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人,棋风表面光风霁月落落大方,一不留神就要掉进他精心准备的阴沟里。她杀伐果断,他以退为进,她试图引蛇出洞,他隐忍不发蛰伏暗处。
虽然这种对手缠了点,但很有挑战性,能压得住她的心火。
头一次遇到这么能忍的棋手。
漂亮的手拿掉洁白的3颗棋子,羊入虎口,黎泽冲着她笑了笑,慢慢捡着黑子。
池柚看着他笑,风吹乱他的头发,她第一次发现晚风也能用不羁来形容。
“我输了。”
“承让。”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我没跟你下过棋,”黎泽慢条斯理地整理棋盘,“昨天我不小心看到你的手机页面,看到了围棋软件,对不起啊。”
池柚想到他昨天说自己的手像下围棋的手,顿觉搞笑,笑的是自己,还真为一句玩笑话浪费精力去回忆里找人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池柚动了动嘴角,最后为了显得自己大方,还是开口了,“你很厉害。”
“你也很厉害,一开始黑棋就是劣势……”
“那再见了。”
黎泽表情僵住,看着池柚拿走空啤酒罐,转身走了。
“池柚……姐。”
棋难缠,似乎人也有点难缠。
“还有什么事吗?”
黎泽递过来一枚创口贴。
“你左脚的创口贴没什么黏性了。”
池柚低头看了看,她拿洞洞鞋当拖鞋,看得很明显,的确有一半已经飞了。
她抬脚,把没用的创口贴撕掉,破皮在白皙脚腕上显得粉红一块,脆弱得像熊孩子手上掰碎着的木芙蓉。
“不用了,这么点破皮。”
黎泽抿了抿嘴,把创口贴塞进口袋,以防她直接扭头就走,慌不迭开口:“我每晚都在这下棋,你想下的话可以来这找我。”
池柚同他对视,直到在他眼里看到自己单薄的背影,才意识到眼神太过谨慎,眨了眨眼睛又装回了老好人的状态:“我工作很忙,不一定能来。”
没事。黎泽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回答。
池柚走在回公司的路上,十分钟,却多花了五分钟。路过待放的桂花树,待黄的银杏树,偶然听到灌木丛里一声微妙的蝉声。
气象预报说,明天开始降温了,秋天正式来了。
凌晨一点,池柚带着一身沉甸甸的疲惫回到家。虽然心累,却没什么睡意。她瘫坐在沙发上回看着和秦向珊的聊天记录,鬼使神差地去搜了搜围棋。
果然为0。
看来当年放弃围棋还是成了母女之间的一点遗憾。
她爬起来,光着脚在杂物间里找来找去,脚腕不小心刮到纸箱子,那小小的破皮居然能疼到她立马坐下来抱着脚。
看着另一只贴着创口贴的脚没什么事,她突然自嘲道:一个创口贴而已,怎么就不敢接受了?
池柚一抬眼就看到了纸箱里的棋具。
外包装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屏住呼吸拿出来,里面还完好如初。
池柚把棋具放在茶几上,盘腿坐着,开始复盘。
复到一半,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真是年纪大不行了,这么点时间就忘光了,还是洗洗睡吧。
第二天,难得睡了6个小时。早上8点,池柚出发去乡下看妈妈。
秦向珊跟池柚住过一段时间城里,除了给女儿做个早饭和夜宵,一天到晚在房子里,久了人也抑郁了。
池柚知道她想回乡下的真正原因,她也不点破。
“来啦,你体质虚,开了这么久的车,先把这肉桂茶喝了。肉桂温肾助阳……”
池柚一口气干完茶,她妈才不当本草纲目了。
“离中饭还有点时间,我带你去看一个惊喜。”
每次回来都要去看惊喜,她种的石头花开花了,邻居家新来的小野猫,番薯藤居然能吃之类的。
城市节奏这么快,池柚只有在这里能寻见难得的安稳。
这回倒没想到她直接把自己带到坟墓前了。
爸爸和哥哥的墓。
乡下的墓直接建在山里,两个大大的土堆,清明节已经扫过墓了,几个月回来后又绿意盎然起来了。
“你看,这是蒲公英花,爸爸和哥哥都有。”
池柚凑近看了看,黄色的小花,已经是欲败的模样。
“九月了不常见这花了,你说是不是他们衔着种子回来了?”
池柚看着妈妈望着两座墓若有所思的样子,头顶的白头发越来越多,她以前很爱美的,染黑了一次又一次,有一天突然说:“老了,就这么白着吧。”
“我也不过是瞎想哈哈哈,”秦向珊笑意骤然淡了几分,“就是觉得难得。”
池柚一大高个,硬是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可能他们回来告诉我们,要我们过得像花一样灿烂。”
“还有自由,蒲公英最自由了,我就算了,你一定要自由自在的啊。”
第7章 “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和我复合的想法吗?”
“嗯!果然还得是家里,这鸡汤鲜得我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秦向珊听得高兴,熬得酥烂的鸡腿肉这么一夹,就脱骨了。她用勺子把鸡腿盛到池柚碗里,细细看了一眼她的脸,面露担忧:“我看你最近瘦了。”
池柚想起自己前不久的体检报告,打着哈哈糊弄道:“还好吧,我体重也没降啊。”
“我等会再炖只老母鸡,你拿回去,叫上陈遇俞悦一起补补,乡下的走地鸡肉紧,营养也好。”
听到回去,池柚就想到黄总威胁她这事,心里不太舒服,在家里不用戴着面具,秦向珊很快就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
“怎么了?”
池柚垂眸,又怕秦向珊看到自己神情凝重,低了低头。
“我在想……”池柚看着碗里的鸡汤,表面一层浅浅油花像网一般闷得她透不过气,她抬起头,“要不辞职了,住在村里花销也不大,用我的存款绰绰有余。”
秦向珊发现池柚眼里闪过的情绪太过复杂,她分辨不清,只好给女儿的碗里又添了块肉:“太累了吧。”
“也不是。”池柚重新低下头。
“你回来,我最高兴了。不过你的事我不干涉,你做什么我都赞同,只是……”
“只是什么?”
“我看这村里也没几个帅小伙子。”
池柚“噗嗤”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完饭,池柚等着又在炖鸡的秦向珊,她想去帮忙被数落了两次小孩进厨房只会帮倒忙,索性在院子里看看花草,本还想剪剪枯枝败叶,视线一溜全是绿油油的。
无聊回了客厅,意外看到了一盒荣芳斋的点心。
以前一家子人都在的时候,逢年过节,茶几上总摆着这么一盒精致的点心。
秦向珊年轻的时候,爱美又爱甜食,最喜欢这家的点心,池柚每次去棋室学完棋回来,她总是带着自己绕远路回家,顺道称些点心。她记得还是小孩子输棋难过那会,会有一块椰奶酥,秦向珊叫她吃一口喊一声“耶”,回到家爸爸哥哥还以为她赢了多少局。
乡下没有荣芳斋,网上也不卖,池柚心想她应该是托人带的。
池柚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活的秦向珊,下个月爸爸忌日,她心里肯定是难过了。
她把那盒点心放回去,拿出手机,添加了一条新的提醒事项,下次回来前记得去一趟荣芳斋。
“走吧走吧,等急了吗?”秦向珊擦着手匆匆走过来,“今天广场上打年糕,还有电视台来拍宣传片呢,我们去凑凑热闹。”
池家村去年被评上了美丽乡村,稻田成了一道风景线,打年糕的几家小店合起来成了一个招牌,还开了网店。
池柚陪秦向珊过去,广场上人不少,淘米、磨粉、烧火、上蒸、翻蒸、打糕、点红*,阵仗很大,摄像机也很多。秦向珊人缘好,很快就和一群阿姨聚在了一起。池柚不喜热闹,尴尬叫了一圈阿姨好后,看到在卖的糖年糕有趣,就跟秦向珊指了指要去吃。一群阿姨聊得火热,哪管一个小孩嘴馋。
池柚要了一小碟糖年糕,放在外面的小桌子上,坐下来环视了一圈,乡下跟城市真得很不一样,热闹但不觉得吵,人与人的距离很近,就像秦向珊现在的笑脸,和自己住在城里的时候完全没看到过。
她抬头看看天,懒洋洋的一片云,云卷云舒看心情,不看风,辞职来村里住住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姐,能采访你一下现在吃的这个小吃叫什么名字?”
池柚回过神,看到一个人扛着摄像机在拍她。男人高大,松垮的T恤和工装裤因为身高的加持一点也不觉得邋遢,反而有些慵懒随意。皮肤又黑了些,头发更短了些,健身看来更勤快了,扶着摄像机的手,恰到好处的肌肉勾勒出来的线条很完美。
她眨了眨眼,无波无澜的眼睛被这个男人劈开了冻住的冰层。
池柚抬了抬手,示意他往左边。
沈彦川知道她讨厌被拍,刚想开口解释自己没有开机。
“你挡着光了,拍出来我不好看。”
秦向珊远远看着两人,其实那盒荣芳斋的点心是沈彦川送来的,还带了些贵的礼物被她回绝了。他俩交往了十年,还是人生最好的十年,秦向珊看到她的女儿露出过很多次幸福的笑容。
池柚跟秦向珊打了声招呼,和沈彦川找了个清静的地叙会旧。
表面叙旧,实则烟瘾犯了,在秦向珊面前,池柚不抽烟。
“还没戒成功?”
“一天只抽一根,极限了。”池柚点烟,倚在石墙上,吐出一口烟,朦胧地看着远处的一丛山。
“我也来根。”
池柚单手打开烟盒,又把打火机伸了过去。
“叮”,小小的黄色火焰,在这明晃晃的大下午完全无法与烈日相提并论。
她渐渐抬眼,隐隐透出汗珠的鼻子,眼角那颗看了多少日夜的痣,以前很喜欢摸他的耳朵在泛红。
池柚承认,自己完全可以把打火机递给他,但她就是不愿意,就是想让他凑过来。
“表情怎么这么难看?”沈彦川靠近了些,也倚在石墙上,头顶上的凌霄像瀑布一样倾泻,叶子被风发出O@响动,宽大的T恤袖子轻轻碰到了她的肩膀。
“汗臭味。”
他扯了扯嘴角:“干活嘛。”
沈彦川是一个纪录片导演,不算出名,现在手里头有个民风乡俗的宣传项目,池家村是最后一站。
干完这个,手里的钱大概还是拍不了下一部他想拍的片子。
见池柚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沈彦川开始没话找话:“打火机不错。”
S.T.Dupont今年的新款黑暗风暴,陈遇俞跃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们三个都不是什么富二代,陈遇是个瑜伽老师,俞跃是个普通律师,闺蜜三十大寿,女高管一年赚那么多钱,不买爱马仕香奈儿LV,春夏秋冬天天脚踩洞洞鞋,两人心一狠各出了8000送了打火机中的劳斯莱斯,把池柚惊了个够呛。
但心里也高兴,决定好好用这个打火机。
池柚的脑海短暂地显现了一个人,黎明的黎,黄宗泽的泽。
视线回到眼前人,她打量了一下:“练得不错。”
沈彦川看着池柚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他的手臂。
他轻笑,而后抿了抿嘴,压了压心里的紧张,装作随意地问:“现在单身吗?”
池柚吐了一口烟,消散的烟雾蒙上了他的眉眼,回忆深处的那张脸却愈发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时他们大二,沈彦川追了自己很久,经常重复一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话题,却沉默了老半天。池柚抽完最后一口烟,烟瘾像明明散了看不见的雾,而烟味却还死死地抓住头发,抓住衣服,抓住一切能忽略的小地方,然后藏进去。
时隔一年再见,池柚发现对沈彦川还有这种瘾。
“有个恋综感兴趣吗?需要前任参加。”
尼古丁7.5秒到达大脑,让人感到轻松愉快,可池柚现在明明觉得很糟糕。
“我很忙。”
“我知道,”沈彦川拧着眉,很是犹豫,“时间需要三周,但不妨碍正常上班,况且通告费给的也高。”
池柚不屑地笑了笑,沈彦川说说是个导演,拍了那么多片子无人问津,想通过上综艺刷脸赚人气,不过他有这个想法也正常,脸还是很可以的。
不然怎么看了十年也不腻。
烟灰下落,池柚垂眸,睫毛浓密又纤长,遮住了瞳孔里的光,她不咸不淡地问:“你的前任只有我吗?”
“对啊。”
尼古丁在血浆中的半衰期为30分钟,奇怪,时间明明没到,那她在渴望什么?
池柚别过脸去,冷漠开口:“这事对你好处多多,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又不想当网红。”
沈彦川被戳穿,但他很平静,知道她有多么聪明,总是一眼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分手后,再也没遇到过这般的人。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通告费啊,你能请出年假的话,就当度假了。”
池柚“呵”了一声:“听得出来你很想打动我,但是没兴趣。”
沈彦川哑口无言,侧脸绷紧,内心犹豫。
他拍过劲风掠过林海草原,飞鸟穿越峡谷山川,拍过人为什么会哭,人又为什么会笑,他拿上一部片子堵下一部片子的成功,他堵上自己的天资,勤奋和日复一日忍受无法成功的耐心,但他知道,他不该堵上一个人的感情。
池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妈等着我,走了。”
沈彦川看着她的背影,后脑勺抵在石墙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心里都是纠结。
“池柚。”
她转身,看着以前的爱人。
“我不勉强你,但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和我复合的想法吗?”
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了,炎热变成温暖,长夏将尽。池柚看着绿墙,看着沈彦川,凌霄的花期在5-8月,但池柚明明看到这面绿墙,有星星点点的橙红隐在绿里。
那么盎然那么闪亮。
原来长夏永不凋零,原来她在渴望这个。
第8章 “家里很乱?还是父母在,还是女朋友?”
池柚笑了声:“怎么?复合一定要参加节目才能复合吗?”
“不是……”沈彦川否定得很快,但否定的理由愣了几秒才开口,“我们之间存在很多问题不是吗?”
池柚心一沉,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又一步:“参加节目就能解决了?”
“你不能这么理解,参加节目或许能更好地让我们了解自己的内心,解决不了问题,复合了还得分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