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少女清透的眼,孤淮凛顿时明白了其中玄机,他道:“你的意思是这纸张已经被调换了?”
“不错。”柳依依点了点头,纸张被故意调换,这番所为定是原来那毛边纸上被老太史公撰写了某些东西。
良久,孤淮凛没在说话,少女抬起头望了望,只见站在暗处的俊美男子,那双幽深的桃花眸冷冽非常,似含着万般情绪,但最终都掩于这浓浓的晨光之下。
书房靠墙边原本寓意好事成双的青纱暗格花灯,却被那日黑鼠蹿跑刮倒了一盏,在混乱地面上瘫了一地,稀碎的不成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柳依依只闻男子含着寒冰般的嗓音自头顶传来,“今日就到此结束吧。”
话音刚落,一股寒风却是从大开的房门而来,径直灌入脖颈,柳依依不由缩了缩脖子,她再度抬眸看向隐在暗处的孤淮凛,点了点头,“好。”
“送柳姑娘回房。”说罢,男子紧紧攥着那毛边纸,快步走了出去。
冬日暖阳,光影泠泠,孤淮凛那肩宽窄腰的俊拔背影,却是在这副场景中似乎又显现出那日的落寞和悲戚。
柳依依不禁一阵怅惘,喟然长叹:奸宦横行,狠辣残害忠良致使朝堂动乱,孤老太公自小将好武长子孤寒凛送往军队历练,而将好文的次子送外就学,就是为了让两人远离这些纷争,怎料造化弄人,终卷入了这诡橘的朝野之争。
......
等待良久,柳依依等来了被孤淮凛叫来接她的秋叶。
书房之景骇人又刺鼻,只见秋叶那张小巧颇有些媚意的脸紧紧皱着,捏着鼻子站在离门极远的距离,不敢再上前。
“依依,要不你自己扶着墙出来?”
“……好。”柳依依无奈,一瘸一拐慢慢挪了出去。
“怎么样?”待人一出来,秋叶紧皱着眉准备上前搀扶,柳依依在房间待了极久,身上也已经熏入了味道,待手即将触及的一刹,她愣了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转眼想到这是小公子的命令,她也不能再耽搁。
“发现了些异常,”柳依依见秋叶过来,边打着哈欠边顺势软软靠了上去,“好姐姐,我又累又困,先让我靠会儿吧。”
少女嗓音甜憨,姿态柔软。
柳依依靠在秋叶身上,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身旁侍女脸上怔了怔的神情。
秋叶有些僵硬,连忙问:“可发现什么了?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黑鼠。”柳依依连打着哈欠,言简意赅。
“黑鼠?”秋叶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她抬起手晃了晃几度要睡过去的少女,继续问:“公子怎么说?”
“你还未跟我说,你在诏狱遇到了些什么?”本是已处死之人,怎么安然无恙回到兰台了?
“我好困……以后再告诉你吧。”
柳依依此时困意已经上来,虽听清了在自己耳蜗边一直叽喳的话,但此刻眼皮重的她实在是不想再多说话。
秋叶面上一阵白一阵绿,终是将全身重量压在自身的柳依依搀扶着往回赶。
匆匆用过膳食,柳依依便上了榻与周公继续约会去。
日薄西山,这一觉柳依依睡得极为舒坦,孤淮凛也没有再叫人唤她起来。
而这幽闭温暖的房间,凛冽寒风被隔绝在一室之外,直叫她感受不到半点冷意。而受伤的脚在这几日已经好转很多了,入睡时一点也为感受到疼。
待太阳收掉倾洒在大地上的最后一丝余晖,柳依依终于醒了,她眨了眨还有些迷茫和呆萌的眸子,爬坐起身,孑然长叹,自己还是那么能睡。
没用午膳直接睡到了傍晚之际。
她瞧了瞧四周景象,室内典雅秀致,入目清新淡然。
原主在兰台果然深受照顾,不是睡的大通铺,而是和秋叶一同睡在一单间之内,而房间摆设器具也是比一般的下人好上几分。
记忆中,秋叶似乎是负责兰台书房的器具打扫。
待想到这儿,少女柔和的芙蓉玉面俶尔变得稍有些严肃,秋叶负责兰台书房,书房……难道......
随即,柳依依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呢?秋叶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小丫鬟,怎会有那般胆子呢?况且,她也在兰台待了数年,怎会干出那般罔顾人伦之事?
此时已至傍晚,料峭十足
LJ
,暴露在空气中多时的上半身不免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柳依依缩了缩,拢起自胸前掉下去的被褥,倾刻间,她隐约想起了秋叶来接自己时那些异常,她为何问自己那些问题?
正思及次,一阵砰砰的敲门声传来,看得出来人的不耐烦和急躁。
“柳依依,快开门。”
柳依依正欲起身,只闻砰的一声巨响,骇得柳依依身躯一震,与此同时,厚重的门扉自门外被人猛得踹开。
接着几道人影涌入尚不宽敞的房间。
只见一袭绿衫女侍服的秋叶走在最前端,神色颇有些义愤填膺,她道:“公子,我就是在她床榻下面发现的这个。”
秋叶手中握着宣纸包裹好的黑乎乎的东西。
柳依依不明所以,但见面前几人严肃板正的脸,心中不免几分猜测,秋叶手中的东西,定是和兰台一案有关。
她看向人群中端的孤淮凛,却见他漆黑的眸只是淡淡瞧着一旁翩跹的烛火。
“这是什么东西?”柳依依冷下眸子看向义愤填膺的秋叶,问道。
秋叶果然有问题,竟这么急不可耐栽赃到她头上了,亏得原主还一直真心实意待她。
“你还好意思问我?”秋叶冷哼一声,“我说为何兰台出事前你鬼鬼祟祟,原来竟是瞒着我在房内豢养黑鼠,而这就是黑鼠的饲物!”
听完秋叶煞有其事的质问,柳依依只是骤然一笑,看来自她回兰台起,秋叶就在筹谋如何继续将她拉下水去。
说完,秋叶径直跑向墙边立着的八角柜,道:“这里面还有。”
柜门大开,浓郁的怪味顿时窜了出来,只见柜子内里各式饲料分层摆好,甚至还有几撮黑毛。
柳依依心道,倒挺像那么回事,不过孤淮凛会不会信呢?
只见俊美挺拔的男子缓缓行于八宝桌前,掀袍优雅而坐,随即不急不缓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副云淡风轻之态。
秋叶见孤淮凛如斯,连忙跑过去,提议道:“公子,你可要惩戒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啊。”
“勾引外贼,谋害太史公,此等逆贼万不可继续留在兰台……”
秋叶话未说完,只见方才拥着衾被的少女此刻出现了眼前,比自己更甚的是,柳依依眨巴着一双杏眸,水光潋滟直直看着孤淮凛,那副模样好生委屈。
“公子,”
娇软的嗓音缓缓而出,“你万不可听信别人的构陷。”
“柳依依,你还有脸来求公子,你这个白眼狼!”秋叶连忙打断,狠狠瞪着一旁的少女,狠不得立即上前将其拽开。
柳依依是为老太公生前近身研磨侍女,好不得宠,万一此刻她凭借着这副狐媚子样,惹得公子垂怜,若是她有了翻盘的机会,那她就完了。
如是想道,秋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公子!你一定要为老太史公做主啊!”
老太史公含泪九泉,此刻唯一的嫌犯就在此处,她不信公子还会包庇柳依依。
“公子,你仔细搜查,这房间里定是还有别的罪证,说不定柳依依便暗自在这房里饲养黑鼠!”
只见孤淮凛微一皱眉,立侍在侧的沈忱瞬间意会自家公子的意思,连忙上前,厉声道:“搜!”
“是!”
良装侍卫训练有素,四处散开开始搜寻。
柳依依柳眉微蹙,静待这秋叶的“安排”。
不多时,只问一侍卫道:“公子,有发现。”话音一落,众人视线朝那方向看去,只见偌大的木床已被移开,而在那床底之下地面之上,赫然显现的是一个可供人出入的窖口。
少女杏儿水眸微瞪,这床底下竟还藏有一处玄机,但这定不是原主所为。
只见孤淮凛清冽的嗓音响起,“进去看看。”
一侍卫立马会意拱了拱手,双腿一蹬跳入其中,不多时,他自窖口而出,走近端坐于八宝桌旁的清俊男子,回禀道:“公子,内里空间极大,确有养鼠的痕迹。”
话音一落,柳依依忘了呼吸,似花瓣般的嫩唇微张着满是惊诧,这秋叶竟然在两人睡的地方,挖了个地窖,养黑鼠!
而且还不知养了多久!
原主也着实心大,黑鼠就在地底叽叽喳喳,竟一分也未察觉而出。
沈忱眸色一紧,跳进去确认了一番,“公子,确实如此。”
说罢,沈忱将目光顿在了柳依依身上,满是阴郁和质疑。
少女浓长的羽睫颤了颤,看向坐着的俊美无涛的男子,解释道:“公子,不是我。”
“不是我豢养的黑鼠,我根本不知道这地窖的存在。”
话语虽真切诚恳,可少女面上却并无几分畏惧和惊慌,孤淮凛视线自柳依依面上淡淡划过,却是没说话。
“柳依依!证据确凿,你还有脸狡辩!”秋叶面色发红,怒火中烧,“公子,你一定要好好处置她!”
烛火翩跹,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良久,孤淮凛淡淡道:“押下去。”
立侍在旁的沈忱顿时心领神会,唤着人朝柳依依走去。
见劲装侍卫上前押住柳依依,秋叶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得逞的幸灾乐祸。
如此总算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看柳依依这次还有谁会保她,今后兰台一案再也不能翻案了。
一室僻静,能听得见烛火即将燃尽,发出的噼里啪啦燃灼之音。
柳依依被押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回眸深深看了一眼端坐于八宝几前浅抿着粗茶的俊美男子,那双如黑曜石般的幽眸深不见底,一分也看不穿猜不透。
但她想,孤淮凛才略过人,岂非被这三言两语构陷蒙蔽之人,她只是疑惑,孤淮凛此番到底意欲何为。
第9章 夏日莲荷图
事隔几日,柳依依再度被押解前行,然与几日前在诏狱不同的是,这次押自己的侍卫不知比上次轻柔多少倍。
而这前往的路,似乎也不是地牢或者暗狱,与之相反,反经过之景皆宽敞华美,路边景致虽因凛冬严寒,纷纷枯萎,但足以想象,此地若是在春日时节,该是多么耀眼华美之境。
柳依依一席翠绿衫的裙裾拂过路旁枯萎的枝丫,发出窸窸窣窣的碎音,待步过假山错落间长长的走廊,踏过池水之上的拱桥,走算来到了一座巍峨的宅院。
甫一进入,淡淡的紫檀木香味充斥鼻尖,房间内里仅有几件家具,但无不精雕细琢,秀丽典雅,偌大的雕花镂空书架站占据一整个墙面,而对应着的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而另一侧墙上挂着各式的名帖和画作。
不知为何,这入眼一室的清冽淡雅之风,柳依依想到了孤淮凛。
侍卫将柳依依带入房间后便迅疾退了出去。
柳依依浅浅打量了一番,随即被挂在最里边的一幅夏日莲荷图吸引了目光,这莲含苞待放,潋滟的水面有着氤氲的水雾。
画的下方没有署名也没有盖章,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家画的如此飘飘然一幅人间仙境的画作。
柳依依不禁赞叹,她目光不经意一撇,竟是发现湖畔似坐着一个女娃娃,娃娃背对着但那一双白玉藕足却是泡在一池波光粼粼的水里,看那模样,好生雀跃。
这女娃娃是谁?
她眯了眯眼,有些看不清,于是便大胆提着裙摆上前,想走近看清楚。
俶尔,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是孤淮凛。
“公子。”
孤淮凛目光淡淡扫了一眼正有些错愕的少女,随即视线顺着少女原本的方向看去,在她对面,挂着的是那幅夏日莲荷图。
“公子,我看这幅画画得真是栩栩如生,一时没忍住,想凑近些瞧瞧。”柳依依垂着头,有些扭捏。
没成想,这真是孤淮凛的房间,没经过他允许便乱看,还被当事人逮住,怪有些窘的。
只见男人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说让她看还是不看。
随后,孤淮凛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柳依依眨巴着杏眼,道:“公子,你当着秋叶的面将我抓走后,她可有什么异常?”
秋叶那点栽赃人的手段,断然是不能蒙蔽孤淮凛的,而孤淮凛最终选择当着她的面将她押走,说明他是想将计就计,引出秋叶背后之人。
“已经安排宋既时时刻刻盯着她。”
说罢,孤淮凛径直朝案几而去,掀袍而坐,随即拿起了一本古籍翻开来看。
此时夜已深,柔黄的纱灯映在他的脸上,垂着的睫毛映出长长的阴影,白皙的肌肤越发清透,为平日清冽如皑雪的他增添几分柔和。
“这册子年份已久,有些折损,能否修复?”
面前少女久久未答复,孤淮凛抬眸看向少女,只见她正发着愣瞧着自己,十四五岁的少女,花貌雪肤,饶是身着平常的碧绿侍女服,也难挡其身上的光华,孤淮凛可以想象,若是再养个几年,定是名冠京城之姿。
想到此,孤淮凛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经意间变得几分幽深,他又问:“可能修复?”
男子清润的嗓音再度传来,欣赏美人容颜的柳依依猝不及防缓过神来。
只见孤淮凛正噙着一双淡眸瞧着她,柳依依面色有些发红,幸好在这灯的照耀下,看不清自己泛红的面颊。
“嗯?”男子尾音磁性清润,好不悦耳。
柳依依一哆嗦,利索上前接过孤淮凛手中的册子,脆生生道:“当然能修复。”
“不过,那些工具......”
话音刚落,只见身着常服的俊逸男子朝一旁木制檀柜而去,而后拿出上次在马车里见过的那雕花木箱。
“谢公子。”
柳依依甜甜一笑,上前接过,目光扫了一圈,问:“那我在这里修复?”就在你的房间?
“嗯。”
得到首肯,柳依依也不拘束,朝一席紫檀罗汉床而去,开始自己的修复工作。
偌大的房间内,两人各据一方,娇小的少女坐在罗汉床上,全神贯注使用着各式精巧的工具修复着手中的古籍,而远在几米处的案几上,清隽的男子翻着手中的书籍,期间两人尚不言语,但却透露着一种和谐。
少女时不时修复的琐碎声响清晰得钻进孤淮凛的耳中,然以往好静的他竟不觉得吵扰,甚至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目光自手中书册移过,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幅夏日莲荷图。
画中嬉水的娃娃是一小少女,彼时的小女娃尚且只有五岁,却也粉雕细琢,水眸弯弯,嗓音甜腻,尤招人喜爱。
柳依依揉自己发酸的脖颈时,便看到这副场景,疏离淡漠的男子久久凝视着那夏日莲荷图中的娃娃,那一向清冷不起波澜的目光竟泛起几丝遣眷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