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心思太活络,只恐会得罪了宫中的贵人。
若不是无人可用,又见他尚年幼免得宫中有人说闲话,他也不会带着他来。
可是这些日子他愈发的没规矩,还总将宫中见闻口没遮拦地同人吹嘘,这黄家是越来越容不下他了。
黄神医不好自个儿到后院去催人,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但愿这小子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又过了几柱香的功夫,小学徒这才步履匆匆地赶来。
“怎么今日这样久?还不快跟我走,莫误了时辰叫宫门的大人怪罪。”
已经整装好等在门前的黄神医见他假装唯唯诺诺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呵斥了两声又急着催促他走。
他们进宫看诊的时辰每日都是有严格记录的,皇上虽然给这两个外男破了例,但也不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来回都是有侍卫跟随把控的。
现下这小学徒出来的晚了,两个侍卫随行已经面露狐疑,只是碍于皇上从前的吩咐不敢冒然进皇后院子里去拿人,但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不耐已叫黄神医吓破了胆。
小学徒没敢为自己辩解,又与黄神医等候片刻,见有宫人用板车推着那巨大的药箱出来,这才跟在师傅后头随着侍卫出宫。
黄神医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小子太没定性,下次不能再带他来了。
几人一路前行,相安无事。
眼看着就要出了后宫,却见前头远远地走过来一行人。
侍卫横身挡在了二人前面,黄神医便知这是遇了贵人,这些日子也碰上过几次,便拉着小学徒退至一边低头跪下,给贵人让路。
“见过贵妃娘娘。”
侍卫当先开口,黄神医才知道原来是贵妃娘娘,更是努力地将自己身子伏低,大气也不敢喘,唯恐冲撞了贵人,惹来什么祸事。
又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学徒,见他也是同自己一样乖巧的鹌鹑样,这才放下心来,随着侍卫的话给娘娘请安。
一行人走到跟前,却是没有如往日那般相安无事地过去,而是突然停了下来。
许久也没有动静,黄神医不敢冒然抬头,额角已见了汗。
“这位就是给皇后娘娘看诊的民间神医?早听皇上说过神医德高望重仙风道骨,快快起身来,让本宫见识一下老神仙的样貌。”
那突然响起的声音婉转悦耳,可其中的含义可不怎么动听。
谁不知这天下唯有皇上才是受命于天的天子,这贵妃将他一个民间郎中媲美神仙,岂不是说他欲与皇上地位相当,足见没安什么好心。
黄神医听出了言外之意,可是却不敢忤逆娘娘的意思,两股战战地起身,只将头抬起一点,却也不敢抬眼就冒犯娘娘天颜,心中不由有些发苦。
他知这新晋的贵妃娘娘正得圣宠,定是对皇后娘娘心存妒忌,便拿他来开刀了。
想到这里,黄神医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文莹一见这所谓神医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冷哼了一声,心中更加轻视。
不过,她今日却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瞟了一眼师徒二人,不怀好意地目光流转,却是盯上了那巨大的药箱。
“这箱里装的是什么?”
听她开口发问,黄神医忙答道:“回娘娘的话,箱中是草民根据祖传秘方给皇后娘娘配制的秘药。”
“哦?”文莹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都是些什么药?”
“这...”黄神医为难地不知如何开口,陛下不是曾许诺不要他的方子,这位贵妃娘娘是什么意思?
文莹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倒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悠悠地开口说道:“若只是药材,那倒也罢。就怕有人存了别的心思,带些宫中的东西出去,那便不妥了。”
听她意有所指,那位黄神医却是突然一改自己恭谨的态度,反问道:“娘娘这是何意?我黄氏虽然只是民间草芥,但却也有做人的规矩,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小人还不屑去做。娘娘若是不放心,进出宫门自会有侍卫排查,何需在此编排些莫须有的罪名污我家声?”
这黄神医隐忍了这么多日,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可是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黄氏如今鸡飞狗跳前路未卜,他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文莹话里话外意指他手脚不干净,便是叫他心中最后的一根弦也崩断了。
索性豁出去吧,宁死也要给黄氏正名,死了也好,总好过这样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黄神医心中悲凉万分,被那贵妃身边的宫人呵斥大逆不道也全不放在眼里,仍是不屈地看着文莹,誓要给自己讨一个公道。
若是平日,文莹也不愿触云帝的霉头,去得罪这专门给苏婉儿请来医病的民间圣手。
可是她早已派人监视那苏晓月多日,云畴和苏晓月故作生疏的戏码,她也不会买账。
可她也存了自己的心思,没有直接去提醒云帝,而是想要抓一个人赃并获,如此才可叫那无论到何处都风光无限的苏晓月一落千丈,尝一尝在云国猪狗不如的滋味。
说来也是这小学徒贪心,文莹派人威逼利诱,他便将云畴的计划和盘托出。
文莹自是许他无罪,又多给了他一笔银子,就等着二人出宫时来抓一个现行。
却不想这小学徒贪心不足蛇吞象,又对云畴的赏银起了歹心,临时决定再敲他一笔。
所以这黄氏在此要死要活,文莹却是全然不为所动的。
她心中已是得意非常,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药箱,暗道:苏晓月啊苏晓月,就让你再侥幸片刻,这一次,我看谁还能再来救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白之冤
黄神医闹腾了好一会儿。
他许是也不打算有什么好下场了,索性要来个破罐子破摔,将心中的委屈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贵妃娘娘没凭没据平白就说老夫偷了东西,是要污死老夫吗?我黄家满门几百口人,今日因着娘娘的无端猜测,就要活该蒙受此不白之冤,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老神医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是要做什么。本宫也只是得了些消息,想要检查一二。老神医如此阻拦本宫,难道是心虚吗?”
文莹亦是不依不饶,一口咬死了黄神医手脚不干净,非要搜身开箱查验。
末了,黄神医只觉心灰意冷,怒道:“罢罢罢,老夫行医数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折辱过,娘娘要检查,查了便是,老夫就算死,也要死个清清白白!”
他气得双手颤抖,整个人像个落魄的老疯子,再也没有了那仙风道骨的气质。
黄神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不顾旁人劝阻走到那药箱前,咬牙用力一推,就将那巨大的药箱掀翻在地。
文莹也没想到这老神医如此刚烈。
药箱从板车上倒了下来,一群人忙扶着她躲闪退让开来。
乱七八糟的药材撒了一地,药箱盖更是顺着力道飞出去很远。
一时将这贵气森严的皇宫搞得像是菜市场一般。
文莹还穿着那华丽的衣裙,好容易稳住了身形抬眼看去,期待的场景却没有出现。
遍地都是各种珍惜名贵的药材,药箱中只剩余了少量,却可一目了然,并没有苏晓月的影子。
文莹有点尴尬。
怎么会这样?
她恼恨地瞪着那小学徒,小学徒却心虚似的低下了头,并不敢看她。
闹成这个样子,若是抓到了人也就罢了,现下什么都没有,那便是她无理取闹,将这老神医逼得要死要活。
等陛下回来知晓此事,若是耽误了苏婉儿的病情,还不知要如何责罚她。
文莹脸色不大好看。
浓厚的妆容衬得她更加面色惨白,像是丢了魂魄。
她想息事宁人,将事情挽回一些。
于是便赔着笑,主动与那黄神医说道:“老神医,都怪本宫听信了下面的谗言,误信了这些该死的奴才,这才误会了您。本宫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她福了福身子,将借口都推给下人,还欲作势主动去拉那黄神医。
她的态度软了下来,黄神医却开始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娘娘说老夫偷了东西,现在老夫已将这箱中之物都给娘娘看了,娘娘倒是说说,老夫究竟偷了什么?今日老夫必须给我黄氏讨要一个说法,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到皇上面前与娘娘讲讲道理!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天理了吗?”
他越说越激动,双目欲裂瞪着文莹,像是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文莹被他的样子吓得有些胆怯,一听他说要等皇上回来,更是心惊,便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别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可她前脚要走,一旁的侍卫马上就拦住了她的行撵。
侍卫可不似那黄神医对文莹有什么忌惮,宫中之人对这个没根没系,明明来与大皇子和亲,最后却爬上了皇上的龙床的女人心中都是带着几分轻视的。
“娘娘,小人方才已派人去找云影大人了,想必她马上就会前来主持公道。贵妃娘娘还是在此稍作等候吧。”
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
这侍卫也是机灵极了,方才黄神医一闹将起来,便着人去给云影通风报信。
他深知若不是走投无路,陛下又怎么会从民间寻什么神医给皇后娘娘看病。
眼下这黄神医算是被贵妃娘娘给得罪死了,若是不明不白的放了出去,将来皇上回宫追究起来,恐怕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还不如直接将事情捅到云影那里去,把过错都推到文莹身上。
文莹本被他的态度刺得有些恼怒,可一听他已经找了云影,不免就有几分慌张。
云影是凡是都直接与皇上复命的,她素来公事公办,若是被她知晓了此事,恐怕等皇上回来绝不会放过她。
她不由虚张声势道:“你还敢拦我?本宫想去哪就去哪,既然这劳什子神医没什么问题,赶紧打发出宫去。都什么时辰了,若是再冲撞了其它嫔妃,你担当得起吗?”
她硬要走,岂料这侍卫已铁了心要拦住她,并不肯放人。
黄神医本在一旁席地而坐,此一番吵闹,他也有些神智糊涂,正叨叨着自己的药材有多么来之不易。
可一听这文莹闹出了事就想跑,赶紧也拦了过来,非要向她讨一个说法。
那小学徒忙来拉住他的师傅,文莹想走没有走成,可见了那小学徒,心中便又生了一计。
她已经打定注意,一会儿等云影来了,便将过错都推脱在这小学徒身上,说是他私下检举了他师傅。
反正这学徒早就收了她的银子,自是心虚扛不住审问的,定是不敢得罪她。
他若肯承认,无非也就是打出宫去,总还能留着小命花银子。
这边眼看那黄老神医越说越激动,又要与文莹争吵起来,却听那便突然有人呵斥道:“这是在做什么?皇宫内院,还有没有规矩了?”
众人顺着声音的源头一望,正是一脸阴沉的云影。
“云大人来了!”
“是云大人,快噤声!”
窃窃私语的宫人们口口相传,很快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云影便是云帝在后宫中的一双眼睛,就是那跋扈惯了的文莹,此刻也丝毫不敢放肆。
云影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本就被各项杂事压得透不过气,没想到这新晋的贵妃娘娘还主动给她找事。
她缓步走到那倒在地上的药箱旁边,四周环视一圈,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文莹勉强堆了笑,柔声道:“既是云女官来了,还请云女官为本宫主持公道。本宫也不过是替这大云宫着想,得了些偏颇的消息,倒是好心办了坏事。不想黄神医不依不饶,好似非要治本宫的罪似的。”
她低垂着眸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似是委屈极了。
黄神医一看她还委屈上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再一想这宫中之人都是一丘之貉,他一个平民百姓哪里斗得过。
也不知如何替自己辩解,发丝凌乱,坐在地上满面哀痛,心道今日可算是把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云影并没有理会文莹,反而走到那老神医身边,亲自俯下身将他搀扶了起来。
继而福身行了一礼,才道:“陛下临行前曾再三叮嘱我,黄老神医乃是不世出的名医,叫我定要礼遇有加,切切不可怠慢。今日叫老神医在宫里受了这般委屈,是云影失察的过错,云影先在这里向老神医赔罪了。”
黄老神医急忙起身阻拦,似是没想到这云影会如此给他面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文莹十分尴尬。
她没想到这云影如此的眼高于顶,竟然敢直接无视她。
云影笑了笑,又说道:“老神医请放心,等陛下回宫,我定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为您澄清真相,绝不会让您黄氏一族蒙羞。”
黄老神医闻言双目通红,六神无主地顺势点了点头。
文莹心中恼恨,可是云影在这宫中的地位可比她高多了,此刻她是万不敢得罪的。
云影温和地对黄老神医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老神医还是出宫去吧,再耽搁下去也的确多有不便。今日损失的药材,还请老神医得闲时给我一个名录,待我向陛下禀明后,定会如数加倍赔偿。”
黄老神医连连摆手推脱,示意不必如此。
云影却不与他争执,直接定了下来:“此事不必再议。”
她搀着老神医走了两步,向他解释着:“陛下没两日就要回宫,眼下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就不送老神医出宫了。”
云影这番做派,令那黄老神医心里舒坦了许多,于是便也定下心神笑了笑应道:“云大人不必客气。老夫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与皇上有言在先,定会全力医治皇后娘娘的身子。老夫这就回去整理一番,家中还有一些货藏,明日定不会误了诊病的时辰。”
云影点了点头,回身招了招手,唤那跟在后面的小学徒:“快来,扶着你师傅出宫去吧。”
小学徒垂着头走了过来,怯懦地朝云影行了一礼,扶过黄老神医的手臂,便要与黄神医出宫去。
此处还有一个文莹需要处置,云影便随意地瞟了那小学徒一眼。
本没有多想什么,可等那人走了两步,心中突地生出一股异样。
“慢着!”
听她又出声,黄老神医一愣,不由停下了脚步,回身不解地看着云影。
“拿下!”
云影的声音一冷,身边的侍卫一个激灵,便纷纷上前架住了师徒二人。
黄老神医一脸茫然,这云大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
“云大人,怎么了?”
还没等他多问,云影便追了上来,仔细打量着二人。
黄老神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云影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边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