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笑南前年谈生意来过一趟,两年不见,这里还是之前的样子。
这次云沧之行只有她和何嘉许两人,徐彻提前订好了入住的旅店,他们提着行李进门时,老板娘认出盛笑南,热情地招呼自己儿子帮他们提东西。
“好久不见啦小姐!”老板娘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招呼,笑容淳朴。
这里是少数民族集聚区,义务教育的普及,以及越来越多外地游客涌入,所以许多本地人都会说普通话。
盛笑南直接用他们的民族语回复,老板娘和她聊了两句,看了眼何嘉许似乎问了句什么,盛笑南罕见地勾起个放松的笑容,用本地语会回她,然后带着何嘉许上楼。
楼梯窄小又陡,容不下两个人并排,何嘉许谨慎地扶着扶手跟在盛笑南身后。
“你会说少数民族语?”他问。
“会。”
“那你还会其他语言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何嘉许重新问,“你会几门语言?”
“□□门。”盛笑南漫不经心地回答,除了在学校里修过的语言课程,gap year去不同地方时跟本地人也学了一点,其实都不精。
何嘉许对她肃然起敬。
过了一会,他问:“刚才老板娘提我了吗?”
“问你是不是我弟弟。”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是。”
“哦――确实不是。”
何嘉许跟着盛笑南踏上最后一级楼梯,两条木质走廊呈对称状态在眼前展开。
这间旅店外面看着小又陈旧,内里装修风格很眼熟,墙面上悬挂着野生派画作,部分墙面掏空镶嵌着玻璃展柜,展柜里倒不是何嘉许见惯的名贵物品,而是些栩栩如生的动物雕塑。
联想到陈医生的诊所,何嘉许问:“这家旅店是你的?”
盛笑南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我介绍的设计师。”
当然,也是她选的位置,出钱搞的建设。
旅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徐彻订的套间,有两间卧室,两人分头回卧室整理行李。
到了地儿,何嘉许还是难以相信盛笑南的说辞,她说带他出来玩,原话用的“度假”,他第一反应以为是又有什么需要他当挡箭牌的生意。
但现在她身边谁都没带,连行李都是自己拎进来的,又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本地温度高,何嘉许整理房间热出一身汗,霄市早就入冬,他穿过来的羽绒服在这格格不入。
换上一身轻便的卫衣和运动裤,何嘉许在房间里待了会,决定去看看盛笑南收拾好了没有。
客厅里没见到人,何嘉许迟疑了下,来到另一间卧室前,门虚掩着,透出盛笑南隐隐的说话声,她手机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何嘉许正要离开,盛笑南便通过门缝看见他,勾勾手指让他进去。
何嘉许于是推门进去,盛笑南的行李箱敞着放在地上,几件衣服堆在床脚,旁边还有几瓶护肤品乱七八糟倒着。
她自己身上倒是收拾得很好,脱下风衣,换上贴身的墨绿色工字背心和同色工装裤,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腰,长发披散在身后,整个人随意野性。
如果忽略她身后那些杂物的话。
盛笑南边听徐彻的报告,边踱步到窗前,公司里的事他能应付,主要还是林家和纪家的事。
林初池那边虽然惊险,但有她留下的人手和叶莞尔在身边,也不会有大问题。
抓到的两个绑匪嘴撬不开,他们的地盘上也没找到何嘉许被抽走的那管血,幕后人如水入海不见踪影,还在追踪中。
至于频频示好的纪家,暂且目的不明。
挂了电话,盛笑南转过身,发现何嘉许默默把她的东西整理好了,行李箱推进等身柜里,手里拿着两瓶东西正辨认上面的外文。
“早知道不用订套间,一起睡更省事。”盛笑南似笑非笑。
何嘉许脸红了红,“别说这个。我看不懂……”
盛笑南抽走他左手那瓶放在桌上,“那个是精油,放到浴室去。”
“好。”何嘉许调头去浴室,盛笑南打开衣柜看了眼,带来的几件衣服整齐地挂着,内置抽屉里还放着明显理过的贴身衣物。
这小孩害羞的点和旁人真不一样。
行李放好,两人先去吃了点东西,休息半小时,盛笑南带何嘉许去骑马。
盛笑南少年时期学过马术,这几年一直忙着公司的事荒废了,时隔好久正经骑马,她一上马便夹了夹马肚跑了出去。
草场平坦辽阔,视野尽头只有碧波绿浪和干净湛蓝的天际,温柔舒适的风拂过脸颊,耳边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那么平静,离城市里喧嚣的汽车喇叭、人声絮语那么遥远。
盛笑南畅快地跑了两圈回来,何嘉许还骑在马上被教练牵着慢悠悠走。
盛笑南:?
“你没学过?”
她拉住缰绳停在附近,两匹马凑在一起,她身下的黑马不耐地喷了喷鼻息,何嘉许顿时很紧张地握住绳子:“你别、你别紧张。”
盛笑南被他逗笑了:“你让谁别紧张?”
何嘉许满脑门官司,偏偏教练叮嘱不能大喊大叫,会吓到马:“你别笑了,你的马情绪不稳定!”
盛笑南利落下马,从教练手里接过缰绳,牵着走了两步:“没什么可怕的。”
何嘉许还是很紧张,“它的肌肉在动。”
“肌肉不动的是什么?”她抬头看了眼他,眼睛有浅浅的笑意。
何嘉许愣神的功夫,盛笑南趁机攀着鞍具借力直接上马。
“你、你――”怎么用美人计!“不行的,你这样它会受惊。”
“不会的,”盛笑南按住他乱动的双手,脸贴了贴何嘉许的耳朵安抚他,“我带你跑一圈,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别怕。”
何嘉许顿时安静如鸡,耳尖通红,盛笑南无声笑了笑,一夹马肚带他跑起来。风掀起两人的头发,下马时,何嘉许大声说:“我要学骑马!”
“霄市郊区有个马场,你可以随时过去。”盛笑南把马绳交回给教练,看着何嘉许红扑扑的脸,忽然明白为什么
“马场也是你的?”
盛笑南不置可否,马场是她父亲的,她继承了盛家,自然也是她的。
“我是不是没说过,你真厉害!”
“没人跟我说过。”但他们的言行态度会说明一切,所以盛笑南也不在乎。
“现在有了!”何嘉许跟在她身边,声音雀跃。
盛笑南瞥他一眼,“谢谢。”
这小孩喜乐都写在脸上,肩膀几乎都抵着她的了,她并不戳穿,自然地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带他往店里走。
这是一家提供各类本地特色的DIY服务的自助店铺,盛笑南之前来过,便有些兴致缺缺,任由何嘉许挑选,最后去煎奶茶。
砖茶,鲜牛奶,还有各类配料加入锅中烹煮,何嘉许一看就是不下厨的,做得生疏又兴致勃勃。
盛笑南在旁边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有些无聊,正巧手机响了两声,徐彻发过来一个以何嘉许命名的文档。
何嘉许过家家玩得正开心,盛笑南拿上手机默默走到店外。
落日遥遥垂在天际,天空逐渐由碧蓝转向更为深沉的墨蓝,漆黑夜色从幕后缓缓、缓缓显出庞大深不可测的身形,在远离城市的这个地方,似乎连太阳西沉、夜幕降临都是慢节奏的。
“小姐,晚上我们有篝火活动,一起来玩儿啊。”旅店老板娘的儿子拎着两只桶经过,笑容爽朗地招呼了一声。
盛笑南点头,等他离开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文档有十几页,翻到最后一页,黑体加粗字体清楚明白写着“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51.98%”。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转身看向店里的何嘉许。
只见何嘉许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捣鼓奶茶,圆锅里的液体煮得咕嘟咕嘟沸腾,他却盯着手里的手机,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无所适从。
他抬起头,忽然朝外看来,盛笑南没挪开眼,两人透过玻璃门对上视线。
叮的一声。
进来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她派给何嘉许用的手下。他一直定期汇报何嘉许的调查进度,只是盛笑南有意放任,从没点开看过。
这一次她点进去,言简意赅的文字表明何嘉许已经得知,何钰在20多年前就失去生育能力。
盛笑南盯着白底黑字看了一会儿,倏地扯开嘴角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柳望是否背叛何钰,是否婚内出轨,是否与其他Alpha有染后被抛弃;何钰又是否在何嘉许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和柳望商量要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又是否是柳望肚子里那个。
有没有做过,有没有想过,都是很难界定的事情。
何嘉许不需要知道每个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要追根溯源,知道何钰能不能就行。
何钰在20多年前失去生育能力,那柳望的孩子自然不是她的。同理,何嘉许也不是她的孩子。
这小孩聪明得很,只是慧极必伤,从这一刻起,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身一人,要怎么办呢。
何嘉许已经收回目光,盯着小锅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笑南不急着回去,在附近找了张小凳子坐下,悠闲地欣赏那轮缓缓沉下地平线的落日。
饵料已经下了,就看这条鱼儿够不够聪明。
看他是愿者上钩,还是调头离开。
第22章 情歌
过了十几分钟,身后传来脚步声,小圆桌上放下两碗奶茶,何嘉许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盛笑南偏头看他,何嘉许的眼皮和鼻尖泛红,忍着眼泪,又变回盛笑南印象里的兔子。
他没说话,盛笑南尊重他的沉默,夕阳西沉没了踪影,晚间的风变得凉丝丝的。昼夜温差大的坏处这时候就显出来了,一件单衣根本抵不住凉意。
“你冷吗,我们回去吧。”何嘉许的声音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盛笑南经历过更严苛的环境,这点降温不算什么,但为了照顾某个脆弱的Omega,她站起身:“回去。”
一路无言回到旅店房间,盛笑南刷开房卡,不等开灯,身后的何嘉许默不作声贴近,搂住她的腰,把头枕在她的肩膀。
云沧的天黑得很快,是十分浓郁纯粹的黑,窗帘敞着,外面一丝光亮也没有,夜色轻盈得像风,漫到房间里来。
温热的液体落在盛笑南的肩头。
养小孩很麻烦,不仅要照顾他的生活,还要照顾到他的情绪。
盛笑南无声叹了一口气,摸到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上轻轻拉开,得到何嘉许微弱的挣扎和带着哭腔的一声老师。她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拉开他的手臂,转身与他面对。
光线近似于无,她依然看到何嘉许的眼睛里闪着水光。盛笑南很轻易地摸到他的脸颊,用指腹抹去他眼下的水痕。
掌心贴到他后脑,把他按向自己。
“这个时候你需要拥抱,而不是一个人形抱枕。”
回应她的是何嘉许更用力的回抱。
越来越多的泪水打湿盛笑南的肩头,一滴一滴,利索迅猛地砸下来,像夏天雷阵雨来势汹汹的前兆,但等待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爆发的雷声和闪电。
像从前游历的一个江南小镇。晚上躺在乌篷船里随着水波轻晃,某个瞬间她和船是一体的,流水潺潺从耳边经过,声息浅淡轻爽。
这只是一场急促的春雨,雨势盛大,却无声。
即便抱着何嘉许,体温和触感都那样鲜明真实,他依然是随时会飞走的蝴蝶,指间的流沙,或是虚无缥缈的云雾。
即使此时此刻,他们的脉搏如此贴近,他那么义无反顾地奔向她的怀抱。
但就像他说的,没有谁属于谁,谁也说不准下一秒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权势无法作威作福的领域。
或许是难得放下工作出门,盛笑南出神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忽然鼻尖飘起一点甜味儿,很少闻到、但每次都令人印象深刻的味道。
盛笑南摸到何嘉许后颈,抑制贴是贴着的,便拉开一点距离,打开壁灯确认他的状态。
“何嘉许?”
何嘉许眼圈红通通的,眼里水意很重,但眼神是清醒的,“做吗。”
“我想要老师的标记。”
盛笑南指腹贴在他腺体上,望着他带着乞求的眼睛:“不做。把信息素收回去。”
如果他不释放信息素,盛笑南想,她可能不会拒绝。谁能拒绝一个心神遭受巨创,妄图用你的体温麻痹自己的Omega呢。
只是她不喜欢信息素的作用,不喜欢失控、不喜欢被支配,更不喜欢这种近似威胁的举动。
何嘉许的呼吸滞了片刻,低下头,慢慢将信息素收回去了。
盛笑南撤回手,放开他,准备去房间另一边打开窗户通风,被他拉住。
何嘉许撕掉颈后的抑制贴,抬眼看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低低的,既有哀求又有一些别的东西:“我什么都会为老师做的。”
什么都会?
这小孩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东西了?
“不做,”盛笑南很绝情,她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脸,“去洗澡。”
何嘉许的失望写在脸上,到最后也没说什么,更没提起为什么哭,可怜巴巴地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盛笑南走到窗边,开了点窗缝,让凉风吹醒发昏的头脑。Omega的信息素对她的影响比预想的严重,如果何嘉许没见好就收,盛笑南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
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盛笑南手肘搁在窗台,眼眸静静看着平坦草场上一群人溪流般蜿蜒靠近。男女老少都有,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交流着,隔得有些远,声音嘈杂,盛笑南没听清楚。
几个手脚利索的男孩儿搭起个金字塔形的篝火,点着了,慢慢烧起来。
盛笑南身边的窗玻璃上映出橙红的火光,草原上,人群像被火堆吸引的飞蛾逐渐聚拢过来,在篝火边聊天谈笑,民族语的陌生腔调和旷野风景适配性很高,即使听不清楚他们在聊什么,盛笑南也被那气氛感染得勾起唇角。
热闹欢腾了一阵,交谈声低下去,接着少年嘹亮的歌喉响起,盛笑南听声音觉得很熟悉,仔细看人影轮廓辨认出是旅店老板娘的儿子。
浴室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何嘉许穿着睡衣,周身带着潮湿的水汽,拉开磨砂玻璃门走出来。他头发也是湿的,这边晚上会限电,每个房间有一定可使用电量,一旦到了阈值就会停止供电,他们上楼前老板娘提醒过,所以何嘉许没用吹风机。
吹到一半就黑灯瞎火,那场面还是很烦的。
而且他的头发短,用毛巾擦一擦,再晾会儿,就干了。
等浴室里的水雾散得差不多了,盛笑南才拿上衣服进去。她洗澡讲究舒缓心情,平常会躺在浴缸里读书听音乐剧,但在云沧这个限电又限水的地方,显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能简单洗个澡就不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