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聪明,根本无从掩饰。
“目无尊长。”
她反唇相讥:“你也算尊长吗?你……”
他突然伸手捏了她的脖子,她一个激灵话没说出口,看到冬青穿过游廊过来,她又住了嘴。
抓着他的衣摆,恨不得去掐他。
冬青进院子见裴岘也在,忙说:“裴大人来了,我这就去泡茶。”
裴岘还有事要忙,也借着送画的功夫来看看她。
“不用了,这就走了。”
等他走后,冬青才说:“裴大人带来这么多东西。”
赵幼澄正研究他随手指给她看的登州的军屯,心里还在想,他哥哥一直在登州任上,回京后就升任户部尚书,所以他必定在登州做出成绩了。
所以对冬青的话也只是应付问了声:“是吗?”
“而且还有两人,长史长在安排。”
“什么?”
她惊讶,他不是说过些日子才把人带来吗。
裴岘给她寻的两人,是潮州府人,两人是族兄弟,姓叶。
赵幼澄前世也只是在舆图上看过海边的潮州府,她对沿海一带毫无概念,心里满是好奇。
庆王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办醇亲王的案子,此事一目了然,甚至都没有任何波折。醇亲王赵理资质平庸,并无甚政绩,本就不得重用,后来出京在沧州。
此地离上京城也不远,他原本看不上这里,几番央求母亲在太后那里说项,但都没能调任回京,但在这里呆了几年,他也觉察不错,变得有滋有味了。
毕竟在上京城他不得圣心的亲王,从父亲那里开始就已经不得重用了,两代人都无甚建树,爵位到儿子手里就该降一等了。可在沧州,他就是个土皇帝,贪污漕运码头税银、强占田亩,隐匿人口,桩桩件件都属实。
庆王自己查的都觉他确实该死了,管理一个州府,就能如此盘剥百姓,关在大理寺,还口出狂言,威胁狱卒,屡屡与他叫骂,死不悔改。
赵晖原本其实也没想着要杀赵理,毕竟有太后在,即便太后这次不好开口求情,但他不能不看周太后的面子,若不然那帮老臣又要有话说了,但赵理肯定是要褪层皮。
所以此事交给九弟最合适,也是看在都是宗亲的面子,九弟也不会下死手,只要能把事情查实,让赵理吃点苦头,好长记性。
哪知道庆王从被内阁驳回他出任扬州巡抚,再到巡边的差事也没捞到。
整个人都不得志了,毕竟心气不顺,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此案自然是越查越来气。
原本还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手,此刻也压实了。做到了务必查到实处,每一桩罪证都人证物证俱在,苦主死亡的也都做了详实记录。一直从赵理上任开始查起,谁也经不起这么个查法。
这样一来,赵理的事就有些兜不住了,连赵晖都不好再包庇了。
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原本是不怕的,那日得了文襄的提醒,只当是太后会为儿子出头,没想到落了这么个结果,儿子在大理寺鬼哭狼嚎,甚至哭喊自己必死无疑。
吓得老王妃直接慌了神。
赵延之甚至求到了周宪实这里。
周宪实上面就是太后,他是周太后的弟弟,周家的姻亲自然都要他照拂。
可庆王这回心气不顺,案子都是往重了判,庆王有证据,按律法处置,陛下不可能为赵理宽情。
赵延之两眼通红,像是奔波了很久,实在是找不到能和庆王说得上话的人。
周宪实沉默了良久,才说:“娘娘曾传信给府中,让你们散财……”
赵延之这会儿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祖母只管看着他出门奔波四处求人,太后传旨这事根本没和他提起这事。
他虽然平日里混账,但又不傻,做事总知道轻重,单单他是不可能调用的动父亲的钱财,可偏偏祖母糊涂。
周宪实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位表姐又自作聪明了。
“那这样吧,我写张条子,你给你祖母,看完后就烧掉。记住,能用钱处理的事情,都不是大事。此时可大可小,庆王那里做实,可还没过陛下的眼。眼下证据都已经成册,最重要的就是态度了,该返还的返还,该赔偿的赔偿,你父亲素来公务繁忙,哪有空办这些事,看看沧州府邸有哪些妾室,和妾室家中有贪腐的,尽快交出去,该法办就法办。此时要尽快。”
赵延之这些日主要是找人和庆王说上话的,可庆王妃那边几乎都给回绝了。
他气恨之余,又不能真去查父亲的账目,母亲早逝,父亲身边的妾室都是在沧州纳的。
他也知道轻重,此事越快越好,起身只管感谢,带着条子直奔府中,大孙氏这会儿知道急了,见孙儿累成这样,眼泪汪汪:“ 怎么样?你爹还好吧?”
赵延之已经生不起什么脾气了,只管说:“这是表舅公的信,祖母不能再瞒着我了。”
大孙氏看了眼,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了,只管说:“我让人跟着你去处理。”
醇亲王府闹成这样,广春园里的周太后也知道。
文襄那日回去后还以为这事散财平怨愤,差不多也能过去了,哪成想醇亲王府这么头铁,硬是一毛不拔。这是嫌赵理死得不够快吗?
周太后叹气:“老醇亲王还有几分血性。”
她心里又失望,那位老醇亲王若是在,当年赵诚未必不能登大位。
周太后满心烦躁,也无可奈何。
有人烦忧,有人欢喜。
渐渐日暖,成亲的人也多了,静义公主的驸马傅明义也入京了。
傅明义这个人能力一般,这些年在姑苏一直都不太显眼,再加上远离京畿,这些年普普通通,比起其他的驸马就显得有些落魄,但谁叫人家生了个争气的儿子。如今还多了个显贵的女儿。
因为傅嘉宜侍奉太后尽心,陛下已经下旨,礼部正在拟制加封傅嘉宜为嘉宁郡主。
这是因为太后娘娘而得来的殊荣,傅嘉宜很满意。
傅容高中后,加上太后娘娘指婚,和宋家的亲事夫妻两都满意。
大概是一家人都安安分分,赵晖特意升傅明义进礼部,当了礼部左侍郎,为廉亲王做副手,不需要他有什么本事,只要安安分分就好。
将来他儿子的前程,自然不会错。
傅明义自己也知道,他是沾了妻儿的光,现在女儿也有了身份,他这个礼部侍郎反而不重要了。
旨意下来后,最高兴的还属静义公主,儿子一个人留在京中她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在姑苏她也不放心。现下好了,丈夫调任京中,儿子也在翰林院当值。儿子成婚后,就腾出手操心女儿的婚事了。
作者有话说:
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出自《梦溪笔谈》
第68章 你欺负我习惯了吗
◎那倒也不是◎
静义公主的境遇已经是大不同, 丈夫高升,儿子有了前程,女儿加封郡主。
她心中大定, 往后的生活会很不一样, 有太多需要她操持的了。所以这次傅容的婚事,她操办的很盛大。
下小定礼的时候,静义公主更是特意拜访了康亲王府的的老王妃。
宗室中这位老祖宗, 不光是辈分大,更是深得陛下信重。
老王妃笑着, 平日里极少搭理人,此刻和静义笑着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安安稳稳一辈子, 不光养了两个好孩子, 更是养大了阿鲤。人的福气就是这样, 先辈积德,总会回报到儿孙身上。福泽绵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她已经是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人了, 她比七十多岁的廉亲王都高一辈。
这样的长辈和和气气的说话,让静义公主受宠若惊,她有些惭愧, 也心虚, 毕竟赵幼澄只是名义上住在她府里,并不是她养育的。
“您这样说我很惭愧,阿鲤……”
她话没说完,老王妃拍拍她的手背,眼神里都是了然, 她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 什么事情不明白, 但哪里的湖泊地下没有淤泥,只要不搅弄起来,就没事。
笑呵呵说:“你家的小子我见过了,才华、学识、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宋家的女儿我还没见,想必江南的女儿家,也错不了。”
静义公主也捧着亲家说:“宋夫人娘家姓苏,是江宁人。宋大人是永淳三十五年的进士,才学很好。”
老王妃笑着说:“那就错不了,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到时候去府上讨杯酒喝,我好些年没出门,不知裴家府上的老夫人还出门吗?”
她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儿媳赵氏听着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静义公主也只当是她久不见老朋友了,想了下,才不确定说:“应该也是不出门了,母后这次寿辰,裴家只有裴夫人来了,想必老夫人也是不耐烦出门了。”
老王妃笑呵呵说:“她当年也是个暴脾气,也上了年岁。”
静义公主和京中这些人其实都不熟悉,笑说:“我幼年时候,只记得那位老夫人老来得子。”
老王妃笑说:“她好福气,两个儿子都出息,儿孙成才。”
静义公主说起儿孙成才,也感慨:“裴家是大族,京中这一支一直都显贵,裴荀任户部尚书,裴岘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高位,兄弟两一文一武,深得圣心。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未婚配。”
这些她确实不知,关于裴岘她也很陌生。
身边的赵氏知道一些,笑说:“裴家人仁义,早早就定了亲,可惜女娘子福薄早早病逝了,裴家硬是压着两年没议亲,后来小裴大人高升,领了武职,常年在外奔波,估计也是落下了。”
老王妃夸了句:“是个好孩子。”
赵氏笑说:“改日您见见,说不准您就能给他保一门亲事。”
老王妃笑呵呵就问:“阿鲤可好些了?”
赵氏:“好些了,章嬷嬷特意来送了趟糕饼,说是您最爱吃,还配了山中的野蜂浆,这个兑水喝最好。”
静义公主听的这才明白了,阿鲤不光是长公主,她早把身边的关系打理的井井有条,私下对宗亲长辈这样恭敬,怪不得大家都惦记着她。
她自己都没想到,进京这么久都没有和宗亲有什么来往,或者是拜见长辈。
只是因为儿子的亲事,这才上门拜访老王妃,这样一想难免就觉得有些面上无光。
其实赵氏也是无心的一句,老王妃只当是不知道。
等赵氏反应过来才察觉,她刚才的话说的不妥当。
等静义公主走后,赵氏和婆母聊天,说:“我如今也昏头了。”
老王妃淡淡笑说:“不当回事,阿鲤隔三差五送些小零嘴,也是事实。宗亲中这样待我的小辈可没几个了。”
赵氏听着也就释怀了。
赵幼澄才不在意这些消失,她还在准备去参加宋岚的大婚礼。
刘彰前几日已经跟随师伯南下,所以她必须去送礼。
宋岚大婚前一日,赵幼澄特意让冬青去严家送贺礼,给新娘子添的一套首饰。
只是她的礼十分厚重,一共四对,一对金银镶珠簪,一对串珊瑚耳坠,一对手镯,一对玉佩。
她的首饰实在多,大多是御造,十分贵重,而且她自己也不戴,用来送礼正合适。
严家被她的厚礼吓了一跳,严娘子呐呐:“我只听闻他是婉淳公主的师兄,没想到他们这么亲厚。”
严夫人是个和善人,笑说:“等成婚后,你要当她是夫君的妹妹一样疼爱。师妹也是妹妹。更何况她这样护着师兄。可见这位长公主是知恩的人。”
严娘子害羞一笑:“我知道了。”
赵幼澄才不管送礼会不会吓着别人,第二日一早,她就领着赵诚去宋家参加宋岚的婚礼。
裴岘今日是长辈,又是宋家长辈邀请来的,所以到得很早。
赵幼澄去的早,宋家在京的亲朋并不多。
但宋岚高中,和傅容是好友,又有裴大人这个师叔,有长公主这个师妹,所以送贺礼的人依旧很多。
赵诚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看什么都有些好奇。
宋岚家的长辈都出来见礼,师兄的母亲生的珠圆玉润,看着也是和善人。
赵幼澄见了立刻说:“今天只有师兄,没有长公主。我师叔还坐在那里,不敢受礼,夫人只管待客就是了。”
宋夫人领着她进了后院,江南园林在北方也能造出一番景致来,他们家后园子里用来待贵客,她被领到女眷的园子里中,只是赵诚不是小孩子了。
她回头见裴岘坐在园中正惬意,就过去将赵诚送到裴岘身边,装作恭敬道:“劳烦裴师叔照看好阿弟。”
但态度十分理直气壮。
赵诚对赵幼澄在姑苏的长辈的态度,与京中宗亲长辈完全不同,对两位师兄都很恭敬。
裴岘看了眼赵诚,见他面色好奇,只说:“按理说,我不是你姐姐的师叔,只是有些渊源。”
赵幼澄听得好笑,转头看着远处树影竹林,只当作没听见他的鬼话。
听见赵诚说:“既然阿姐称裴大人一声师叔,那必定就是阿姐长辈。”
赵幼澄听的没来由的笑出声。
裴岘面色不变,只是看她一眼,或许是警告她,又或许是无奈,而后和赵诚说:“听你姐姐说,你喜欢大宛马?”
赵幼澄看他一眼,眼神里都是‘我什么时候说过?’。
赵诚眼神亮亮的,但遗憾说:“可惜大周都没有几匹。阿姐送我的都是战马,也非常不错。”
裴岘却说:“等年底,我送你一匹大宛马。”
“当真?”
赵幼澄听的有些没好气,提醒赵诚:“大宛马性烈,你还不能驾驭。再说裴大人要出京,年底……”
她说到一半才明白裴岘说的,年底送他,原来是回来的时候给他寻马。
她立刻改口和裴岘说:“他还小,不要送他这样危险的马,等他大一些了我自然会送他。”
赵诚以为她不准,小声说:“阿姐不用这样小心,我不会骑,但是可以养着,等我长大了再骑。”
“等你长大,马都老了。”
……
裴岘听着她哄弟弟,耐心十足,确实有当姐姐的模样,和她气人的时候完全不同。
赵幼澄见他看自己,她才问:“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
她明知道只是一趟出巡,但还是听得心一紧。
细想来,归根究底,是因为肯纵容她的人太少了,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纵容她的尖酸刻薄,纵容她胡作非为。
她失去的太多亲人,所以心生惧意。
心里居然很惧怕失去他。
静默中,听到鼓乐齐鸣,新人回来了,她要去看大礼了。
裴岘看她一眼,见她今日穿戴隆重,大概是特意给宋岚撑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