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岘看着只比他长几岁却已满面风霜的丁远山,难得动感情说:“丁兄保重,我们来日再见!”
丁远山豪迈大笑:“等下次遇见,我定然要和你大醉一场!你的缠藤手我还没来及领教!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多过几招。”
裴岘淡淡笑起来:“下次吧,下次一定奉陪。我备好酒,和丁兄慢慢切磋。”
裴岘领着人马到达宣府时,才收到赵幼澄的来信。
赵幼澄的信是从辽东辗转过来的。
宣府的御马监和草原向来有来往,尤其宣府的马场里的战马不少。
他到宣府第二天就遇上几波贩马的商人,裴慎爱马,领着人买了一些,都是来自蒙古高原,有的甚至是半野马状态,裴慎回来就兴奋说:“遇上几匹野马。”
裴岘问:“来的什么人?”
“北部部落的马贩子。半野部落,人口很少。”
裴岘点点头,只是嘱咐他:“安顿好就行。去休息吧。”
他刚收到信,还没来得及看,连那副画都没打开。
裴慎说完见他也高兴,这才出去了。
裴岘一个人坐在桌前先打开信,上一刻面色还带着笑意,下一刻脸就阴了。
赵幼澄信中的鬼话,他是连半句都不信。惯会这样阴阳怪气的故意气他。
他打开画匣子里的画,又推翻了刚才想的。
她信中也不全是胡说,起码山中仙子甚美,确实是真的。
她向来生性洒脱,不受拘束,山中无拘束,看来确实很自在。
画中仙子风采,远不及她一二。
他心里默默想。
可庆王妃执意要给她做媒,应该是真的。
至于肃王爷的独子,那只是一句戏言,她能这样明目张胆气他,就说明不足为虑。
她满篇规划,将人夸了又夸,他想着画中人恨恨看了眼。
最后提笔写下:荒谬之言,不可当真。
之后便不再理会了。
等很久之后以后,又觉得只是只言片语,她桀骜的性格,必然不肯听。
复又起身认真回信。
第二天就让人送信回京,一封给赵幼澄,另外的直接送到裴家给兄长。
那日周聿昭告别赵幼澄,带着刘娘子回城。
路上刘玉娘问:“夫君怎么会知道,庆王妃给殿下做媒?”
周聿昭看了窗外的景色,随口说:“祖母今日说过了,叔祖父并不看好此事。”
刘玉娘也就不再问了,也是。婉淳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去西北吃沙子?是她多虑了。
周聿昭忽然问;“她们一直在修书吗?”
刘玉娘想了下,谨慎说:“也不是,大约是山中寂静,无事可做。昨日武卫们上山打猎,捉了一头鹿,就是殿下画中的那只鹿,所以才热闹。晚上很多武卫们在院子里烤肉喝酒,闹到很晚。”
周聿昭听的耳中一动,“鹿?当真有鹿?”
他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刘玉娘不知道他为何心情又好了。
但是他问了,她也不隐瞒。
“就是那帮人上山打猎,太平王特意活捉的。说是养在庄子上,很小的一只。”
但即便刘玉娘描述的鹿,只是一直寻常的鹿,也只是那帮武卫们打猎得来的一只雏鹿。但依旧让周聿昭感到很欣喜。
他甚至却已经在想怎么写奏折,帮赵幼澄躲过这桩婚事。怎么为这只鹿造势,让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将这件事呈上去,献给陛下。
周聿昭走后,赵幼澄站在阁楼上远远望了眼,冬青说:“忠义候一直都在打听别院的事,赵夫人倒是拿话搪塞过去了。”
赵幼澄冷笑:“不用理会他,随他去打听。”
赵诚早上醒来一次,但又睡过去了,直到午时才醒来,他已经是两次喝醉,见了姐姐很没面子说:“我昨日又喝多了。”
赵幼澄只管笑:“你昨晚喝了多少?”
赵诚比了比答:“大约三杯。”
没想到赵幼澄惊讶感慨:“那你酒量见长,你上次一杯米酒就醉了。”
赵诚嘿嘿的笑,笑完后问:“听说有人给阿姐做媒?”
“又是谁多嘴的?”
赵诚没好气:“不论谁说,总有人多嘴做媒,对方是何人?”
赵幼澄见他不开心,心里失笑:“不用担心,陛下不会准的。”
赵诚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阴沉。
方氏等两人走后才过来,她很是不愤庆王妃的多嘴。刘玉娘在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会儿人走了,她终于可以放开喷了。
“她这人最能显摆,谁要她多嘴?肃王爷的独子我就见过,生的魁梧,说得好听是魁梧,不好听那叫黑熊。”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可见这位世子是很不妥当。
方氏又说:“太后娘娘也是,明明见过那陈勉。怎么可能会是风流倜傥。”
赵幼澄心想,陈勉是不是风流倜傥,与皇祖母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甚至不用开口,就有庆王妃为她奔走,又或者有醇亲王府大的人,或者是其他的夫人们。
这回事比她想的要闹的大的多,庆王妃是真心做媒,连着还给凉州去了信,让陈勉进京,又每日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非常殷勤。
萧老大人的丧仪,是陛下亲口嘱托过的。
赵晖看着老臣去世,还是心有所感,左书房中淡淡说:“让礼部去操办。”
那就是要定谥号,择礼部封赏。
内阁空出位置,眼下就要补上。马廷庸等人这次已经谨慎了,不再和陛下硬碰硬,大概是得了风声,是周宪实进内阁。周宪实是江都人,马廷庸等人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这回连吕大人都对周宪实进内阁没有意见,可见周宪实平日里的低调稳妥。
赵晖就是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不要同马廷庸等人混迹在一起。
六月的大朝会最终定下,周宪实入内阁,满朝恭贺。周宪实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和裴荀似的,和谁也不亲近,也不疏远。
周家一族的荣辱都在她身上。
而后周宪实便卸任了吏部尚书一职。
赵晖在左书房看着他的请奏,说不动容是假的。
“周卿这是做什么?朕既然用你,就从不疑人。”
周宪实却坚持:“陛下隆恩,臣惶恐。但臣确实不适合担此任,若不然进内阁,权柄失衡。恐酿成大祸。”
赵晖原本就是要收回他手中的吏部,可他自己先送还回来,和自己拿回来就不一样了。
赵晖叹气,摆摆手:“行了,你的意思,朕知道了。容朕想想。”
等周宪实一走,他问杨寿山:“忠勇侯比太后娘娘如何?”
杨寿山哪里敢接这种话。
赵晖的意思很明显,周宪实这是参透他用他的意思了。
以外戚之力,去平衡马廷庸等老臣。周宪实进内阁,作为交换就放下吏部尚书一职,愿意于马廷庸等人对驳。
周宪实的任命到了后,周聿昭便调任吏部,这是他该得的。周家不能只有周宪实一个人。
年前周聿昭南下凤阳府赈灾得力,开年科考忙碌也这么久了,陛下也没赏他。这次升到五品,看着品阶不高,但是权重,从此后他又迈进了权臣之列,年纪轻轻身居要职。
周聿昭进了吏部后,何静生就进了都察院。跟周聿昭他身边的人都或大或小谋得了官职。
周聿昭做事擅长谋算,学的是文臣之道。文武本无高低,端看谁的手段高明。
眼下还不能见分晓。
周聿昭从别院回来后,便立刻起草了,关于赵幼澄山中遇鹿,得祥瑞的帖子,并找京中道观做实了此事。
最后这帖子到了礼部,再由礼部呈上。
陛下正要稳住内阁,然后才准备让户部干涉粮价,结果周聿昭的帖子这就上来了。
何静生更是将周聿昭的初稿加以润色,俨然是带着一股仙家道教的味道。
既然是祥瑞,自然要献给陛下。
陛下行事多有掣肘,有这样的机缘在,总能堵住悠悠之口。
赵晖看到折子,就让廉亲王进宫来,此事自然要大力宣传,甚至不用廉亲王,礼部下面的人就已经闻风而动。
赵幼澄对此事还毫不知情。
赵善易这人多聪明,一听风声不对快马出城走了一趟。
进了山就凉意沁人,赵幼澄真如道家仙人一般,站在桌案前,正在教赵诚完成那副他没完成的画,赵琰凑在一起观摩。
赵善易笑说:“婉淳好兴致。”
方氏见他来,倒不是惊喜,而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善易见夫人如此,叹气:“夫人见我怎么如此态度?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方氏笑说:“这不是惊讶么,前几日忠义候夫人来,结果忠义候第二日一早就急巴巴来接回去了。”
赵善易一听,就知道祥瑞是从哪来的。是谁呈上去的了。
“你们是不是猎到一头鹿?”
赵幼澄抬头:“表哥怎么知道?”
“不光我知道,朝堂上都知道了,号称祥瑞,礼部最晚明日就来请祥瑞回京。”
赵幼澄皱眉,看了眼方氏。
“陛下的意思?”
赵善易笑起来:“这会儿已经不是谁的意思了,它就是祥瑞。”
他说完倒是点头:“怪不得周聿昭那小子惊为天人,就婉淳的样子站在鹿旁,怕是都以为是山中祥瑞。周聿昭这小子心思不纯啊。”
方氏见赵诚的脸色都绿了,骂了句:“你胡说什么。”
赵幼澄淡淡的,也不当赵善易的诨话当回事,问:“周聿昭呈报一个祥瑞,又不能得什么好处?他为何要这样?”
赵善易开玩笑:“自然是爱慕。若不然换能因为什么。”
赵幼澄笑起来:“怎么可能,他若是有胆魄,就不会乖乖娶刘玉娘。不过是……”
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但周聿昭多事还是给她寻了一些麻烦。
赵善易却不这么看,倒是说:“听说庆王妃正给你做媒,这场祥瑞来得正是时候,她怕是白忙一场了。”
方氏说起这个就来气,问:“她倒是左右逢源,惯会四处卖好。”
一边安静的赵诚突然问:“九婶给阿姐说的是谁?”
方氏也问:“那肃王爷独子,真如她夸的那样文武双全?”
赵善易嗤笑:“什么呀,一个棒槌。”
方氏听得脸更绿了。
赵幼澄的脸色也淡淡的,九婶这个人是真的不地道啊。
赵善易摇头:“婉淳就算成婚,也不可能出京。再说了陛下不会准的,放心吧。”
赵幼澄就是知道,所以才有恃无恐。
方氏还是生气:“那庆王妃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张得开嘴?她这是欺负……”
赵善易给她使了个眼色,方氏这才不再说了。
赵善易却有几分看热闹,庆王妃是什么鸟儿,他最清楚,但赵幼澄是什么仙,他还没摸到底。
但是他相信,赵幼澄收拾庆王妃,根本不用进京,住在山中别院中就把她收拾了。
他这次想认真看看,婉淳到底怎么收拾庆王妃。
如果必要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相帮,这种事情断没有他一个族兄急吼吼冲上去的道理。
毕竟婉淳年纪正好,还有就是庆王妃这个娘们儿,不是好人呐。
赵幼澄其实并没有当回事,她要配合礼部,将赵诚的那只鹿送进京。心里也没什么欣喜,只是为赵诚可惜,因为能养鹿他高兴了很久。
章嬷嬷见不得他们姐弟两不开心,特意问冬凌能不能再捉一只。
冬凌也不敢保证,再说了宫里都说了这是祥瑞,怎么可能私自养。
但赵诚看得很开,只是淡淡说:“不能养就请回去吧。不要惹出麻烦。”
大不了他再猎一只。
但赵琰就不行了,和赵善易嚷嚷:”明明是我们在山上好不容易猎到的,怎么就成祥瑞了?姑姑还特意让庄上的人养着。这下好了,白养了。”
赵善易好奇:“你们猎来的?”
赵琰眉飞色舞说:“那日,我们很多人上山,我也去了,武卫们直接活捉的!”
“山上远吗?”
赵琰回头看了眼姑姑:“不远,姑姑的武卫带我们去的。”
赵善易被说的有几分动心,问赵幼澄:“现在能上山吗?”
方氏:“你发什么疯?”
赵善易也是武将,指指外面:“我带了兵,跟着一起去没事的。”
说完问儿子:“想不想再去?”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赵琰只管点头,满是欣喜。
赵诚看了眼姐姐,赵幼澄也不拦着:“那就去吧,我让彭懿跟着你去。”
赵诚笑起来,悄声说:“阿姐,我再给你猎一只鹿。”
赵幼澄听着他孩子气的话笑起来。
但赵琰和他都很认真,可见是真的舍不得那只鹿。
“这种事情不可强求,记住了。只当是打猎。”
赵善易在京中困于案牍,他也曾恣意纵马,也有少年志。
打猎这种事情哪有男人不喜欢的。在儿子们眼里他向来如此,再加上他是少有的慈父,大概是自己自小艰难,庶子出身受了很多搓磨,所以在两个儿子面前从不冷脸,虽然家中妾室也有,但并不上心,和方氏和和美美。
但在外始终是京中人敬畏的赵总督。
由赵善易领着,一行人出了别院带着几十人,浩浩荡荡进山去了。
方氏笑着说:“他惯是做好人,只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表哥其实心善。”
方氏叹气:“那边府中就这样,还时有小话。都说我泼辣,我可没有说过他们一句不是。他更不好说话。”
赵幼澄手下的笔不停,安慰方氏:“表哥性情中人,表嫂只管安坐堂中,风雪自由表哥挡着,吹不到表嫂身上来。”
方氏轻叹一声。
但见她依旧平静,第一次问她:“我从不多嘴,那我今日多嘴问一句,阿鲤到底想寻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幼澄停下笔,想了一下才回头看她一笑。
方氏简直要被她魅惑一眼勾引了,心想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
赵幼澄想,当她重新从姑苏出发时,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一辈子守着阿弟平平安安就好。
可想起裴岘,她忍不住笑起来,一个不曾谋面过的人,不知道是他闯进了她的世界,还是她闯进了他世界。
他们之间已经很难说的清了。
赵幼澄身上还带着他落下的那串青玉手串,和他送的那枚青玉的玉佩。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玉佩是师祖当年送他的,也是他唯一师祖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