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晓月听了她的话，就像在思索着什么，她问道：“圣女是在何处见到的这些字？怎么感觉前后并不通顺？”
苏晓月的心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敏感，她随口说道：“我也不记得是哪本书了。其实这些字并不连贯，我只是看这几个长得好看，所以来问问你。”
云影点了点头。这倒是很符合苏晓月的性子。
她解释的合情合理，云影也并没有想太多。
反而似是对苏晓月突然有了新的兴趣，不再成日胡乱琢磨有些欣慰。
云影主动说道：“既然殿下已经成为我大云的圣女，多习得一些云文，也不是什么坏事。往后圣女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
苏晓月便对她道谢，心中又有了个主意。
自那以后，每日云影来时，苏晓月便会拿出一篇云文来问她。
她不敢再从那古卷上抄字，而是将那些云国的书拿了过来，挨个询问。
云影见她像是真的想要读懂这些书，也没有再怀疑，且还尽心地给她答疑解惑。
苏晓月每每学到一个与古卷上相似的字，便会回去记下来。
一连好几日，苏晓月血都又被放了两回，也没有将那古卷上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冒然写出太多询问云影，害怕引起她的怀疑。
不过又过了一日，却是云影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可以去见云畴了。
得知明日就可以和他相见，苏晓月心情大好，随后便又掏出了两篇奇长的古文请教云影。
云影看着她手中的文章，那张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这些日子，苏晓月的问题越来越多，带来的疑惑从几个简单的词，变成句子，而后又变成了冗长的文章。
云影每日待在这圣殿的时间越来越长，可她还有堆积成山的事情要去处理，哪里有闲工夫在这做苏晓月的师傅？
更何况那古云文本就十分复杂，云影再厉害也不可能全都明白，等下了值回去还要彻夜温习，秉烛夜读。
可是她若不想教，或者一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苏晓月便会马上眨巴眨巴雾气蒙蒙的大眼睛，一边落泪一边委屈巴巴地说：“云大人那日答应了要教我的，我不过只有这点小要求而已...”
云影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求知若渴无辜至极的苏晓月，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道：“圣女，下官有几本教习学会古云文的书，等下官回去便差人给你送过来。圣女聪慧，若是看了那书，定能不日就能将云文全部学会，也不必再来询问下官了。”
“那好呀。”苏晓月笑眯眯地回答。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影大人
晚间苏晓月终于得了书，却没有急着马上参读那古卷中的文字，只是简单翻了翻，沐浴过后就睡了过去。
一早又是放血的日子，最近苏晓月的手掌心已经几乎流不出血来了，手腕上也都是被刀割过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结了新新旧旧的血痂，看着十分}人。
云帝近来的要求愈发变本加厉，原本还是隔两三日，现在每隔一日就要云影给苏晓月放血。
云影也曾实在看不下去，大胆跟云帝提出过异议，可是历来得云帝信任器重的云大人不过就说了一嘴“若是一直如此强度，圣女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便惹得云帝大怒，被关在房中禁食禁水整整一日。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宫中之人俱都小心翼翼，再也不敢胡乱在云帝面前说些什么。
云影的心里十分担忧，她总觉得这次陛下回宫以后，似乎有些跟从前不一样了。
尽管从前也是喜怒无常让人难以参透，可是如今，她总觉得陛下的性子里隐隐地透着一丝...暴戾。
而今云帝日夜守着苏婉儿，近乎不怎么出门，连处理军政都是在苏婉儿的房间。
也不怎么见人，外面的事，几乎都是批阅后交给云影去交接。
然而帝命难违，她不敢再多想，只是行事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出什么错漏。
又一碗血流出去，苏晓月一起身，便感觉头晕得不行，险些摔倒在地。
云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苏晓月勉强地笑了笑，跟她道谢。
云影劝她今日不如卧床好好休息，苏晓月执拗地摇了摇头。
“皇上既然答应了能让我见云畴，那我定是要去的。这都过了好几日，也不知他怎样了。”
苏晓月知道云影必是晓得云畴的情况的，可是她却从不在她面前提及，想来定是不太好。
如今她的命对云帝尚且有用，她必须趁着自己还能有资格和云帝谈条件的时候，将那孩子保护下来。
苏晓月坐在镜前，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便叫了侍女进来，替自己上了妆，掩去了面上的虚弱。
如今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云国比宋国更开放些，侍女们都开始穿着薄纱的外裙，给苏晓月准备的，也是罩着轻纱的白裙。
垂眸看了一会儿，让侍女给她换了厚些的衣裳，好遮住腕上那些沟沟壑壑的疤痕。
云影见了，也没再多说什么，静静等她准备妥了，就带着她出门。
苏晓月成日被关在圣殿中，刚一出门，就觉察出这云宫又有了变化。
她吸了吸鼻子，奇道：“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云影没回头看她，声音也有些发闷：“这是慕兰花的香气。天佑圣女为我大云赐下福祉，下官从没有见过神花这样盛开，花儿繁盛香气自然飘得远，如今宫中各处都被这股幽香笼罩。天降异象，大云国得此福报，往后必会繁盛千年不朽，实是可喜可贺。”
她话虽这样说，声音中却并不带几分欣喜，还是平日那清清淡淡的语气，听着十分怪异，苏晓月瞟了她一眼。
就算觉察出云影有些奇怪，二人也没有太深的交情，苏晓月也不好过多询问。
云影带着苏晓月一路出了后宫，到了云国的诏狱。
苏晓月有些心急，没想到云帝竟然真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关到了这里。
侍卫明显认出了云影，又见她出示了腰牌，齐齐拜下恭敬地唤了一声“云大人”。
苏晓月闻言，不由又多看了云影两眼。
她以为云影只是因为后位没有实权，帮着云帝协理后宫的大管家，看这侍卫谨慎小心的样子，倒是她从前小瞧了云影。
跟在云影身后进了大牢，一直往里走，苏晓月便觉得这里比起宋国实在是血腥恐怖了不知多少。
四处都不断传来哀嚎的声音，伴随着侍卫的鞭打和刑罚，还有些莫名的痛哭声，令她不寒而栗。
走至大牢最深处，还没太接近，二人就听见了一阵喧哗声。
“呸，什么皇子，现在还不是像个丧家之犬似的？”
“喂，你是个傻子吗？怎么一声不吭？那个小的怕不是已经死了吧，你这么护着他有用吗？”
“哼哼，到了这里还想逞英雄，快给老子滚开！”
苏晓月一听到“皇子”二字，便急匆匆地往里面跑。
云影拦下了欲挡住苏晓月的侍卫，孤身一人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最里头的牢房，苏晓月便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围着角落里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口中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她大喝一声：“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有女人的声音，打人的几个纷纷停下了手，饶有兴致地回过了头。
为首那人又高又壮，从脸上到身上满是寸长的疤痕，一看就是没少被刑具折磨的样子。
那人见了苏晓月的脸，满眼写着惊艳，随后便开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哟呵，今儿个咱们这儿真是撞了大运，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进来。美人儿，你犯了什么罪？快进来，让哥哥们开开荤，疼呵疼呵你...”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伸手拉扯苏晓月的样子。
苏晓月被他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寒，又见身后那几人虽然也都笑嘻嘻的，可身上都是伤痕，却都浑不在意。
这些人嘴上不干净，可是眼神中却并没有淫邪，只带着浓浓的扭曲的恨意。
苏晓月没有搭话，也没有因为他们言语中的冒犯愤怒，这些囚犯定是受了不少折磨，已经不算是健全的人了。
他们这样说，只是想要激怒苏晓月，让她主动送上门去同他们争辩，而后一不留神被拉扯进去，死无全尸。
她退后了两步，想等云影过来再说。
见她不上套，那些人本有些失望，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角落里的人突然沉声说道：“不是要打我吗？怎么都跑去看娘儿们去了？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本大爷提鞋都不配，还妄图肖想女人？”
苏晓月一怔。这声音...
那些人本来都被苏晓月转移了注意力，一听这话顿时又火了起来，齐齐转过身去又要动手。
“这是活腻了吗？”
还没等他们开打，云影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比平日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一丝寒意。
苏晓月没见过这样的云影。
她面色十分平静，但却平白给苏晓月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幽冥鬼魅。
那些人高马大的汉子一听到这声音，便觉得浑身僵硬，刻意遗忘的那些曾经饱受折磨的痛苦回忆似乎又找了回来。
为首的人转过头，脸上竟然带了一丝讨好的笑意，狗腿地说道：“原来是影大人来了。小人给影大人请安。”
同为女子，对于云影，这些人却不敢有分毫的不敬。
接连的问安声传来，云影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样子，她没理会那些人，看了一眼苏晓月，见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焦灼，云影突然开口：“来啊。”
马上有侍卫带了一队人小跑着进来，向云影行礼。
云影便道：“这些人污言秽语冒犯圣女，将他们给我关到下层去。”
还没等侍卫反应，那些囚犯听了云影的话，不由浑身颤抖起来。
他们纷纷跪下朝云影磕头求饶：“影大人饶命，影大人饶命呐...小人不知道这位仙子娘娘是圣女殿下，求影大人放过小人吧，那下层不能再去...不能再去了...”
这些人哀求了一会儿，发现云影不为所动，又朝着苏晓月连连磕头。
“圣女大人，圣女娘娘，小人真的知错了，求圣女开恩，求圣女开恩...”
这些人言语中带着凄厉，甚至开始痛哭流涕起来，显然是对那所谓的“下层”恐惧到了极点。
她没有吭声，目光征询地看了云影一眼，云影便说道：“圣女还请先移步到外头等一会儿，等这些人押送走了，下官再带殿下前来探视。”
苏晓月知道云影自有她的道理，听这些人的话，也知道他们方才在欺辱云畴，也没对他们有什么恻隐之心。
便由着云影安排，出去等了一会儿后，这才又重新进来。
再一次回来，狱中便安静了不少，想来经过刚才的威慑，众人都知晓是影大人来了，没敢再生事。
苏晓月回到那牢门外，此时空荡荡的牢房中仅剩两人。
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还有一人，低着头挡在他的身前，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脱离了原来那些人的虐打，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听见苏晓月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时，眉毛微微挑了挑。
苏晓月看着跟进来的云影，问道：“能不能给我将这门打开？”
云影看了看她，没多说什么，也没有提醒她昨日说好的只能看一眼的话，默默招来侍卫开了门。
门一打开，苏晓月也不管云影还在身后无声地盯着她，抬脚便走了进去。
她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人似乎没想到苏晓月竟然一下就认出了他，抬起头来咧了一下嘴，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苏晓月一看到他的脸，就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直让她头皮发麻。
“云翳，你的脸...”
苏晓月喃喃开口，似是不知道该怎么问。
坐着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云翳，他的脸上被密密麻麻的刀疤布满，就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层肉。
云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听出了苏晓月的犹豫，他倒是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已不是云国的大皇子，自然不配再有慕兰纹。”
苏晓月走近，正打算说什么，本还定定盯着她看的云翳不自然地别开了眼，低声道：“你莫要走得太近了，怕吓着你。”
他总算有了些情绪，声音听上去十分低沉。
云翳头发乱糟糟的，垂下来几乎将眼睛全都挡住。
他也穿着同方才那些囚犯身上一样的破旧麻布衣，不过他身材太过高大，衣裳除了破旧还有些不合身，穿在他身上更显得整个人落魄又狼狈。
苏晓月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云翳时他的样子。
这人站在华丽的使团车辇上扬头跟她说话，脸上的慕兰纹顺着锁骨一直蔓延到看不见，整个人看起来性感又张扬。
像是在天上盘旋的苍鹰，桀骜不驯，英武不凡。
那时的她厌恶极了这人没有分寸的模样，说出那样惹人厌烦的话，却还是那么坦荡直接，满身的傲气。
曾经的脸和如今的云翳重合，苏晓月猛地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上次见面时，这人尽管失去了全部，看着却还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现在怎么...
她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太愿意让云翳看出她的同情。
尽管云翳一直看着她没说话，可她就是感觉到了这人需要她这样。
苏晓月忽然笑了笑，像是看不到他的惨样，故作轻松地问道：“一段日子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自有天收？”
云翳见苏晓月这样子，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眼圈发红的模样，实在让他有些害怕。
云翳没说话，先是定定看了看苏晓月身后站在牢门外没进来的云影，然后才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听命办事。事没做成，人自然也就没用了。”
提起这个，他的样子却不见多少低落，一副看开了的样子。
苏晓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照理说，她和眼前这人本该是仇人。
如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流落到这云国来，成为养花的肥料，整日战战兢兢地活着。
可一路辗转，她也隐约猜测出了几分他的迫不得已。
仔细想想，云翳似乎也从没真正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