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面上神色不改,内心悄然打量着如何回话,岂料这时马车突然咯噔一下,柳依依毫无防备朝孤淮凛的方向扑去。
柳依依暗叫一声不好,眼瞧着孤淮凛身旁的雕刻花木,撞了上去。
“咚。”白嫩的额头与结实的雕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饶是沉静如斯的孤淮凛也不免挑眉,方才眼瞧着这丫头体态不稳撞上来,他已经做好准备大发善心扶一下,谁料,这丫头突然方向微转,直直朝一旁的雕木撞去。
只见疼的牙呲发出冷嘶的小丫头正捂着自己的额头,秀气的五官挤在一起,一脸纠结。
看到此,孤淮凛只觉得心里一阵异样,似浓浓的愉悦浸染心头。
柳依依此时无暇顾及车内两人的神情,她结结实实嗑了一下,着实震得她脑袋发懵,不过好在,稍微控制了些方向,没撞在孤淮凛身上,不然只怕这主仆二人会觉得她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丫鬟不禁投怀送抱寻求庇佑。
一路疾行,终于下了马车。柳依依被沈忱提着跟在孤淮凛后面,步过长长的街道,因天色已晚,已经没了什么人。
终于,孤淮凛一席雪白狐裘下坠着银金的珀青锦袍停止了翩跹。
柳依依抬头看,只见庄严肃穆的宫殿矗立在前,厚重的朱红色门扉两旁竖着两尊呲牙咆哮的石狮子。
而在门扉之上,挂着一块鎏黑牌匾,牌匾上自左而右,撰写着两个字:“兰台”
字体雄厚遒劲,磅礴大气。无论是这块牌匾还是“兰台”两字,无不展示着这座古殿承载的悠悠历史和历代史官秉笔直书记录铮铮青史的风骨和傲劲。
看到这,柳依依心里不禁一撼,所谓兰之君子,高洁典雅,孤淮凛最爱的父亲为了铮铮青史葬身于此,至死不悔。而孤淮凛也将继续选择这条道路,所谓文人之风骨,大抵便是此等景致吧。
柳依依看向孤淮凛,只见清润的男子立于背光之位,他久久站立于此,面上隐晦不明,泠泠暖光照在他的身上,更觉如画中谪仙。
不知为何,隐于光影中的男子蓦然回首,此时两人的目光在此刻重叠,柳依依划过一丝异样,立马转移了视线。
待抬眸再看男子之时,却见孤淮凛已趋步往内院而去。
肃静庄严的兰台,漫天飞舞的雪,而男子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知为何,在此情此景,却是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落寞。
柳依依摇了摇头,与站在后面的沈忱大眼瞪小眼。
“我现在应该住哪儿?”
按理说,她已经死了,断定是不能像以前一样的,可孤淮凛却是忘了安排她寝殿。
“既然公子并未明说,那么你就先睡马厩吧。”沈忱想了想,认真道。
“......”
......
晨光熹微,然风饕雪虐,入目即是白茫。
兰台西院侧厅,门窗紧闭,厚重的门扉将室外的冷寒隔绝在外,室内淡雅家具摆放有致,古朴大方,那青花缠枝铜炉中散发着袅袅香烟。
朱雀缠云屏风之后,眉清目秀的娇小少女正趴在美人榻上打着瞌睡。
而另一身着青色衣衫的侍女秋叶正为柳依依受过刑的脚趾上着药。
“嘶。”待秋叶没控制好力道正戳到伤处时,未睡醒还打着瞌睡的柳依依骤然惊醒,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脸蛋拧成一团,道:“好痛。”
秋叶见人已醒,敛了敛眸,吞吐问道:“依依,你那日……进了诏狱,怎得又平安无事回来了?”
柳依依不是被带去诏狱的第二天当众绞刑处死了吗?本该死去的人为何会毫发无伤得出了诏狱。
越想到此,秋叶面上神情越发隐晦不明,待看柳依依闭着眼似乎又睡了过去,她不免眸中邪光一闪,看着柳依依的脚趾,心生一计。
孤淮凛甫一进殿,印入眼帘的便是这副场景。
侍女正拿着一只上了药的竹签跃跃欲试,而她面前的一双玉足柔净娇嫩,雪白的肌肤更是衬托得脚趾上紫青的夹痕触目惊心。
而此时的少女一头如瀑般的青色披在脑后,懒懒倚在美人榻上紧阖双眸,大概是没睡醒,时不时如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
秋叶正欲往痛处一按,只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道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顿时面色大惊。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站于身后,那副清凉如画的眉眼,是二公子!
他怎么大清早会来她和柳依依住的地方?
然秋叶来不及思虑,正欲俯身行礼时,只见二公子冷凛的凤眸一瞥,示意她继续敷药。
秋叶哪还敢懈怠,她正襟危坐,忽略掉额间生出的汗,双眸聚精会神盯着柳依依的伤口。
待青玉托盘上蜡烛燃尽最后半截,上药终于完成,秋叶将郎中配的药收拾完整,立马识趣得退了出去。
秋叶走后,殿内又恢复了以往的死寂,然榻上的柳依依终是睡得极不舒服,她朦胧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刀板上的鱼肉,刽子手正手握弯刀虎视眈眈盯着自己。
在刽子手眼眸变得幽深的那一刻,她骇得顿时瞌睡虫没了,猛然睁开了眼。
“啊!”
刽子手果然正噙着幽深的目光盯着自己!
第7章 公子,我脚不行
只见一身云淡风轻的孤淮凛正笔直站于她对面几米远的位置,一双幽深的眸子波澜不惊的囚着她,暖黄的柔光印在他脸上,更是俊美如神邸,貌若画中仙。
柳依依敛住惊慌问道:“公子,你何时来的?”
她竟一点也未察觉,这男人为何一大清早来到她房间,而且为何这般眼神瞧着她?
但见孤淮凛面上并无表情。
美人榻上的少女醒来满目惊慌却又假装镇定,那双潋滟的杏眸眨也不眨警惕瞧着自己。
他慢慢朝美人榻上的少女逼近。
“你、你要干嘛?”
柳依依再无法强装镇定,男人身形高大,阴着一张脸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犹如……
她身子直缩,她没吃过吃肉,可见过猪跑啊。
“别!”少女发出惊声大叫。
不经意间,她瞥见男子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接着只闻孤淮凛淡淡的嗓音:“去书房。”
“……”
为他修复被毁文献书籍查明真相,而她免去一条死路,这是两人一早的约定,可孤淮凛这是在故意吓她?
然柳依依回过神来,一双杏眸紧紧盯着男子的眼睛,却再也不能从这副幽深眸子里看出一二。
“那公子等我片刻。”少女眸光自孤淮凛身上划过,素白的手捋了捋如瀑的青丝,暗示她要整装待发,男子得去外面。
孤淮凛微微敛眸,点了点头,缓缓走了出去。
雪霁天晴,外面白雪开始融化,余留斑驳的影迹于地面。
柳依依扶着墙,慢慢挪到男子面前,一双秋眸眨也不眨看着孤淮凛,弱声道:“公子,我脚不行。”
说罢,垂头将眸中狡黠及时掩住,柔若无骨的秀指攥着衣裙,一副娇滴滴任人宰割的模样。
只见孤淮凛半晌未动,从她垂着的眸能看见男子一席锦衣下的暗纹精致皂靴,似巍峨之山紧紧嵌在冷硬的地板上。
时间一秒秒过去,柳依依只觉得一双炙热的视线停在自己发顶,她微微蹙眉,不敢抬头。
只见,下一刻,离自己数米的矜贵男子此刻已靠拢过来,随后伸出自己泛着润的手扶起自己的手腕。
柳依依悄悄抬眸去看,却见身旁高大的男子面目依旧清冽如斯,一尘不染的眸子如屹立于千万年的雪山。
思绪飘远,两人已不知不觉来到了书房门外,除了老太史公的尸身被人抬走,内里陈设依旧如事发当日一模一样。
见两人过来,沈忱走上前道:“内里酸味刺鼻,若公子要亲自进去,带上这个。”说罢,他从一旁侍卫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面帕。
见一旁眨巴着大眼正一脸期待望着自己的柳依依,他瞧了瞧自家公子的意思。
孤淮凛淡淡点了点头,待得到那首肯,沈忱转而递给柳依依一张。
甫一进室,饶是戴着隔绝气味的锦布,强烈的酸味和浓郁的血腥气也钻入鼻孔。
这味道真是难闻,柳依依蹙了蹙眉。
越往里走,室内越是凌乱不堪,满目皆时被黑鼠撕碎咬破的残片碎屑,浓稠的酸浸入原本一尘不染的地面,堪堪留下极深的色渍。
“那日所有的黑鼠已全被抓获。”沈忱见两人目光巡视,道。
孤淮凛微微侧眸看向柳依依,自然瞧清楚了那双微蹙的秀眉。
他道:“那日你何时进的书房?”
连是他自己都未察觉,这平日冷淡清润的嗓音刺客多了些许柔和。
“那日......”
柳依依陷入沉思,那时的她还没有穿过来,并不是第一视觉看见的祸事,但原主的记忆中,确实是夜深时分,雪夜寒凉,于是便放了候在案几旁一边研磨一边打盹的原主回寝休息。
待原主睡得迷迷糊糊时分,确实听到屋外传来的异样,而身侧的丫鬟秋叶也从睡梦中惊醒,而后两人爬坐起来,续上了烛灯。
当时风啸雪饕,时不时传来的叽叽喳喳随着凛冽的风声断断续续自门缝钻入寂静的室内。
之后原主壮着胆子迈出寝屋,而后便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失了呼吸,偌大而壮硕的黑鼠,正成群结队,整齐划一朝前窜跑着。
漆鸦鸦的一条黑线绵延向前,在雪白的地面更是显得骇人发麻,循着踪迹一直到了相隔甚远的书房。
接着就如同被安排好的一样,黑鼠似魔怔了一般肆掠书房之内的书籍文献,而原主一推开门,便看到老太公老泪纵横,浑身是血趴在血泊中。
听柳依依叙述完,孤淮凛微微敛眸,陷入沉思,眼前的少女双眸坚定含着亮光,叙述更是如云流水,毫无一丝破绽。
若是之前的他尚且对柳依依保有一丝怀疑,但此刻,他万分肯定自己之前的推断,这间屋子早在柳依依进来之前便有人已经安排好,酸早已投下。
只是这黑鼠为何似早已训练好的一般集聚一起贯入书房,这是如何为之?
“你进来之时,可还有发现什么可疑?”
柳依依凝神想了想,道:“不曾,杀害爷爷的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我什么都没看到。”
孤淮凛幽幽叹了口气,不经意间,似乎瞥到了墙角檀木花几之下的一处阴影。
他走过去,随即蹲下身用指拭了拭,是黑鼠残留的毛发。
“黑鼠确为有人豢养。”孤淮凛道。
兰台乃为朝廷重点,打扫之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之辈,书房藏有典籍文献,更是得到尤重呵护,所以兰台多年不曾有黑鼠蚁虫滋生,而事发当日突然集聚的黑鼠,定是被人带进兰台多日之,豢养已久。
柳依依随着一同蹲了下去,接过孤淮凛手中的黑毛,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钻入鼻孔,但隔着挡在鼻尖的锦帕,即使放在鼻尖也闻不太真切,于是少女一咬牙,索性一把取掉了碍在鼻尖的物件儿。
孤淮凛见少女举动,本欲阻止,但少女眼疾手快已经取了下来,他唇张了又阖,终是没说什么。
“公子,这有问题。”柳依依蹙眉,泛着浓浓疲态有些发青的秋眸眨也不眨看着孤淮凛。
这香味不闻不知道,一闻却是将柳依依骇得眼皮一跳。
与书籍打交道多年的她,清楚知道纸张上面泛出的各种味道,身为古籍修复师,甚至能从这些味道中多少分辨出纸张的产地和原料。
而这出现在黑鼠毛发上的香味,不仅有书纸的墨香味还掺杂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定暗藏玄机。
只见孤淮凛面色凝重,其中诡异的香味他也嗅到,若是没猜错,这便是黑鼠听话集聚书房造次的引子。
似是想到什么,他伸出白皙骨节分明的指,将散乱在一旁的纸屑拾起来置于鼻尖,果然,上面的味道与黑鼠毛发的味道并无二致,看来这香味便是这关键了。
“拿下去给费医师看看。”孤淮凛掩下眸中浓浓的幽深,将手中之物一并递给一旁的沈忱,“请他尽早分析出来。”
窗外太阳毫不吝啬散发着自己的光芒,泠泠日光照射进来,为残酷冰冷的书房增添些许柔和温暖。
俶尔,一道煞景的咕咕声响彻在这偌大的书房。
柳依依面色发窘,恨不得立即找个洞钻进去,如此重要严肃的时刻,她这肚子也太不懂事了。
只见孤淮凛转过身,眸子打量几眼,问道:“你可需用早膳?”
他想起来,他一大早将柳依依带来书房,似为给她留用早膳的时间。
而此刻面前少女许是没睡好,眼眶下有些许泛青。
“再等等,公子。”柳依依颇有些不自然。
她撑着膝盖,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此时好不容易有一丝发现,怎么能吃早饭呢。
她目光四处巡视,似乎在搜寻什么。
昏暗的书房,满地破损的纸张书册,干涸的血迹,还有各处七零八落的家具,似乎一切都和那日并不不同,可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此时的孤淮凛已行于案几之侧,清润的脸上染上阴沉,剑眉紧蹙,为平日优雅俊美的脸添上几分肃穆,更让人难以接近。
他执起那幅老太公只来得及撰写到一半的宣纸,视线触及到纸上那早已干涸的血迹,顿时眼尾泛红,心中一阵酸涩,父亲身死之时仍未卸下身为史官的责任。
想到此,孤淮暗自攥紧了掌,如此受尽天下爱戴的衷直良臣死于非命,到底是谁如此狼子野心对他下手,父亲到底是知道了秘密,惹来了杀身之祸。
柳依依偏过头去看,不知不觉两人距离已挨得极近。
只见这宣纸撰写的内容并无什么异常,除了被血迹沾染的地方,其余位置能看得出记录的是多年前西南的一次灾疫,当年那场疫事来势汹汹,西南如处水火之中。
后来得皇帝下令,萧王身先士卒带军支援相助,最后更是为了地界人民身死异乡,而最后是他的儿子萧策身披孝麻去接了他父亲的骸骨。
“这可有何异常?”孤淮凛眼尾有些泛红看着柳依依。
少女发现了男子的异样,他那平日里极为清润的嗓音此刻有些暗哑,似乎在极力掩着悲痛的情绪。
第8章 再遇构陷
◎“将人押下去!不得有误!”◎
柳依依稍稍敛眸,自孤淮凛手中接过宣纸,在手上反复摩挲几下之后她蓦然抬眸,断定道:“这纸色略黄,质地细腻匀净,乃为太史连纸。”
“太史连纸?”
孤淮凛眸里划过一丝疑惑,父亲身为太史公,用太史连纸似乎并无何异。
柳依依摇了摇头,坚定道:“问题就出在这儿。”
太史连纸软绵而有韧性,是为极上乘的纸张,可孤老太史公素日节俭,太史连纸乃棉纸极品,造价极高,工序也极其复杂,所以他素来常用的皆是略微粗脆的毛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