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我存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却也没停过。晏伐檀虽是有些不适应,却也未制止她。只是原本无力的四肢不知怎得又支起了力气,教他有些僵硬的挺起背来。
“放松。”
谢我存拍拍他的肩膀,那人便听话的照做了。
“想不到你还会些按摩的手艺。”
倒也算事这人为数不多的可以拿的出手的优点之一了。晏伐檀继续闭目凝神,任她给他按着。
“我之前总是气我父亲,每次我都是这样给他按的。没想到这般也能给你按按。”
“…”
晏伐檀又叹一口,未在多言,只任她给他按着。良久,却听那人突然开口。
“主子,我倒是有一事想问问。”
“什么事。”
晏伐檀没了防备,声音都软了不少。这便给了谢我存些勇气,她慢慢凑上前去,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你昨日说,有了我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假的!”
晏伐檀没好气,挣开了她的手。斜靠在椅臂上不去看她。
谢我存侧过身去,站到了他身侧。思索一番,还是蹲下身来,仰了头,去寻他的眼睛。
“可我信了呢。”
“你真好骗。”
“那你知道我信了之后在想什么嘛?”
晏伐檀来了兴致,也问她
“什么?”
“我在想怎么和你提亲。”
不知为何,提到提亲两个字,谢我存明显感觉到他的手颤抖了几下,谢我存便收回了玩笑的语气,问他
“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没怎么,这种事大人不要随便说,在下会当真。”
谢我存看着他瞪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心里动了动,原本的三分玩笑也变得一分不剩了,她凑近些,道
“那就当真吧,如何?”
“好啊,但是大人要答应在下一件事。”
“何事?”
“还钱。”
谢我存捏了捏他的脸,念了声“财迷”。又心里带了些玩味,挑眉看他
“那本官用别的还你好不好?”
“愿闻其详。”
谢我存伸手揽住晏伐檀,朝他的额上吻了吻,那人硬撑着没有躲开,谢我存反而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里,晏伐檀心里也知道她不会再继续动手,便笑着与她权衡
“不许欺负他。”
忽而,谢我存的衣角被人拽住,晏h小小的个子护在晏伐檀身前,谢我存怔了怔,又听怀里人也是疑惑的口吻
“h儿,你怎么逃学了?”
“哥哥。是我派人将h儿接来的,h儿,你先下去吧。”
那声音婉转动听,既带了些京城的口音,又包裹着吴侬软语的调调。这便是丽娘了。
丽娘人如其声,长得工秀绻丽,温婉可人。只是――谢我存不由把视线往她眼睛放去。
只是这样一位美人儿,竟不能看清世间万物。谢我存先替她可惜了一声,原本留着的替晏伐檀打抱不平而准备的刨灰之类的词语都教她生生咽了下去。
晏伐檀站起身来,谢我存扶了一把。
“多谢,你便是元吉吗?”
谢我存忙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便开口说道
“我是。”
“是她,就是她!”
门后突然闪进了几个身影,为首的膀大腰圆无比猖狂,便是那秦奴了。
秦奴一把推开谢我存,自行搀扶了丽娘,嘴里还不住着告着谢我存的状。
“主子,您可别生气,这新来的把您心爱的凤兰全糟蹋了,还乱扔仙人掌,要不是奴婢手快拦住了丽娘姑娘,怕不是丽娘姑娘就摔了。您说,这教什么事儿啊。”
谢我存一愣,又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想不通这好端端一个姑娘在不济也不会走到花圃里去。可她的思绪还未飘远,便听丽娘先开了口
“我不打紧的,元吉姑娘想来也不会是故意的。”
晏伐檀扶着腰走过来,对上了谢我存的视线,又缓缓将手放下。
他询问了丽娘几句,又仔细替她检查了一番。最后才松了一口气。
晏伐檀的视线先是到了谢我存这里,却只是一下,便又转走了。他看向秦奴等人,冷冷开口问道
“你是什么人?”
一向自诩受宠资质深的秦奴一下哑巴了,她指指谢我存,还欲在加之定罪。
“我问你呢,你是什么人。”
“奴婢,秦奴。燃园的侍从。”
晏伐檀瞅着指着谢我存的手指还未收回,瞧着越发烦闷。索性抬起手来捏住了谢我存的腕子,将她往他身后一扯。
“一个侍从,就该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是谁教你们这般在我园子里勾心斗角的?”
“就是。”
谢我存在他身后小声嘀咕。晏伐檀闻声朝身后看了一眼,便见谢我存狐假虎威一般的等着秦奴,注意到他的视线后,便朝他挑挑眉毛。
“可是,奴婢是看她糟蹋了主子心爱的东西,还差点绊着主子的客人。奴婢,是替主子生气啊。”
“替我生气?这凤兰是我让她去砸的,她砸的开心便是了。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看你们就是太闲了,连我的事都要管一管。”
第20章
“哥哥莫要动气。”
丽娘出了声后,谢我存才后知后觉的瞧见那人的面色已是白的}人。她本能的上前一步去搀扶他,却教一股力量拦住了。
丽娘借着她的手肘,缓缓地步向了晏伐檀地方向。而晏伐檀原本按在腰侧地腕子也伸了出来,托住了她地手。
她笑着,在他腕子上提力按了按。那力道轻的很,几乎留不住。丽娘空洞的眼神望向那温热传来的方向,启口道
“下人之间的事,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言罢还稍稍转身,正好对上谢我存站着的方向。谢我存悻悻的,本被这个称呼心里一坠,瞧见她了若无物黑漆漆的眼睛,又总觉得那底下藏了些什么,银针似的,剜着人的肉。心壳儿里的事儿教她觑一眼便能望穿一般。看的人心慌。
晏伐檀不语,睨一眼斜后的愣愣的谢我存,暗道一声呆瓜。又轻轻撤了自己的手,一把抓过谢我存的腕子,垫在她手下。
谢我存一怔,只觉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来,吓一跳,往后一躲,却觉那热乎乎又滑了出去。谢我存听一尖叫声响起,后知后觉得去捉那双手,待反应过来后,丽娘已瘫坐在了地上。
“晏伐檀!”
那个单薄的身影一闪而过,将丽娘护在了怀里,自己却重重地磕到了机案地一角。晏伐檀紧锁眉头,腰部断裂一般的感觉从身下传上来,万蚁噬肉一般教他蒙出了一头的冷汗。
谢我存慌了神,忙蹲下身去向他伸出了手,却落了空。
“哥哥,你没事吧?”
丽娘张大了眼,瞧见的也只是空洞一片。良久,才觉有一人轻轻抬了她的腕子,拍了拍。
“无碍。元吉,先送丽娘姑娘回房休息。”
“主子,你,我…”
晏伐檀收回手背在身后,深深的看了谢我存一眼,便教她收了原本担心的眼神,愧疚的垂下头去。
晏伐檀深深叹了一口气,才道
“伺候不周,罚你今夜替刘伯在玉漱楼守夜。下不为例。”
“是。”
谢我存这才低了头,领命去了。只不过一步三回头,眼里的那点儿担心总是教她忍不住的。
终于那一双人侧过了三进三出院阁的阁阶,隐在了簇拥似锦的榴花之后。晏伐檀才重重的坐回那张太师椅。
“呵。”
他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一手理起额前的碎发。冷汗弥补的额上轻轻挑起一对俊眉,冷冽的咧起一边的嘴角。
娶我?
他的手慢慢的移到尚还平坦的那里。轻轻按着平静的一处,直到那里重重地痛了一下。他才将手移开,轻轻叹了一口。
这小家伙来的突然。诊出来之前正是他最忙的时候,愣是带着那个小家伙彻夜不息的熬了好些日子。直到他晕倒后请了郎中来会诊,才保住了肚子里那个。不过这胎养的不好,用尽了法子才吊着一口气待在他这里,他又哪有心思去顾及旁的呢。
晏伐檀晕倒地那晚,整座晏府的灯火彻夜不眠。高高在上的主子在榻上辗转翻侧了一整个晚上,原本清冷凛冽的人丝毫没有顾及自个儿的薄脸皮儿,反而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听郎中医师们的指令,受尽了万般,这才保下了这个孩子。
刘伯是唯一一个被准许留下伺候的人。他看着自幼娇贵的那人不知苦一般面不改色的灌下三碗苦涩腥臭的药,心里也是火烧般的难过。
“主子,造孽啊,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将这孩子,落了吧!”
“出去,刘伯。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晏伐檀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当然刘伯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他只得瞧瞧抹了泪,施一礼,又将酸果盒堆在了他手边的地方,这才退了出去。
此时屋外寂星寥寥,屋内一盏豆灯闪灭了火光,青烟袅袅传至房里,惹得虚弱的那人又重重咳嗽几声。
明日丽娘便来了,那,就把谢我存也叫来吧。
晏伐檀把自己裹在锦褙里,却仍觉身上冷的不大爽利。闭上眼睛,看见的却只是一片大火,无际无涯的火舌吐着信子将他包裹起来。
这是他近日日日梦见的场景。晏伐檀惊醒时身上已落了汗,这才觉得头脑清晰不少。便又有了精力去想逗那个姓谢的小官爷的对策。想了半天又觉那人过于聒噪,还是不去理会的好,于是又缩回了褙子,一手搭在肚子上轻轻打着圈儿,心下又下定了主意明日一定不去理会她。
可是等这一觉睡醒了,她便已自己过来招惹他。还又教他受了一番这样的痛苦。
不过与那日不同的是,当晏伐檀接过那样一碗腥臭又涩气充盈的药时,心里倒也没那么堵的慌了。
“主子,您在想什么呢?”
刘伯担心的又皱起了那张脸,晏伐檀在榻上轻轻一扭头,却是摇头。
“没什么。”
第21章
一只鸟匆匆飞入花厅,急匆匆地在清芳阁里叫嚣。
谢我存吓一跳,眺着窗外鸦黑地天垂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雨。一时不知该不该将它赶出去。
“愣着做什么?这鸟叫的我头疼,还不赶紧赶出去。”
丽娘斜倚在一侧,双目被一紫绫系起。神态怏怏地,语调却稍稍仰起。
室内其余照料地侍从闻声忙动起了身子。大家赶紧去关门,关窗,吆喝,拍手,甚至用帽子朝空中摔去。那东西只是乱飞,没主意地在厅里乱撞。看的谢我存也皱了眉头,直到它从两橼之间空隙逃走了,她才跟着舒一口气。
“你就站着看?晏伐檀养着吃干饭地?”
丽娘明明看不见,双目教那厚厚地锦布遮着,却对屋里地情况了如指掌。
谢我存不言语,只接过屋外人送来地汤药,将它稳妥地递至案边人手里。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在晏伐檀那里,可是伶俐地很。”
柔言蜜语的调调说出的话是恰恰相反的难对付。谢我存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这才道
“姑娘快喝药罢,省的主子到时候又为姑娘操心。”
“为我操心?呵,我还不知道哥哥还会这样惦记我。”
握着青白瓷碗儿的腕子动了动,一股药苦渐渐漫过来。
“姑娘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但我看姑娘也并非全不知道,反倒是故意把自己蒙在鼓里呢。”
话一出口,就连谢我存自个儿也吓一跳。长这么大,还从未这般轻佻的露着獠牙对别人说话。
只是她每每瞧见丽娘一副晏家上下一切都与她无关的事不关己的模样,又想到那“惹人怜爱”的晏h,便不由心下生出些忿忿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丽娘此时全然没了在晏伐檀面前那副娇柔的样子。若不是有那绸缎遮掩着,谢我存准能瞧见她一副横眉竖眼的样子。
“没什么意思。瞧着姑娘的模样这番动人,像极了我偶尔读过的本子里的美妖。说起这妖怪,生的一副清水芙蓉好相貌,可惜做的净是些抛夫弃子的傻事,我想起来便忿忿,不由语气重了些,姑娘莫怪罪。”
丽娘一愣,反而摆出一副盈盈笑脸。她点点头,语气却是颇为赞同。
“想不到你还有这般心思,我还以为你是个没有心肺的主,倒是与我想的又不一样了…罢了,我也颇瞧不起那般为了名利辜负原配的角色,所以现在也不怎么看这样的戏了。日后这样的本子,看看作罢,看完三省自己,莫留些那般毛病才是。”
她这话里有话的说的谢我存心中糊涂。怎得她自个儿做些爬灰的勾当,说的话倒处处针对她。却也只轻声“呵”一声,压了眉毛翻出一个白眼来。
丽娘这时正转过身来,慌得谢我存忙又站直了身子,还有些虚心的垂了头去。
“元吉啊。”
丽娘不知苦一般,将调养身子的药慢吞吞噎下,瞧得谢我存的心的皱替她皱成一团了。
谢我存应了一声,有意无意般自己解了颗酸果,一口塞进了丽娘嘴里。
纤手弄巧,一圈圈将果子的梗叶缠在手指上。
“姑娘有事便吩咐就行了。”
丽娘一怔,却无半分愠怒的意思,反而再开口的声音更柔和了一分。倒教谢我存有些琢磨不透这个人了。冰块一般,捂着便化了,反倒是拿凿刀去剜她,她才肯露出些千变万化的形状让你瞧着舒心。
“我是突然想起,玉漱楼前那几棵石榴啊最为娇贵。这才长了苞,还未到满树怒放最好看的时候呢。我听着这雨声诡谲的很,要是落下来了,怕不是一夜的事儿。这花要是落了,便太可惜了。”
丽娘放下了药盏,又伸出手去,精确无误的够到那盛满酸果儿的玉杯。
两手一捻,一颗果子便轻送脱落。轻轻解两下,便露出了它饱满滚圆的果肉。
丽娘将剥好的果子托在手里,递给了站在她对面的谢我存。一个干净的酸果静静躺在她的手心,瞧着谢我存一脸的愕然与疑惑。
惊得是她蒙着眼居然未被影响一丝一毫,一切举止与常人无二。疑惑得是她不知那玉漱楼前得石榴树与她与这酸果有何相干。
且听丽娘缓缓道
“这石榴花是我最爱得花树。你既然是哥哥给我得人儿,那必然是要替我去护那花树周全了。”
怪不得晏伐檀临时起兴,将这迎客得地方定在了开满石榴树得独龙岛上。再者,怪不得晏伐檀这般喜欢石榴树,住宅里种着不说,就连园林里也是一大团花枝紧簇。
怕不是,睹物思人的用意。
“我懂了,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