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如谷——李言朝【完结】
时间:2023-07-15 14:35:27

  项宇仿佛被呛到,咳嗽了两声,闪烁其辞地问道:“你希望我笑吗?”
  “你这话问的。”借着月光,苏其央看到项宇又脸红了,并没有戳穿,“今夜你我二人相谈甚欢,我已视你为莫逆之交,自然希望你笑口常开。”
  “莫逆之交?你真的知道何为莫逆之交吗?不要学了个新词就乱用。”项宇又被她逗乐,思忖片刻后,郑重其事得仿佛正作出一个诺言,“好,既然你想看,那我以后就会学着多笑。”
  苏其央有些纳闷:“那算什么?为什么要学着笑?我是想看你开心,又不是想看你笑,开心这事还能学的么?”
  项宇觉得这话有些暖心,正色道:“好,那我往后只在开心时笑。”
  “你娘为什么要杀你大哥呀?”苏其央见他心情没那么糟,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难道他二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项宇皱眉,半年以来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那日大哥说是为了我的前程,可我觉得我娘根本不可能在乎我的前程。”
  “那就别想了,当我没问。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苏其央怕他难过,连忙摆手,“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从没见过我娘,但我也不伤心,因为我从不去想。逝者已去,眼前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送你,下午就想给你了,没送出去。”苏其央快速地往项宇怀里塞了个东西,又打了个呵欠,显然是有些倦了,“今夜先聊到这,谢谢你陪我说这么多话,我回去睡觉啦。”
  “嗯。”项宇向她挥手作别,心里生出来几分不舍。
  窗外的银辉透过窗缝溜了进来,他将怀里的东西凑过去细看。月华如水下,是一只用泥巴捏的麻雀。
  连项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又笑了。
  嘴角咧得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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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做的是红烧肉,你俩尝尝。”苏夜一边说,一边将一碗块块分明的红烧肉放到桌上。
  亮晶晶的红烧肉,那糖色上得堪称完美,色泽金红;若用筷子轻轻碰一下,它会颤巍巍地晃动;冰糖的焦香与五花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扑鼻而上,闻来让人食指大动。
  苏其央一看到是红烧肉,就手舞足蹈地朝对面的项宇说:“我爹烧的红烧肉可好吃啦,堪称一绝!项宇哥哥你能吃到真是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
  “阿央,怎么说话呢?”饶是素来不喜繁文缛节的苏夜也觉得苏其央这话太得罪人了。
  苏夜有些难以为情地瞧了眼项宇,所幸项宇看起来并不像在生气。
  可细细打量后,苏夜突然惊觉二人眼底下都有一丝乌青,面色一黑,“你俩昨晚干什么去了?”
  正准备提筷子的项宇登时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苏其央大大方方地说了实话:“昨夜我心情不好睡不着,去找项宇哥哥闲聊了会儿。”
  项宇没想到她竟敢说实话,扭过头去,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只是闲聊了会儿,而不是促膝长谈了彻夜?爹建议你一会儿去水缸边往里面照照你眼底的褐黑,看看有多明显。”苏夜面上又黑了几分,自家女儿这样做着实不合规矩,但又念及她还年少,不过是十岁稚童,于是并未责怪,“为什么心情不好?”
  苏其央这时得了话头,立即发难,道:“我听说爹爹你以前是大将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每次问你,你都说自己只是参过军,我想不通爹为何要骗我?所以才心情不好,而且是非常、十分、格外的不好。”
  “爹没有骗你,大将军也是从军后升上去的。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爹不愿多提而已。”苏夜坐了下来,不用想也知道此事是项宇告诉她的,他睨了一眼项宇,有几分怪罪的意思。
  项宇有种被苏其央出卖了的感觉,哭笑不得,连忙向苏夜请罪:“抱歉,我事先不知道苏伯父没有告诉过阿央。”
  这下苏夜更感到奇怪了:“你叫她阿央?你俩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般好了?就聊了一晚上的天?”
  眼见着项宇束手无策的模样,苏其央抢着说道:“爹你别为难哥哥了,是我喊他这样叫我的。我俩一见如故,如今已成了顶好的朋友了。”
  “我何时为难他了?”苏夜深感啼笑皆非,不愿多言,“罢了,都不说了,吃饭吃饭。”
  项宇如获大赦,心道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见苏夜动筷后,他也去夹菜。
  “慢着。”苏夜突然冷不丁地出声。
  项宇将将夹起一块红烧肉,此刻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苏夜问他:“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在外绝不能说我有个女儿?”
  “啪嗒——”一声,项宇因吃惊松了手上的力道,红烧肉掉回碟中。
  项宇摇头,说:“家父从未提起过。”
  “这个项守,一定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夜面色一沉,却不是真的生气,“他是吃准了这话该由我来说。”
  听到苏伯父这样讲自己的父亲,项宇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咙。
  只听得苏夜又说:“十年未见,你爹越发老奸巨猾了。”
  项宇看出苏夜的忿然,说:“确然。”
  苏夜闻言一愣,笑了,说:“你小子卖你爹还卖得挺快。”
  项宇有些不好意思。
  一直在旁边吃边看戏的苏其央突然问:“爹,为什么不能说你有个女儿?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孩吗?”
  “你怎么可能是见不得人的小孩,快吃你的,别问了。你看你的项宇哥哥,人家就没像你这样问东问西的。”苏夜摆明了不想回答。
  苏其央怒了:“为什么?又不让我问?我就是想知道!”
  苏夜拿她没办法,只好扭头去看项宇,说:“总之你二人记住,下了这座山,就绝不可再提山上之事。”
  苏其央眼见着苏夜不理自己,顶嘴道:“下山?你从来不肯让我下山,我去和谁提山上之事?”
  苏夜沉默片刻,说:“阿央,会有一天的。到了那一天,你就可以下山,去看看山下的世界,只不过下山后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父亲是苏夜。爹一直不愿让你知道爹从前当过大将军,也是有我自己的苦衷的。”
  苏夜赶在苏其央问为什么前继续说:“至于到底是什么苦衷,爹会在你下山前告诉你,你先别问,等着那一天便是。”
  苏其央觉得爹爹心情似乎很差,也不好再问了,心里却盘算着爹爹是不是有很多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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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后,苏夜叫住了苏其央,他到底有些好奇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昨夜和项宇聊了什么?”苏夜如此问她。
  苏其央模样老实地作答:“待到我下山前日,我再告诉爹爹,爹爹你且先等着。”
  这是在学自己适才在餐桌上说的话,苏夜不由得哭笑不得。
  得了便宜,苏其央也不继续卖乖,她见好就收,不再故意气苏夜:“就是闲聊呀,项宇哥哥以前过得很惨,爹爹你对他要好一点。”
  “好,爹会的。”苏夜点头,“你也要答应爹,晚上就要好好睡觉,要聊天的话等到白天再聊,知道了吗?”
  “阿央知道了。”苏其央答应了他后,又一转话锋,“不过,爹爹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很厉害的仇家?”
  苏夜默然了半晌,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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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夜里,苏夜的屋内。
  油灯闪烁,屋内有些微的昏暗,弥漫着醉人的酒气。
  抽屉内躺了一沓书信,这都是项守寄来的。这十年中,他们二人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不那么频繁,一年只一次。
  书桌上也躺着一纸书信,这是项守托项宇带来的。
  短短三日,苏夜已将这封信看了数遍。
  他方才又读了一遍,心下烦躁,灭了油灯,信手拿起一旁的留魂刀就往外走。
  心神不定之时,他最爱舞刀以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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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宇听到院内有动静,循声出来一看。
  原来是苏伯父在舞刀,看起来苏伯父的脚步有些虚浮,他身侧的树下还有一坛酒,看样子是喝醉了。
  只见苏夜手中的刀,招招凛冽,看得项宇眼花缭乱。
  月色笼着苏夜,照在刀身上,又随着苏夜的动作,不断反射出来。项宇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月光,还是刀光。
  项宇正出神地欣赏着苏夜的英姿,身后乍然传来苏其央的声音。
  “我爹帅吧?”苏其央朝着项宇挑眉一笑,洋洋得意极了,“我告诉你,这招呀,叫丹青一梦。”
  项宇有些崇拜地看着苏其央,说:“你真厉害,还知道这些招式的名称。”
  苏其央仿佛被什么呛到一般,咳了两声,随后轻轻地捏起项宇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在揶揄我!我不仅知道,我还会呢!像你这样的柔弱书生,我苏其央一个能打十个!”
  项宇见势连忙去捂耳朵,不料还是慢了一步,苏其央已经捏到了。
  可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并没有想象中的疼,他突然联想起昨夜,自己曾叫她下次下手轻点。想来苏其央是有把那话放在心上的,思及此,项宇不禁感动地笑了笑。
  “你怎么还笑,好啊你,我就知道你方才说的话是在故意调侃我!”苏其央似嗔似怨地瞪着项宇,手中力道重了几分。
  耳朵处传来迟到的痛感,项宇连忙向她求饶:“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厉害!阿央你快些松手,我耳朵有点疼!”
  不远处的苏夜听到响声,停了动作。
  他看到项宇和苏其央在打闹嬉戏,心中的烦闷莫名地一扫而光。
  刀入鞘。
  苏夜坐下,背靠着树,继续喝酒。
  他举起酒坛,对着明月笑,笑得爽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读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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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晌午时分,餐桌上坐着苏其央、苏夜和项宇三人。
  今日烧的菜是素烧白萝卜。苏夜犯懒,即使是三个人,他每顿也只做一道菜,不过分量足够多就是了。
  佐料伴以八角、桂皮、葱姜蒜和冰糖,和着因受热而化开的猪油翻炒片刻,再放入切块的白萝卜,倒少许清水,煮上半炷香的时间,即可出锅开筷了。
  步骤简单,也不算难吃,只要这样苏夜就心满意足了。
  苏夜往项宇和苏其央的碗里各夹了一块萝卜,嘱咐道:“阿央,午休后直接去和项宇读书吧,今日就不继续学剑了,爹要下山一趟,深夜才会回来。厨房有我备好的睡蒸饼,你们晚上自己去热一下来吃。”
  一听到是睡蒸饼,苏其央笑脸一拉,蹙着眉抱怨道:“怎么是睡蒸饼?我最讨厌吃蒸饼了,实打实的面团,又没有好吃的馅儿,干巴巴的。”
  “差不多得了啊你,将就一晚上罢了。”苏夜无奈地看着苏其央,有意捉弄她,“你若是嫌蒸饼难吃,也可以学着自己去做好吃的。”
  “其实睡蒸饼也挺好吃的,我不挑了。”苏其央立刻拱手而降,而后好奇地问苏夜,“爹爹这次下山是要买什么?”
  苏夜想了想,回答她:“快要立夏了,爹去给你的项宇哥哥买一套夏装。”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项宇一脸愕然,须臾之后,一双眼睛都要出水了。他没想到苏伯父这么关心自己,眼下是感动万分。
  苏其央觉得苏夜偏心:“怎么不给我买一套!”
  “你的衣裳不是还有么?项宇只有两套衣服,这其中一套现在就穿在他身上。”苏夜觉得苏其央争宠的模样有点好笑,向她解释道。
  苏其央支起脑袋想了想,若有所思:“那我就不要新衣裳了,爹爹就给我带包点心回来吧!上回的那个枣泥茯苓膏就很好,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苏夜笑着答应自己的女儿:“好。”
  “谢谢爹爹。”苏其央顺势将方才苏夜给她夹的那块萝卜塞入嘴中,边嚼边说,“爹爹,昨日项宇哥哥和我说他也想跟着一起学剑,你今后愿意教他吗?”
  苏夜看了一眼项宇,被提及的这位少年显然分外忐忑,一副生怕苏夜不答应的模样。
  “当然可以。”苏夜觉得项宇的这个性子不太好,于是有意劝导,“项宇,你日后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想学的,直接和伯父说就好,不必特意让苏其央转告。”
  可惜项宇只听进去了苏夜说的“当然可以”,开心极了,说:“好!”
  苏夜觉得这项宇和他爹项守左右逢源的性子可谓是大相径庭。
  于是苏夜又说:“你来此处已是一月有余,大可以把伯父和阿央都当作你的家人。而家人之间,无须多礼,你明白了吗?”
  项宇点头。
  “阿央此前从未下山过,你是她的第一个朋友。”苏夜有些懊恼,他总觉得项宇好像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我很感谢你能和阿央成为朋友,你也可以把伯父当成朋友,言行举止不必太过拘束。”
  项宇听到伯父说要和自己做朋友,受宠若惊地摇头,说:“朋友.晚辈怎么可以!项宇不敢当!”
  看着项宇这个样子,苏夜气得眼皮直跳,随即叹了口气,说:“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无须多礼,方才我也说了一次无须多礼,你真的听明白了吗?”
  项宇还是点头。
  好一个抱残守缺的榆木脑袋.
  苏夜知道自己就算再这么说下去,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索性不再管他,只指着项宇饭碗里的萝卜说:“算了,我不说了,你快吃萝卜吧。”
  项宇点头,十分听话地吃了一口萝卜。
  苏其央见状,终于憋不住了,捂住肚子大笑起来,说:“哈哈哈哈哈,真是个书呆子。”
  她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在座的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苏夜边吃饭,边摇头,和苏其央说:“阿央,你好好带带项宇,改改他这些个坏毛病。”
  他是真的受不了。
  苏其央还没回话呢,项宇就又开始点头了,他神色黯然地说:“我一定会向阿央学着为人处事的,多谢苏伯父指点。”
  正吞着一口饭呢,苏夜听到这话差点没噎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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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苏夜匆匆下山,他要去给项守寄信。
  给项宇买夏装是真,可寄信也是真。
  这是苏夜和项守约好的。只要项宇来了以后,苏夜和项守便每个月都要来往信件一次。
  从前项宇没来的时候,因为害怕国师顺着信件的踪迹查出苏夜的下落,他们二人一年里只敢联络一次。
  如今项守对外宣称自己的儿子项宇在家中做了错事,被罚去五湖四海中历练、自省三年,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寄信给自己的儿子了。
  只不过这信明面上是寄去给项宇的,实则却是寄去给苏夜的。
  苏夜于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一事上做得极好,否则也等不到十年后的今日,那国师恐怕早就找上门来取他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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