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关上门,站在玄关处发着呆,灯又暗了,手机响了,是有业主叫他挪车,他刚才情急之下停在了一个空车位上。
也许他该再买一个车位了。
黎泽突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失策,我刚刚应该一起下去的!”
池柚回到家,打开电脑,把内存卡里的内容导出来。她点开文件,头往前伸了伸。
有两段视频。
出于维护对方的隐私权,池柚迟疑了两秒,点开了。
因为文件名叫《弈轩棋室》。
她从5岁一直待到18岁的棋室。
池柚眉眼冷了几分,眼底夹杂着一丝疑惑。不过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宣传片,弈轩棋室的老板姜毅轩是她的老师,最近国家围棋队进了两个他的徒弟,其中一位还得了世界冠军,他也声名显赫起来,宣传自己的棋室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难道他是姜老师的徒弟?
池柚按了按暂停键,优秀学员上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食指一下一下点在鼠标垫上,池柚的表情严肃,很明显黎泽是故意给她看的,她一开始的猜想是对的,就算不是认识的人,他也是有意接近自己的。
-
昨天的会因为池柚不在,没开成功。上午又重新安排了一次。
“池总监,病哪了?”黄总假惺惺地当着所有人关心她。
池柚指了指眼睛:“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了。”
“哦……那池总监可得好好休息。”
会议开完,池柚被留下。
“怎么说啊小池,想了三天,想通了没?”
池柚拿起笔:“想通了。”
黄总把合同扔了过去,塑料文件夹沿着桌子滑过来,池柚接住,面无表情地签字。
黄总歪了歪嘴角:他目前最需要一个乖媳妇,爸妈实在是太烦了。
签好字,池柚站了起来,把合同还给黄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行,走吧,”黄总得意地打开合同,欣赏一下自己的成就,结果脸直接黑了一半,最后签名处写的竟然是黄尚二字,“你……你给我站住!”
池柚转过身,不咸不淡地问:“还有事吗?”
“什么意思啊你!”
池柚无奈摊手:“你结婚当然写你名字了。”
黄总一时火气上来,满脑子都是愤怒,还没得及骂回去,手机响了一声。
池柚晃晃自己的手机,嘴角噙着笑:“看完把一切恢复到你没追我前,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说完她就走了。黄总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女人,一脚把凳子踢翻,嘴里骂骂咧咧,点开了微信。
马上他就坐下来了。
晚上八点多,池柚翻转着那张内存卡,心里越想越多反而在内耗自己,她把卡揣兜里,准备去小公园。
去前走了趟便利店,拿啤酒的手顿了顿,最后买了两瓶。
远远已经看到那弟弟正在自己下着棋,还挺乖的。她握紧装着酒的塑料袋,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池柚”。
是沈彦川。
“下班去公园,还真让人意外。”
他跟着我?池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找我还是上次那事?”
沈彦川犹豫了两秒才开口:“我还有别的事找你。”
别的事,说明先说的还是这事咯。
“我有约,改天再说吧。”
手腕直接被抓住,池柚皱了皱眉,甩手挣脱,却牢牢被他攥住,体力有别,她只能干瞪着他,眼神警告。
“我们谈一谈。”
沈彦川耷拉着眼角,这种落水小狗的可怜劲,池柚以前还会心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烦:“我有约。”
“十分钟。”
池柚抬了抬被攥着的手腕,眼底淡漠一闪而过:“不想给。”
“那我就不放手。”
池柚“呵”了声,现在正是公园里人最多的时候,他们这吵架情侣的架势在一群悠闲人里太过显眼。本来对待无赖的方式就是更无赖,但一想到黎泽会不会看到,她居然犹豫了。
“那就十分钟,放手吧。”
两个人来到僻静的湖边柳树旁,池柚开门见山:“不管你要说什么事,反正我不上那综艺。”
“你彻底放弃我了?”
沈彦川轻垂眼眸与她对视,晚风在柳枝上踮脚跳,池柚听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
提分手的是她,他们的爱情维持在大众爱情的基准线中,不高也不会低,普通爱情。相互争执又拉住不放,落泪也拥抱。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使小性子的分手,气到上头的分手,试探性的分手,终究还是在某一天,池柚平静说出的分手将忍耐太久的两个人撕开了一个口子。
风进来了。
“这话说的,”池柚笑了笑,“我们当初也算是和平分手的吧?”
沈彦川微垂着脑袋,一时没有回答。
池柚心领神会,把目光移向粼粼湖光。秋天真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季节,记得去年秋天,汹涌滚烫的爱意终于苟延残喘,它拉响了警告,于是池柚便在秋天了断了它,怕熬到冬天死得太惨。
“我……后悔了。”
池柚面上毫无反应,只是看着眼前这片湖。
她跟沈彦川之间,两片浪因为一阵风锁在了闭合的湖里,他有他的江,我有我的海,努力爱了很久最终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猜想,他们的确不太合适。
她调整完呼吸后才开口:“别想着拿这套骗我上综艺,我……”
始料未及腰间被轻轻一带,池柚被带进沈彦川的怀里。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春时槐花白,洗过的衬衫轻轻被风吹起;夏来烟花尽,冰镇西瓜与倚在他的颈窝,滚烫的脸贴上微凉皮肤,效果雷同;秋冬等春来,黎明遥遥无期,气温下降的每一度,都由耳鬓厮磨来填补。
隔了一年,他倒没换洗衣液牌子。
“你够了。”
池柚直视他,她的眼睛像湖面一样碎光闪烁,以为发狠了的警告,在对面看来倒像是带着清醒的竭力退缩。
“我觉得不够。”
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寸,池柚眼睁睁地看着沈彦川欺过来,不断放大的五官逼迫得她呼吸短促。她抬手,胳膊抵在他的胸膛上。
沈彦川闭上眼睛,轻松地握住她抗拒的手。
一个吻落了下来。
带着清醒的退缩是真,放不下也是真。池柚眨了眨眼,在闭眼沉溺的前一秒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木芙蓉前的男人。
打火机发出小小的火焰,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只看到一团薄透的烟雾很快消散在了夜里。
第10章 “谁都可能是恋爱脑,我绝对不是。”
“噗……”陈遇差点一口鸡汤喷出来,贱兮兮地碰了碰池柚的肩膀,“那你们后面干什么了,干了?”
俞跃斜了她一眼:“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事。”
“食色,性也,”陈遇一脸正经地传播知识,“喜爱美好事物,是本性使然,难道我们小池柚不美好吗?”
池柚摇了摇头,有文化的流氓真可怕。
“不过我也想问,”俞悦看着池柚,“做了吗,你一年没开张了,我知道你是个色-批,见色忘友重色轻友……”
池柚眼刀子飞过去。
“那说说啊,接下来怎么了?”
池柚想了想,接下来只记得正盛的木芙蓉被一团烟气笼罩,散了之后依旧丰姿艳丽。
“没什么,骂了他几句,我就回去工作了。”
正看戏看得起劲的两人一下子萎了。最近疯狂在打离婚官司的俞跃看着池柚,点醒了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是牛马。”
陈遇翻了个白眼:“她想复合。”
俞跃叹了口气:“看出来了。”
勺子搅着鸡汤,池柚瞬间没了胃口。面对闺蜜,她老实地回答:“之前是50%的复合可能性,由于他暗示复合要上综艺,马上降至……10%”
俞跃无语:“这不还有复合的念头吗?”
“我就不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就只能找一个男人吗?”陈遇作为钓男高手,对池柚恨铁不成钢,“不都把沈彦川当死人了,怎么下个男人还找他呢,不腻吗?”
“我没找他啊,我现在单身好吗?”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规定,猥-亵他人的,或者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俞跃拉住池柚的手,“他强吻了你,这是侵犯,作为你的姐们,我得帮你把他送进去。”*
池柚无奈地笑了:“我妈的鸡汤还堵不上你的樱桃小嘴吗?”
“看吧,”俞跃跟陈遇说,“我看这复合的程度明明是51%。”
陈遇点点头,气得鼻子都皱起来了:“那你这恋综,看样子是要上了?”
“不上,”池柚被她们说得脑子疼,一个个看自己的眼神都像CT似的,非得瞧瞧是不是恋爱脑,“我又不是傻子,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找我,摆明了骗我上节目。”
俞跃竖竖大拇指:“哦?还是聪明的。”
陈遇问她:“不过这恋综还真挺香的,你没看前一季吗?出来的那几个素人都成了大网红,平时拍拍照接个广比你哼哧哼哧敲代码还要翻上好几倍。”
她拿手撑着下巴,一脸羡慕:“要不是我黑历史太多了,我也想上这节目。”
俞跃突然大神归位,盯着池柚,幽幽开口:“这恋综你得去。”
池柚笑了笑:“俞律师,您有何见解?”
“沈彦川又不是什么十佳好男人,虽然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他的臭毛病,逼着好好的姑娘放弃工作才能结婚,什么鬼东西?要我说你就得跟他一块上节目,让全国观众都知道他的真面目,看他这网红梦还能成不。”
陈遇眼睛亮了亮:“不愧是律师,杀人于无形。不过说得也对啊,现在都什么社会了,男的还让女的放弃工作,可是要好好批判一把的,凭什么就得女的让步?你这大招好好藏着,前期把沈彦川捧成神,造神又看神陨落,绝杀。”
池柚一副便秘模样:“我其实觉得我俩挺好聚好散的。”
“可他利用你!”
池柚怕她们越说越起劲,连忙澄清:“行了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谁都可能是恋爱脑,我绝对不是。”
“呸呸呸,立什么flag啊,”俞跃不放心,“你跟陈遇好好学学,别最后去挖野菜了。”
池柚:“……”
一锅鸡汤喝了个底朝天,俞跃住得远先回去了,陈遇烟瘾犯了,两个人在阳台抽烟。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强吻你吗?”
“你说。”
“堵住他不想听的话,这招我经常用,方便快捷效果又好。”
池柚笑了笑,这笑在陈遇眼里多少有些惨淡,她有那么一刻确确实实沉浸在那个吻里了。
“参加那节目吧,谁跟钱过不去。况且你美强,又不惨,现在观众最喜欢你这种类型了。”
池柚笑着吐了口烟:“我很惨的好吗?”
“那更喜欢了。”
陈遇走后,池柚上网查了查那个节目,也看了看几个嘉宾的社交软件。
阳光海岸,美美自拍,就听到了钱进账的声音。
赚得看着是挺轻松的。
池柚从抽屉里拿出体检报告,烟酒+睡眠不足,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趁身体亮起红灯之前,要不要给自己放个假呢?
-
下午池柚去分公司开了个会,回总部的时候经过了弈轩棋室。她望向窗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下了车。
找了个花店包了一束花,池柚站在棋室门口,
一门之隔,短暂迷惘。时空旧影与现实交叠,池柚看到五岁的自己正拿起棋子,放在了棋盘的正中间。
“是来接孩子的吗?”
池柚回过神:“不是,我想问下姜老师在吗?我是他以前的学生。”
大堂比以前宽敞多了,池柚上到三楼,隔着玻璃,看着姜毅轩正在教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下棋。
姜老师算算年纪也快六十了,十多年没见,除了头发白了些,还是那个不苟言笑连赢棋了都不会说几句漂亮话的死板小老头。
“姜老师,你以前的学生来找你了。”
姜毅轩看着她,辨别不过几秒就舒了眉:“池柚!”
池柚露出笑容:“姜老师。”
两个人来到姜毅轩的办公室,很风雅的布置。桌上笔墨纸砚,墙上梅兰竹菊。
“这是多少年没见着了,十多年了吧。”
“十二年了,”池柚见着姜老师要泡茶,连忙阻止,“姜老师不用了,我过来开会,顺路来看看,马上就得回公司了。”
“别站着,”姜毅轩招呼她坐下,“你送花过来,我还不让你喝口茶?”
池柚笑笑:“我看到三星杯您的学生拿冠军了,恭喜您了,桃李满天下。”
“你可是我第一批学生里第一个拿世界冠军的孩子。”
池柚喝了口茶,茶清苦心里也涩,她放下茶杯,淡淡道:“时代不同了啊,现在更难。”
姜毅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是啊,时代不同,如果以前奖金再高点,他的好苗子是不是就能坚持下来了。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现在在乡下休养,农村依山傍水,空气好,她也好多了。”
“工作忙不,现在还有在下棋吗?”
“工作还可以,有在下棋,”池柚突然迟疑,睫毛颤了颤,“我最近遇到了一个棋手,还以为是您的学生。”
“哦?还有这回事,记得这人吗?承你桃李满天下这句,搞不来还真是我的学生。”
“他叫黎泽,黎明的黎……恩泽的泽。”
姜毅轩陷入沉思,仔细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是不是技术不太好啊,没什么印象。”
池柚偷偷松了口气:“我想想也没这么有缘……”
“哦!我想起来了,还真有一个黎泽,不过不是我的学生,是以前棋室前台的儿子。”
池柚愣了愣,茫茫无穷的回忆之海,浓雾汇集隐约显出一个人型来,干瘦弱小,一个浪花就能打翻。
-
晚上八点,池柚拿着内存卡来到小公园。
他在,仍旧自己一个人下着棋。
旁边有小姑娘趁路过偷偷拍他,拿闺蜜挡着,但闪光灯忘记关了,突然出现的光亮让他蹙了蹙眉,但始终没抬头,细密睫毛在眼底投下的阴影,像月光打在花瓣上,静影成壁。
池柚走了过去,把内存卡和可乐放在他手旁,坐在了对面,把黑子棋盒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