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襄一眼就看出来她面带病容。
赵幼澄对他信不信自己生病根本无所谓,只说:“今日诵经结束就好。劳烦文总领辛苦跑一趟。不能和皇祖母当面贺寿,实在是不孝。就在佛祖面前为皇祖母祈福,保佑皇祖母长命百岁。”
文襄不敢再多说。
等出门时,他才回头看了眼,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性,若是男儿必定不简单。
他还要出城回广春园复命,不敢耽搁只管去了。
赵善易在西苑听了一嘴八卦,连个想问话的人都没有。
西苑中人多嘴杂,周围都是别院,官眷们大多住在这附近。
这次负责护卫的除了禁军羽林卫,就是步军营的人。赵善易要在此处坐镇,但也知道出不了乱子,这里距京卫大营路程不到十里。
这会儿时间早,裴岘性格不爱凑热闹,但他性格谨慎这会儿肯定在大营中,他突然就想到一个好去处,打马去了京卫大营。
京卫营里正热闹,张克坚正和裴岘比划拳脚功夫。
张克坚是个武痴,他马上功夫了得,是一名悍将。早听闻兄长说过裴岘的拳法了得,两人还没有赤手空拳过过招。
此时三个回合,张克坚屡屡败在裴岘拳脚之下,他眼神发亮:“怪不得兄长说你的拳法了得。果然有点意思。”
虽然他看着比裴岘要高壮,但近身拳脚却不得其法。
演武场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叫好声。
裴岘微微喘气,面色并没有欣喜,只是说:“功夫和杀招端看怎么用,力在身上游走,厚积薄发只在一瞬,不过是熟悉而已,就像你在马上的功夫,我就不及你。”
张克坚摇头:“功夫好就是好,没有那些谦虚之词……”
两人有来有往还在较量中,心心相惜的对手,更在乎试探对方的内在力量,军中汉子们的吼叫声此起彼伏,赵善易刚进营中就听到了,被挡在门外也不在意,等人去报了裴慎来领赵善易,赵善易还奇怪:“你们这是干嘛呢?”
裴慎:“大人和裴将军在练拳脚。”
瞧多会说话,明明就是比试非说是练拳脚。
今日西苑行宫那边都在祝寿,城中留守的人不多,倒是这里不受影响。
等他跟裴慎挤进去,就见裴岘的缠藤手将张克坚一个反身放倒,他看得眼睛发亮,有多久没看见裴岘这一手了。
心里顿时有些痒痒,进了人群中,丝毫不见外。见张克坚已经脸通红,可见已经较量有一会儿了。
他和张克坚抱拳算是打招呼,然后捋了捋袖子,将袍子前摆别在腰间和裴岘说:“让张大人歇歇,我有段时间没领教你的本事了,我和你过两招。”
后面有人起哄:“行不行啊?”
他的功夫在兵器,使长枪,对拳脚他不是裴岘的对手。
但是男人嘛,不能说不行。
裴岘布衣短打,满头是汗,依旧面色沉静,伸手拉起张克坚,转身对着过来的赵善易,赵善易快攻一个前扑,裴岘一躲,两□□脚分缠,裴岘的缠藤手赵善易也学了很久,不同于张克坚的不得要领,他能和裴岘还能很漂亮的过几招,很有观赏性,看着十分漂亮,在场叫好声一片。
张克坚也不恼,因为裴岘和他打的是杀招,招招制敌,所以看着简单,无甚花样,纯力量上的较量,甚至有些无趣。
但他和赵善易明显是放水,看着花样百出,赏心悦目,但点到为止。
赵善易在他手下过了十几招,叹气:“还是不行。”
本就是一时兴起,为了痛快松筋骨,他才不想拿起长枪来干一场架,那成什么了?送上门找茬?跑人家军营里来寻死的。
三人就此散场,剩下的小子们跃跃欲试进了演武场开始一一对阵。
张克坚走之前还笑说:“小子们,打出来第一,今日重重有赏。”
人群中顿时欢呼。
等进了帐,裴岘问他:“你怎么来了?”
赵善易:“我卯时就开始忙了,好事轮不到我,这会儿总得让我歇歇吧。”
裴岘并不接话,今日这种盛事自然人人都忙碌。
赵善易偷偷说:“庆王今日陪陛下宴请宗亲,从卯时开始就没出西苑。周宪实在城中坐镇,马廷庸都被陛下支使出来了。”
裴岘淡淡说:“庆王大概,不甘心只做富贵王爷了。”
赵善易也知道,只好说:“周宪实这个老小子刺激到他了。”
他很有些嘴臭,总骂他们老小子。
裴岘笑了下,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赵善易见他冲了澡换了身衣服,问:“你今晚回不回城?”
裴岘:“怎么了?”
“太微宫那位,今日没参加寿辰,听说染了风寒。”
裴岘猛然回头看他,仿佛不相信。
赵善易也叹气:“我和你说过那位不简单,你别不相信。前几日还城外跑马,你都追不上,可没人知道她骑术了得。”
裴岘什么都没说。
赵善易又偷偷说:“她早早就打点好礼部的堂官让人照顾好太平王,可见早就不准备祝寿了。”
裴岘皱眉听着这个消息,实在不相信赵幼澄能做出这种蠢事来。陛下就是再纵容,她也不能明目张胆这么胡来。
她和太后究竟有什么不能解的仇?值得她这样……
赵善易知道的消息有限,毕竟广春园他也进不去。
但广春园中热闹是实实在在的。
庆王带着宗亲小辈们一同进了广春园,给太后当面祝寿。
庆王妃跟在皇后身后,笑着夸赞京中贵女们,有意无意想让太后娘娘添彩头。
“今日园中热闹,看着这些小娘子,真是个个都喜爱。也不知将来便宜哪家的坏小子。”
今日能做媒成就几桩好姻缘,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庆王妃的心思明明白白,方氏听着垂头看都不看,她不喜欢庆王妃这人,就是因为她功利性太强,做事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很奇怪,她和庆王妃早年就认识,赵幼澄才认识多久,偏偏和赵幼澄能说到一处。
说到赵幼澄,她不免心里有些挂怀。
这时太后顺着庆王妃的话,笑说:“你这话可是得罪了两处。”
庆王妃更是凑趣:“怎么会,今日母后寿辰,如此盛会,能得一场天定姻缘,才是幸事。”
她的话说得如此露骨。
不光方氏,在场有女儿的人家大都垂首。
静义公主不动声色看了眼庆王妃,傅嘉宜今日无疑是最瞩目的。
静义公主怕她胡来,眼下儿子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姑苏回京的时候她还想着,儿子和阿鲤自幼一起长大,可等入京后她已经彻底不敢考虑阿鲤了,阿鲤这个孩子实在太危险了,她立刻变成了姑苏的静义公主,考虑事情又重新变得谨慎。
眼下她也不敢随意攀亲,京中局势错综复杂,她看上的人家无非就是那么几家。
听说裴家女儿性情温顺,可夫君不在京中,她拿不准主意。而且裴家并无择婿的话穿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有合适的人选,并不急着打听合适的人选。
嘉宜和她屡屡提起宋大人的千金,她在姑苏时也见过,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她还在考虑,在等等看。
所以等庆王妃提议后,皇后也没有阻拦,几位嫔妃跟着附和。
周太后当真起了兴致,兴致勃勃开始让各家女眷上前,要细细看女娘子们。
不光静义公主着急,已经在物色女婿的人家都有些紧张。
等到宋夫人领着宋宝珍上前时,傅嘉宜更是在周太后耳边说:“宋家姐姐,我们时常在一起处玩耍,兄长也很喜欢宋娘子。”
周太后看了眼静义公主,见她并没有反驳。
傅容才情品貌都是一等一的,不骄不躁,可堪大用。这次更是高中,京中盯着他的自然也多,如此乘龙快婿,自然抢着要。
她原本想周家的周璎年岁正好,但刚才周璎行礼时,静义头都没有抬起,对周璎态度冷淡,她就明白,静义不欲和周家结亲。
那就,遂了她的愿吧。
她笑着问:“如此品貌,可有定亲?”
宋夫人听得心一颤,头也不敢抬:“回娘娘话,还不曾。”
周太后笑着说:“那今日老身来做这桩媒,如何?”
宋夫人听得又如烈火加身,根本没想到遇上这等事。
但又丝毫不敢反驳,只能垂首:“谨遵娘娘懿旨。”
周太后笑呵呵说:“姻缘天成,这话是不假,但也不能乱点鸳鸯谱。老身有一个外孙,前些日高中一甲第二名,出身姑苏傅家,他母亲在老身膝下长大……”
宋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懵了,不可置信抬头看着静义公主。
静义也被周太后的这一转折惊的心直跳,这会儿也没有那么挑剔了,比起周家,她更愿意和宋家结亲。
静义公主微微颔首,宋夫人心中大定,欣喜叩首,接了这桩姻缘。
在场的都给两人贺喜,毕竟当场做媒两方都愿意,贺喜声不绝于耳。
或许是这个好彩头,宋宝珍还跟在母亲身边很是震惊,自己居然被指婚给傅容。
等着母亲领着她退出去,她都没有回过神,整个人都呆呆的。
裴芝玉早已经等着她了,见她过来嬉笑着说:“恭喜宝珍姐姐了。”
宋宝珍还不知害羞,整个人懵懵的。
裴芝玉见她不像是开心,偷偷问:“宝珍姐姐不喜欢吗?”
宋宝珍这才赶紧拉了拉她,低头悄声说:“我……有些震惊。”
裴芝玉也笑起来,最是知道少女心思,傅容那人她也见过,非常不错的人,何况两人自小就认识。
裴芝玉安慰她:“不用怕,今日人多打趣你的人也多,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两个少女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自己的悄悄话,因为这里大多官眷彼此也不熟悉。能遇见相熟的都坐在一起悄声说话。
裴芝玉还在开玩笑,“我明日回城,要去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宋宝珍这会儿才知道不好意思了,裴芝玉继续说:“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殿下的表嫂……”
越说越离谱。
宋宝珍拉拉她的衣服,不准她胡说了。
周太后因着这桩亲事,后续又给几个已经定亲的女娘子保媒,她到底做事老辣,说话做事稳妥,丝毫不露破绽,算是圆圆满满了。
能得太后娘娘保媒,是天大的殊荣。
最后太后给几位小娘一人赐一支鸾凤金步摇。
今天的保媒算是这场声势浩大的寿宴,最后的锦上添花的一笔。
戏罢,百官家眷一一退出广春园。
方氏扶着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康亲王府的别院离这里并不远,老王妃笑着说:“今晚和我老婆子做个伴吧。让人去寻你们家的两个小子。”
方氏笑着说:“两个小子和太平王住在一处,已经安排妥当了,我家七爷今日要守值,这可是您非要留我的,到时候不能嫌我呱噪。”
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其实两家别院是挨着的,只隔着一道墙。
赵氏笑说怕:“正好给我作伴。”
康亲王府的老王妃笑着说:“就喜欢你的爽利,善易这小子是个有后福的人。”
方氏笑说:“这话我要回去认真给七爷说一说,让他记心里。”
老王妃被她逗得笑起来,和赵氏说:“善易年幼过的苦,可得了个好媳妇,不亏。
这几个小辈们,都是有福的,阿鲤没来,我倒是有段时间没见她了,她的礼物倒是不吝啬,我收了不少,就是见不着人。”
方氏见她说起赵幼澄,心里有些担心,也不知人病的严不严重。她和赵幼澄投缘,性情相投,自然亲厚。
“正好,我也回去看看她,前几日还和她城外跑马,大概是吹了风。”
赵氏听的好奇问:“殿下会骑马?”
方氏笑说:“她骑术看着很不错,裴大人都追不上她。”
老王妃突然问:“哪个裴大人?”
方氏被问的一顿,以为她们误会了,赶紧解释:“户部裴老尚书的幼弟。和我家七爷自小相识。”
老王妃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哦,他是长嫂徐氏带大的,前几年见过一次,沉稳干练,有其父之风。年纪也不大吧?”
方氏有点没明白老王妃的话:“比我家七爷小一岁。”
老王妃点点头,再没说话。
方氏这边陪着老王妃回了别院,赵善易那边才和裴岘分别又去了西苑。
而等上灯的时候,裴岘一人一马独自回城去了。
第62章 俗世红尘
◎人间渡◎
赵幼澄听经直到未时, 诵经结束后才起身。
她一整日水米未进,等起身出殿后,才站不住了, 冬葵几乎半搂着她, 她膝盖疼的厉害,整个人都打颤,冬青吓得将她整个人架起来。
赵幼澄才吩咐冬青:“明晚开始太微宫闭门谢客, 未来一个月就说我在永嘉寺参禅悟道,不见外客。”
她也不耐烦几人来抬她, 只让冬青背着她往回走,章嬷嬷见她熬成这样, 红着眼说:“快坐下来, 要先上药, 要不吃点东西吧, 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
赵幼澄也不饿,安抚她:“没事的, 歇一晚就好了。”
章嬷嬷一点都不信她的鬼话了,她的主意太大了。
服侍她吃完后,又让黄太医看了看, 赵幼澄摆摆手:“晚上睡前再敷药。”
忙碌了好久, 才安静下来。因为她要还有事要忙,冬青和章嬷嬷就在屋子里守着。
裴岘回城时已经有些晚了,远远看到永嘉寺的灯还亮着。
赵幼澄晚上回太微宫后,又见了冯唐,粮店新的管事已经安排好了, 冯直这几日统计的粮价, 赵幼澄对比了前几年已经算是居高不下, 冯直也说了,他这几年见得多了,粮价一路飞涨,最苦的是百姓。
短时间内粮价被迫涨起来,若无天灾只能是人为。
她对比看的久了,也能看明白了。
今日赵诚不在家中,冬葵和冬凌都被她打发去都跟着去了西苑。
冬青要去照看叶嬷嬷,只有章嬷嬷还要去忙明天的事。
赵幼澄跪了一日,等晚上已经精疲力竭,尤其她还生着病。等冯唐走后,守夜的人都让她打发出去了。
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大概是累极了,腿又疼,所以也睡不着,她就把灯都点了,坐在东炕上看书。
裴岘是被一个小女婢引进来的,赵幼澄听见禀报,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会儿回来。但见他畅通无阻能进来,就知道是彭懿放他进来的。
她的太微宫拦得住别人,却拦不住他。
裴岘见她坐在灯下,朦胧的灯光下,她脸色并不好看,听说她今日在永嘉寺殿内跪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