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睡梦中感到一阵冷意，微微蜷缩起身体却不愿意睁眼，下一瞬身上被带着暖意的柔软包裹住
我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高个的俊秀少年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书，正是我睡前打开的那本书
他合上书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对我轻轻一笑
“苏小姐，你醒了”
是小晨，我坐起身，盖在肩膀处的小毯子缓缓滑下，羞赧的拢拢耳边的卷发
“本想看会书，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苏小姐昨天晚上睡的太晚了，所以才这么累”
他没有坐下，依旧站在我身前，唇边带着一丝浅笑俯视着我，眼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我愣了一下，他转身已经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很自然的与我对视
“昨天宴会结束时就已经很晚了，苏小姐肯定睡的比平时要晚。”
我扯了扯嘴角，“是啊，昨天确实结束的太晚了”
“妮娜，该下楼吃午饭了…”
魏笙推开小会客厅看见小希时愣了一下，随即一笑
“小晨也在啊，正好刘妈托我喊你们下楼用饭”
“好，那我先下去了，大哥”
小晨和魏笙打过招呼，又冲我点点头
出了小会客厅，我走过去接过魏笙手中的公事包，和他一起进了卧房，问他
“早上是你打扫的那里？”
他点点头，不好意思的推一下鼻梁间的眼镜
我又问他，“我的旗袍你放哪儿了？”
他转身，惊讶的看我，“妮娜，不是你拿走的吗？”
旗袍不是我拿走的，也不是魏笙拿走的，那么在这个公馆中有谁会拿走一件破了的旗袍？
魏笙有些着急，“妮娜，那件旗袍…”
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是一件破了的旗袍，先下楼用饭吧”
魏先生和魏太太的位置都空着，少了艳光四射的魏太太，餐桌上沉默了很多，朱彦先生今天胃口很一般，神情些许恍惚，似有心事，只用了半碗饭就回了房，他走后，小芸也跳下椅子抱着布娃娃沉默着上了楼
平日除了朱彦先生与魏太太，饭桌上最活泼的就是小希，但今天他只是从头到尾低着头扒饭，很少抬头说话，最有意思的是我发现他在偷看我
我对着他浅浅一笑，他猛地脸红低头，动作僵硬的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慌张离开餐桌
刘妈从厨房出来，看见餐桌上只剩下三个人，愣住了
“呀，怎么这就都起身了？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小晨朝她笑了一下
“是昨晚大家没有休息好，所以有些影响胃口”
刘妈点点头，端着粥碗上楼去了，应该是去给魏太太送粥了
小晨也站起身和我们打了招呼上楼去了，此刻餐桌前只剩下我和魏笙，我心情莫名的好，顺手夹了一筷茼蒿放在魏笙碟中
他抬头，琥珀色的眼中惊讶又惊喜，似乎没想到我知道他喜欢吃这道菜，我微微一笑，低头搅动汤碗里的瓷勺
多好哄啊，不过这道菜，从小到大他居然还没有吃腻…
用过午饭，魏笙说证券所有些事情又出门了
我照常懒懒躲在小会客厅打发时间
手中这本厚重的英文书是魏笙的，看书名是本讲心理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
“催眠状态并非是无意识的睡眠状态…任何想法或念头只要透过意识为潜意识所接受，就会自动转化为行动，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小姐”
我转身，小晨站在门边晃晃手中的书
“小希吵得我看不进去，所以就来这里找找清净，不会打扰到你吧？”
我笑着摇头，“进来吧”
他走近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书
“苏小姐也会英文吗？”
我移开眼，阖住书放回书架
“只会一点”
莫妮修女会说中法英几国语言，小时候她会把我搂在怀中教我读写
他似乎有些遗憾，“我还想着苏小姐或许可以帮我补习下英文”
我佯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水平恐怕是不行的”
“苏小姐，你的十字挂坠怎么不戴了？”
他盯着我的脖颈看了一会问，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去摸胸口的十字架，却摸了个空
“啊，链子断了，我就先收起来了”
那晚我拉着魏笙去小会客厅前，将十字架摘下来放在了梳妆台上，之后便再未带过，现在它应该还在梳妆台上
小晨笑的很玩味，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我那里有合适的工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没关系，我已经和阿笙说好，明日出门时顺便去躺银饰铺子”
“是有什么需要采购的吗？”
“嗯，买几件衣物”
小会客厅的门再次被打开，刘妈站在门口
“二少爷，下面有个小姑娘说是有事要找你”
我弯起嘴角，“刘妈，这是小晨不是小希”
双胞胎尽管身形五官相像，但他们的气质区别很明显，小希好动，小晨稳重，家里从未认错过他们
除非他们自己有意误导
刘妈惊咦一声，仔细又看了几遍
“咦？三少爷？那刚才出门的是…”
她一拍腿，“哎呀，又被二少爷给骗了”
小晨无奈的摇摇头，“还来这一套，看来我又得当那只替罪羊了”
我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下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身学生装，梳着两条长辫，辫尾各扎两个浅青色的蝴蝶结，小巧秀丽，只是脸色不太好
当听见小晨解释自己不是小希时，女孩的脸色更加苍白，看起来十分无助，甚至当场扑倒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刘妈呆站在一边束手无策，小晨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头在女孩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女孩从他怀中起来，啜泣着点点头，两人便一起出了门
第11章
快进入十一月了，气候逐渐湿冷
刚一下车，冷风打着卷吹过大衣下摆，带起几分萧瑟，响了几日的枪炮声今日消失了，却没有带来丝毫的安心，相反越发心慌
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也许就像报纸上说的，国军已经全部撤退了，上海彻底被日本人掌控，不过这又与这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照旧，甚至超过从前，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一样都不少
披散着头发，衣服脏兮兮的小女孩咬着手指静静的盯着我
修女说神爱世人，虔诚的信徒要将神的光明传达，帮助有需要的人，这样才会升入天堂免受地狱之苦。
但神是骗子，他并没有做到公平的爱每一个人，我又为何要再遵循他呢？
当我和魏笙相遇那一刻起，我已经踏入了地狱的大门
我平静的移开脸挽着魏笙的胳膊慢慢踏上承凤店门口的台阶
这里是上海最有名的制衣铺，上流社会的小姐夫人们会在这里定制旗袍，魏太太送给我的那件旗袍也出自这里
将脑海中有关那件旗袍的细节都画了出来，交给制衣师傅，再快也得四五天才能拿到，从制衣铺出来，那个小女孩还站在那里盯着我
瘦巴巴的小脸上眼睛大的可怖，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我好似看到了另一个小女孩
一样脏兮兮的衣裙，披散着头发孤零零站在街头，不哭不闹，只是静静的看着路过的一切
“怎么了？”
魏笙一手扶车门，一手搭在我的腰上，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难过，妮娜。”
难过？我忍不住想笑，我为何要难过？哪里看出我难过了？
“你先进去等我”
他用手挡住车顶，让我坐进车里，然后向那个小女孩走去，后视镜中他屈膝蹲在女孩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写了什么递给女孩，最后摸了摸女孩的头转身回来
车子静静的向魏公馆开去，车窗外苏州河对面一片斑驳破烂，我转过去看他
“你给了她什么？”
“啊…是一个地址”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林太太可怜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自己家里办了一个儿童收留所，离这里不远。她为人很和善，如今时局正乱，那里对小女孩来说更为合适”
车里静默了半响，我听见他又说
“我只是想起了表妹”
“前几日我突然梦见了表妹，梦中表妹的面容依旧有几分模糊，穿着一身浅色裙裳，个子小小的…”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低
“表妹离开的时候只有八岁，那时局面虽比现在安稳些，但街市上也并不太平。只希望…无论表妹现在身在何处，也有一个人能护她安稳”
放在膝上的手背突然覆上一片温凉，我垂下眼睫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魏笙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紧紧握了握
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转而盖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抬头笑的温婉
“一切会好的”
他的眼睛黑而深邃，静静凝视我一会，弯起唇又露出熟悉的温柔中略带腼腆的笑
“嗯”
穿过林荫道，车子停在公馆门前，魏笙拍拍我的手
“过几天我亲自去取旗袍，母亲那里你不要担心，她不会知道的。下午证券所那边还有一个会议，晚饭前我就会回来。”
“嗯”
我下了车，看着车子掉头走远，面无表情的向里面走去，站在门前，里面的笑声说话声隐约传来，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重新扬起一抹浅笑推开门进去
“哎呀，妮娜回来了。快来看看！”
魏太太坐在沙发上兴奋的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过去，她将桌上的绒布小盒转向我，里面是一条极为漂亮的翡翠项链，色泽细腻通透，中间缀着一颗葡萄大小的红宝石
“好漂亮的项链啊”
魏太太爱不释手的摸着项链
“是呀，这是你伯父今天送给我的，听说是极为稀罕的蓝水绿呢”
我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方向
“伯父回来了吗？”
“没呢，是他让朱彦送回来的”
朱彦先生坐在对面笑嘻嘻道
“翡翠美丽，这价格更美丽。姐夫可是花了三万银元才拍下的。啧啧，我要是有姐夫这份阔气，估计现在也有贴心的可人伴在身侧了”
魏太太侧脸剜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
“一天就胡说”
随后难掩开心的拿出项链让我帮她带上
“好看吗？”
她站起身，身姿曼妙的轻转一圈，缀着红宝石的翡翠项链映的皮肤细腻白耀，整个人越发华贵娇媚
朱彦先生夸张的啪啪鼓掌，摇着头赞叹，“美玉配美人，绝搭呀！”
魏太太娇嗔的瞥他一眼又看向我，我点点头，轻笑道：“和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一样美。”
魏太太娇笑着捂嘴
“一个个嘴巴真甜~”
她坐下喝了几口茶润喉，又站起身
“你两先坐着，我上去换身衣服配这项链。”
朱彦先生笑着摇摇头，神色莫名玩味
“女人啊~”
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佯装做无意
“刚才回来时，门外有个黑衣男人一直在张望，还问我您是不是住在这……”
“咳咳…”
朱彦先生呛水了，咳嗽的动作带着手中的茶杯晃歪着撒了他一胸口茶水
“呀，您没事吧”
我掏出手绢递给他
他摆摆手，又咳嗽一声，神情略显紧张
“那个人现在在哪？”
“已经走了，我说是他就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好奇怪的一个人啊”
楼梯上传来细微的小动静，我站起身刻意贴近朱彦先生，用手绢温柔的擦去他胸口的水渍
他愣了一下，我微微一笑，将手绢递给他
“都湿了，还是擦一下吧”
接过手绢后他又恢复了正常，打趣的笑道：“你看我，果然不年轻了，喝个水都能呛到，那就谢谢妮娜的手绢了”
他低头擦拭胸前的水渍，但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抬头与楼梯上抱着布娃娃的小芸对视，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过分的温柔
“不客气呢”
小女孩猛地转身上楼
“咚咚咚”
带着愤怒的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响起，随即魏太太的惊呼声也传过来
“呀，小芸你撞疼妈妈了，小芸？小芸，妈妈和你说话呢！”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朱彦先生也抬头疑惑看向楼上
“怎么了？”
我无辜的摇摇头，“不知道”
端起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心情又好了几分
啧，看来我又惹小芸生气了呢
第12章
我喜欢斜倚在小会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有时倦意上来，就会躺着小憩一会
这根又尖又细的长针藏在沙发的隐蔽角落，位置正好是向来我头枕的方向，直挺挺的立着，若不是我恰好瞥眼看到，恐怕在我躺下时长针就会深深扎进我的肩胛
小孩子的把戏，直白而恶意满满
我倒是有些好奇她从哪里找到这么长的一根针的
转过身，小芸站在小会客厅的门口，怀里依旧抱着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静静盯着我，尽管她面无表情，我却从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中感受到浅浅的愉悦
我取下长针握在手心，缓缓走近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像个乖巧的洋娃娃，一动不动任由我抬手将她颊边的长发拨到耳后
我牵起她的手，将长针平放在她的手心，声音带着一丝怜悯
“你的对手不是我”
“来，我带你去看。”
我站在走廊外微笑着向她招手，静默一会，她轻悄无声的跟了上来
楼下的笑语声隐约清晰，我们站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旁边就是栏杆，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楼客厅，而楼下的人抬头却看不到我们
美人如同娇花是需要呵护和欣赏的，魏先生总是不在，魏太太像株缺乏滋养的花，每日乏味的呆在这个公馆里自哀自赏，朱彦先生成为了那个护花人，他英俊潇洒，风趣幽默，愿意花大把的时间呆在这里陪着魏太太，做一只逗趣的解语鸟
当魏太太掩唇弯眉娇笑时，他会不由自主看呆，而后靠的越近，俊朗的双眼盛满深情，温柔注视…然后双手暧昧的交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