白姑娘真是好鼻力,可与猎犬一较高下了。”
苏其央一阵无语凝噎。
“问客栈里的伙计要的。我这药方里的药极为寻常,并不难找,这几日住的客栈里都有。”许是因为外头的苏其央没有动静,贾如谷只好随便想了个理由。
可是苏其央分明问过这几日的小二,要么是店里不曾备有药材,要么就是说贾如谷不曾向他们要过药材。
贾如谷在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中9w字啦0.0
第25章
眼下这难得的机会,苏其央速速质疑了回去:“是吗?这几日住店里的小二,我可是都问过了。说是客栈里半点药材也无,况且我可是亲眼看得贾公子出门后也从不曾去过附近的药铺。”
“白姑娘私下里竟如此关心在下?”微微思忖后,贾如谷不答反问。
本以为被戳穿谎言的贾如谷会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苏其央还想看他吃瘪时应是何等表情,却不料被他反问。
“五十步笑百步,莫非贾公子就没有跟踪过我吗?在京城中的最后两日,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恐怕就是贾公子吧?”苏其央也反问了过去。
贾如谷默不作声了半晌,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而后缓缓开口:“白姑娘高看在下了,在下并没有那般了得的轻功。”
本来也是,他看起来没那么厉害,看来是自己错怪了他,苏其央正欲开口道歉。
“偷看白姑娘的,是我的贴身暗卫。”他回答道,“也是他去附近镇子里抓的药,半夜里偷拿给我。”
“你有贴身暗卫?”苏其央沉思片刻后看了看手中的缰绳,很想撂下这个苦差事不干了,“那你还让我保护你?还让我在此白白地给你辛苦着驾车?”
贾如谷楞了片刻,随后笑道:“白姑娘你这人,确实是有意思极了。在下还以为姑娘会好奇我的身份,未曾想只是因为当了车夫而羞恼。”
“我自然是想知道贾公子究竟是何人。不过眼见着你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即便我再好奇,只怕你也不会告诉我。”像贾如谷这样的人,苏其央见得不算多也不算少:她的爹爹、项守、还有近几年的项宇。
这些人哪,一个比一个的闪烁其辞,任凭苏其央再三追问,也绝不会称心如意地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忽地,苏其央听见贾如谷在后头吹了几声笛子,看来他腰间别着的那支笛子并不单单是摆设。
不过她仍是纳闷,好端端地吹什么笛子呢?
这时,从前头的树丛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胯【防和谐】下的马被吓了一跳,苏其央亦是连忙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贾如谷又探身出来了,朝着前面那位黑衣人扬了扬下巴,也不管苏其央能不能看到,说:“就是此人,叫玄林。他此行随我,是为了在家父与我当中充当传信的信使,不便叫他驾车。”
“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苏其央不停地打量面前的这人,问贾如谷,“若是要瞒着我,又为何不瞒到最后?”
贾如谷显然怔了一刻,随后又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之前瞒着白姑娘是因为不清楚白姑娘的底细,今后不会就此事瞒你了。”
“不会就此事瞒我?那还有什么其他的事瞒着我?”苏其央心中有疑,快速接过话茬,难得回头去看他,“贾公子清楚了我哪些底细,又是如何清楚我底细的?不过短短数日,谨慎成性的贾公子就敢对我卸下心防?”
苏其央觉得贾如谷仍在骗她,她很讨厌这种人心隔肚皮的感觉:“你我不如今日把话说开?贾公子方才之言,我不知作何理解,你都知道我的什么底细?”
她如今满肚子的都是疑惑不解。她能有什么底细?莫不成贾如谷已经知道她是苏夜之女?
那贾如谷又是谁呢。
会紧追着苏夜下落不放的人,只有国师贾艽。
“贾公子可认得当朝国师贾艽?你是他的什么人?”虽然天下同姓之人多如牛毛,可苏其央觉得贾如谷和贾艽都姓贾,也许并不是巧合。
在地上单膝下跪的玄林听及此,不禁抬头偷瞄一眼二人,他还从未见过谁这样咄咄逼人地对待主子。
“国师贾艽享誉大原,无人不认识他。至于在下,在下并不是他的什么人。”贾如谷一时语塞,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还不是把话说开的时候,等到了上党城,在下自会慢慢告诉白姑娘。”
又是这样的句式,苏其央紧锁双眉。
等到什么什么时候,我再告诉你什么什么。
凭什么她苏其央就得一直等来等去的。
按捺住心下异样的情愫,苏其央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风和日丽;又细细看了看贾如谷,穿得不算单薄,闷闷地问道:“你可会马术?”
“会的,今日我来就是。”贾如谷立即会意,笑着下了马车。
“玄林,你先去前面探路,看看今晚在何处落脚好一些,不是每日都能遇到驿站与客舍的。”贾如谷一面和他的侍卫说话,一面从车厢下来,示意苏其央进去。
苏其央上车前看了眼那位叫玄林的男子,发觉他恰巧也在看自己,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诧异。
“白姑娘发什么呆呢?”贾如谷跨上马去,笑着催她。
苏其央也不想再理会二人,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只想快些钻进车厢里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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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如谷在前面驾着马前行。
苏其央独自一人待在马车内,时不时掀开窗帷看看外面的风景,心下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向他搭话:“贾如谷?”
“我在。”贾如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临行前的那一夜,你曾说起我像你一位故交,你这位故交是女子还是男子?是个怎样的人?”苏其央有些忐忑,她害怕被贾如谷认出来她爹是苏夜,如此便会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苏其央又想多认识一位认识她爹爹的人,如果贾如谷真的认识爹爹,她或许可以问得他许多有关爹爹的事情。
她对苏夜的所有印象,只有姑射山上那短短的十三年。爹爹之前的生平往事,她不甚了了,却很想知道。
她的爹爹,不止是她的爹爹,还曾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言罢苏其央又后悔了,她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从贾如谷口中得知她想听到的话,想了想后说:“算了,不想说也无妨。”
贾如谷十分地听话。他不想说,也就没有说话。
马车行得不快不慢,苏其央支起脑袋看窗外一晃即过的枯树。人迹罕至的小径旁,只有一排排的没了枝枝蔓蔓的树,和满地的金黄落叶。
接近年关,百姓们大多待在家中,路上从未见过同行的旅人。茫茫的一座荒山上,竟只有她和贾如谷、一匹马和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玄林。
回想起来,这一路走得极远,周遭景致不断变换,前前后后也已经换了三匹马,似乎不变的只有人。
而太阳也逐渐西行,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苏其央觉得此情此景分外凄凉,想着也许是时候换贾如谷进来休息,她去前面驾马了。
“是位男子。”距离苏其央的发问已经过了许久许久,贾如谷的回答才迟迟而至。
没想到今日竟然能从他口中听得答案,意料之外的苏其央没转过弯来,直发愣。
这回换她不理贾如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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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党城越是近,地方就越是偏僻。
还差不到十日便可抵达城中,苏其央和贾如谷却寻不到能住的店。
到了夜间,苏其央神色绝望地问贾如谷:“贾公子可会钻木取火?”
贾如谷难得诚实了一回,边摇头边说了真话:“不会。”
最后还是玄林帮忙生火,才在林中搭好了篝火。
苏其央拆开一包在盐水里煮过的豌豆荚和豇豆角,这是她提前在市集里买好的。
她给贾如谷和玄林分了一半,只给自己留了一小把,随后自个儿剥了起来,权且当作安慰空空如也的胃的点心。
片刻后,玄林带着三条在林间小溪中捕鱼得的小黄鱼,用树枝串好,放在篝火的红焰上烤制。
苏其央也将前日里买好的干粮在篝火上略微加热,简单过一下便可以吃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和四溅的火星,黄鱼的鲜香味儿逐渐散发出来,苏其央却说:“我不吃,你俩分了我的那条吧。”
“白姑娘倒是古道热肠。”贾如谷笑着称赞道,也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苏其央知道那是假意,不作理会,只回答:“我不爱吃鱼,懒得挑刺。”
说完,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包蜜饯,也是她提前在果子店买好的。
玄林剥了颗苏其央给的豆子,发觉这个这个豆子吃起来没什么味道,不怎么好吃。他心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旁人将她不愿意吃的吃食丢给主子。
“白姑娘这回不给在下和玄林分点了?”贾如谷背靠着一颗掉光叶子的树,双手叉在胸前,直勾勾地看着苏其央手中的蜜饯。
凭着火光,苏其央又看见了贾如谷脸上一贯的轻笑,说起了风凉话:“方才给贾公子的豆子也没见你吃。再说你吃你们的黄鱼,我吃我的蜜饯,有何不可?”
大约是少见多怪,玄林又偷瞄了一眼苏其央,将烤好的黄鱼递给贾如谷。
许是因为这暖人的篝火,又许是因为氛围有些微妙的融洽。
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让苏其央问出她数日前就想问的问题:“贾公子可还记得之前提起的那位旧友?不知道今夜你可愿讲讲你的那位旧友,不愿意就作罢。”
“在下几日前已说过,是位男子。也不是什么交情很深的朋友,不过是曾有一面之缘而已。”贾如谷用余光扫了一眼苏其央,“只是这一见令人印象深刻,我才一直记到今日。”
贾如谷很少说话的时候不带笑意,此时一张微白的面孔在火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那贾公子的这位故交,他……叫什么?” 苏其央小心翼翼地试探:“贾公子说我与他的面容有相像之处,是故我有些好奇。”
贾如谷又不说话了,一双凤眼望着面前那团于风中婆娑起舞的篝火,应当是在思考。
知道贾如谷此人回答问题要想个半天,苏其央饶有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嘴里不停地嚼着蜜饯。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再也没有存稿了,以后就要现写了!
第26章
可惜等苏其央的一包蜜饯悉数吃尽后,贾如谷那边还是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这一路上行程劳累,再加上天色已晚,苏其央本就昏昏沉沉,只想快些歇息睡觉。
于是她快刀斩乱麻,直接向他挑明,贸然道:“我自小就讨厌同别人弯弯绕绕、亦懒得扯东扯西却不说重点,贾公子不如干脆地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我爹是谁?”
贾如谷却仍是不看她,自顾自地吃着最后一点干粮,看起来悠哉游哉极了,顷刻的功夫便已食完。
被他这么忽视着,苏其央不爽得要命,心中堵得慌,撇嘴道:“我便与你直说了,我爹是.”
“白姑娘你.鼻间好像出血了。”半天不说一句的玄林突然开腔。
苏其央呆呆地用手背蹭了蹭鼻下的人中,想不到还真的有血,窘迫极了。
“白姑娘,我不便冒犯,你且拿去这手绢擦擦。”贾如谷向她靠近,将手绢放至苏其央的大腿上。这手帕随贾如谷贴身已久,已经被熏出草药味来。
也许是因为闻得多了便也习惯了,苏其央现在觉着他身上的草药味竟有些好闻,一边乖乖照做、一边说:“贾公子现在又会说话了?我还以为贾公子方才突然有了隐疾,说不出话来了。”
贾如谷觉得这样的刁难有些好笑,开口道:“我这人有个陋习,遇到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时,便会不做声地在心中反复思量斟酌。有时花得时间长了些,待我回过神来,已然错过了回答的时机。”
苏其央闻言一愣,数秒后说:“贾公子好生狡猾,我分明是在问你认不认识我爹,你又捡了个无关轻重的问题来回答。”
而贾如谷面露难色,看样子是不想回答的。
因为觉得今夜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因此苏其央一再地逼问他:“还在京城中的时候,贾公子便让玄林跟踪我,是看上了我的什么?一身武艺、抑或者是其他?听得我说要回上党城,贾公子又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只当作巧合未免也太牵强。”
片刻后,贾如谷才吐出几句话:“确为巧合,这点不曾骗过白姑娘。那日,家父让在下去上党城寻人,临行前一日我闲来无事在城中漫步,看见白姑娘的武功出奇地好,当即有了结交之意。”
“在下本应在第二日启程,玄林告诉我,我以为的少侠是位姑娘。在下好奇,故而决定耽误一日行程,先亲自见见白姑娘。恰巧瞧见姑娘偷人钱物,在下便也学那人的装扮,故意试探,引你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