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看罢了，但临走之前，他听见余绯号召大家一起去扫雪。他发现自己也是有用武之地的，便又来了。
但他只会帮忙扫雪，不会吃食堂里的一口饭。
因为，他一点儿规矩也不敢坏。
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些人的身上会背上一点儿处分，于零班的这些人而言或许无足轻重，可他就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但单单是扫雪这件事，他乐意帮忙，能受嘉奖最好，不能受也无所谓，他不在意这些。
他通透又善良，人物特色简单极了，余绯却生出一些本不必要有的悲悯来。
他及时地偏过头，因为他也清楚，赵嘉平不希望任何人在他身上留下同情的眼神。如果是那样的话，赵嘉平一定会忍不住憎恶自己那份或许已经过火的明哲保身。
顾烟也不强求他，嘱咐了几句后，再度匆匆跑回余绯身边。
很快，零班准备齐全，一起推开了食堂大门。接着，浩浩荡荡地分散开来，主动成为两队，一堆跟着肖泊亦他们去后门，一队则跟着余绯顾烟往前门去。
学校内外的清除积雪工作依然在继续着，校门口的马路早已经水泄不通，原本被卡在路中间的家长，有些也主动下车帮起了忙。
柏老师忙得一身汗，风一刮，脖子里飕飕地凉。扫雪的老师们其实都不怎么放得下自己那些在教室里的学生，柏老师也一样。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柏老师直起身：“我去看看高二教学楼，安抚一下各班同学。”
得到允许后，柏老师先是回了一趟办公室把自己捂热了一点，然后从九班开始依次往下看。
每个班的同学看起来都有些焉吧，但柏老师进去鼓励了几句，又好多了。
柏老师挨个看完，终于回到了零班......这是什么鬼啊！
他惊惧地发现，自己班的学生，居然集体消失了！
这种奇葩的情况，柏老师也是教学生涯中第一次见，正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他往楼下一看，直接瞳孔地震。
他心里的小火山差一点就爆发了，自言自语道：“简直......胡天下之大闹啊！”
柏老师拍着自己的羽绒服，忧思满满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也不好声张，怕自己直接在楼上朝下喊的话，会把其他班的惊扰到。
整个零班的同学，此时四散地混在清除积雪的队伍里。
除了柏老师人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其余原本就在扫雪的人，都由于太专注，完全没发现身旁多了一些原本不属于扫雪队的人。
柏老师挣扎了一会，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态，特别像是山林里养猪的农户，某天发现自己的猪圈没锁好，三十多只小粉猪丢了。
不仅如此，这些小猪们还分散地跑去了各个山头，抓都不好抓，找也不好找。
柏老师思虑再三，送给自己两个字：罢了。
让这群小猪崽子们扫去吧，也算是添一份力了。
柏老师长叹了一口扎扎实实的气，仰天无声感叹：他这是接了一群什么样的学生啊......
再看赵嘉平，原本是独一人安安静静地清扫着的，没人打扰便自在得很。
忽然有一人，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贴上他身边，而赵嘉平吸吸鼻子就知道是谁，伸出手就将人往外赶：“你来干什么？冷得很！”
“啧，别他妈乱动。”陆妍茹按住赵嘉平的手，言辞犀利：“旁人就算了，我过来和你一起，难得你也要赶我走吗？”
“我没有......你不要生气。”赵嘉平温吞地收回手。
“你再推我一下，我就要生气了。”陆妍茹火气一点都不收敛：“一个人就偷跑出来了，你把我当什么？”
赵嘉平沉默：“对不起。”
自小一起长大的二人，虽然家境悬殊，却从未分离过。
大概是因为儿时，赵嘉平阴差阳错救下了溺水的陆妍茹，两个人就这么牢牢地锁在了一起，个性外向的陆妍茹也习惯到哪儿都带着他。
赵嘉平内向，在学校里没朋友，陆妍茹就把他带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就这样被绑在了一块儿。
稍微长大一些后，二人渐渐有了性别意识，也知道避嫌二字怎么写。
陆妍茹在玩时，便不再带着他。而赵嘉平也乐得清静，毕竟他好学。
但尽管陆妍茹总是在朋友面前对他嫌弃又疏远，赵嘉平在学校里也根本不主动跟她说话，要真到了影响赵嘉平利益的时候，她出手得比谁都快。
——尽管，经常帮些倒忙。
譬如对顾烟，造成那些明明可以不发生的间接伤害。
陆妍茹嘴上爱开炮是真，但心底确实是容不得看赵嘉平委屈的。
“我们是一样的，都想离她近一点，不是吗？”她平静地说。
陆妍茹在一千句违心话里，单拎出来了一句真心话。
赵嘉平猛的抬起头，惊诧之余，只见陆妍茹神色平静，似乎方才的话只是在感叹，这雪真大。
陆妍茹低头扫雪，默默无声。
赵嘉平心头却好似千刀万剐。
所有人都不懂此时的沉默是怎么来的，天地间苍茫一片，唯独二人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好了，”陆妍茹拎起扫帚，往赵嘉平身上扫了一片过去，“快点吧，老娘还想早点回家。你没人来接，我可是有的。”
“哦，哦。”赵嘉平也笑了笑，发自内心的那种：“好，好的。”
陆妍茹拍了他一下，嫌弃道：“怎么跟结巴似的。”
但说这话时，她却是笑着说的。
这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七点，顶空已经不再飘雪，大家的视线也清晰很多。
不知不觉，眼前的道路已经渐渐明晰，校门口的车灯照在雪堆上，目之所及之处，别有一番暖洋洋的意思在里边。
教室里，顶上到底广播突然滋滋作响。
闷在教室里的大家，纷纷应声抬起头。
片刻过后，广播里，是柏老师的声音：
“全体同学注意，学校前后两个大门的积雪已经清扫完毕，高一、高二学生请走正门离开，高三学生请从后门离校。祝大家跨年愉快，元旦快乐！再播报一遍，全体同学注意......”
短暂的寂静过后，大家欢呼雀跃起来，教学楼里顷刻间变得喧闹，大家纷纷收拾起了书包。
零班的同学听到了广播，也迅速成堆地跑去了食堂，把东西都放回了杂物间。
最先回到食堂的自然是余绯和顾烟，他们要负责清点用具和人数，最后锁门。
等陆妍茹和赵嘉平一起回到食堂的时候，顾烟虽是感激，但还是嗔怪了一句：“下次不能这样突然地来帮忙了，外面这么冷，你们俩冻昏了谁负责？难道扫雪队少你们两个人的？”
“对不起。”陆妍茹和赵嘉平异口同声，连双手都一模一样地放在前面交握着。
神态诚恳，规规矩矩。
顾烟：“......”
门落锁的那一刹那，再无其他人知晓，高二零班曾在这个暴风雪之夜做了什么——不过当然，元旦假期过来之后，柏老师专门开班会“讨伐一顿”，也是肯定免不了的。
十多分钟后，顾烟和余绯走出正校门，一起往北风巷走。靴子踩在积雪的路面上，吱呀吱呀地响。
放眼望去，遍地银装素裹，很漂亮。顾烟向前跑，转身看自己的鞋印，还偷偷跟余绯踩出来的印子比着大小。
快回到家时，她才想起来问上一句：“话说，我们用了食堂做饭这事儿，会不会受处分啊？”
“不会，这个可以放心。”余绯很确定。
“为什么？”顾烟蹦蹦跳跳，满是骄傲：“是因为我们帮忙扫雪，将功抵过了吗？”
“嗯。”余绯哄她。
“我就知道！”顾烟脚步更轻快了，开心地往前跑，赶着去前头不远处的奶茶店排队。
说起来，这家北风巷的奶茶店还真是拼命，暴风雪的来势如此汹涌，居然在雪停的那一刹那又开了起来。
不过，如此尊重工作的人，也确实值得尊重。
也怪不得，顾烟如此喜欢这一家店的奶茶。
余绯留在原地，暗自哂笑。
其实，他刚刚话只说了一半。
虽说是将功赎罪，但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顾烟捂着奶茶，远远地朝他招手，笑得灿烂如暖阳，似乎能融化每个过路人一身的风雪。
余绯加快脚步，去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
不过，就让她这么觉得，也挺好的。
余绯默然地想，同时在心里说出了答案。
最大的原因其实是，任凭你做什么——
到最后，我都能给你兜着。
第27章 吻痕是我爱你的证明√
高二上学期结业后，顾烟的成绩依旧处在零班倒数，和肖泊亦不相上下。
寒假期间的某天，大猫晚上带母亲去医院看病，喵喵小卖部就由顾烟来代替看着。到了晚上八点，她把店里的卷帘门拉上扣好，跟余绯报备了一声，说自己准备回家了。
余绯当时正在去接她的路上，今晚付若素依旧不回家，他就想着去陪陪她。
顾烟检查完锁，哼着小曲儿就往家走。
喵喵小卖部相比狮子的理发店还有老鹰的汽修店，是离顾烟家的直线距离最远的一个，走回去还得花些时间。
小卖部今天收益还不错，顾烟兴致勃勃地给大猫发着今晚的“战绩”，丝毫没注意跟自己相对着走来的一行人。
“哟，这不顾烟么？”雷豹横档在路中间，身后几人也一字排开，显然是不想让顾烟过去了。
顾烟一愣，想起先前种种，神经跟着紧绷起来。
啧，让她大晚上的不看路，这下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她自己也琢磨不清楚，雷豹对那些事儿的态度如何，于是嘴上先试着轻松道：“好久不见啊，刚收完租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吧？顾烟看向雷豹的脸——
然后，幻想破灭了。
“我之前说过吧。”雷豹手里捻着串珠，语气不善：“既然是在你学校，我就尽量不去闹得那么难看。但一码归一码，你最近好像管的太多了。”
他看向眼前这个跟自己说熟悉不算熟悉，说陌生也不算陌生的小姑娘。短短一年多的工夫，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虽说样貌性格并没有差别，可她不再去Pink Zoo唱歌，听闻成绩都变好了。不仅如此，还多管闲事极了，连他身边人的女朋友都敢劫走，还给人打了。
雷豹也是个好面子的，自己人被顾烟徒手打成那样，他自己都替兄弟难为情，也不会为了这事儿找顾烟麻烦。但是其他的，他真忍不了。
“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一个小姑娘。”雷豹叹了口气，似乎很难才做出这个决定：“你呢，就在这儿跟我道个歉。往后，我还得去酒吧看见你。就这两个小条件，好像很容易做到啊。你说，是吧？”
他笑了笑，眼底泛着银白的冷意。
大冬天的，雷豹依旧穿得很少。大概是收租不顺利，人似乎比去年脱相了一些。
“雷豹。”顾烟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那种神情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怜悯，她只是很平静地说出事实：“我不会再去Pink Zoo了。”
雷豹眼神一变：“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北风巷这一条上的分类划档，一向不清不楚。
三教九流的那些人，一半敬着雷豹这样的收租大东家，一半又怕他手里高利贷的生意。
雷豹身边的人也什么类型的都有，贩夫走卒的多，穷途末路的也不少。聚集在一块儿时，像极了浮躁的绿头苍蝇。而雷豹平时也不仅仅在北风巷活动，故而有人若是见着他，总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
顾烟从小在这里长大，什么打群架，利益纠缠之类看了太多，时不时某个巷口就会传来拳打脚踢和嘶吼，她早就习惯了，不去伸手多管闲事也是常态。
——这是在她遇到余绯之前。
遇见余绯之后，她发现很多的事情，自己就没法看着不管了。
雷豹的几个兄弟，其中也有对她这个人惦记的，背后没少说顾烟是个妖孽，抓不住，又死活放不下。顾烟觉得恶心，但也不会真跟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动起手来。
可对于雷豹，她不可能总是能避则避，总要面对的。
若是再发生一次像先前在Pink Zoo那样砸场子的事件，顾烟想，自己一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忍下来。
眼看顾烟并不想服软，雷豹目露凶光：“行啊。把我惹急了，那事情就没这么好办了。”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儿个你要么跪下来给爷道歉，答应爷以后继续去唱歌，往后我不仅捧场，还能给你小费。”雷豹伸出手，朝后一指：“要么，去你学校公开你妈当过夜店陪酒女，让我开开眼界。之前的那些破事儿，咱也能一笔勾销。”
“你在说什么？”余绯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仅是雷豹，包括顾烟也愣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余绯没答，迅速走到雷豹跟前，伸手将顾烟扯到自己挡着，眸色漆黑深沉：“你退后。”
“余绯。”顾烟指尖捏紧他的衣服：“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还是......”
“顾烟。”余绯打断她，久违地叫了她的全名：“你拿我当什么。”
顾烟语塞。
“你男朋友还真护着你，”雷豹啐了一口痰，“就是不知道，他还愿意搭理你多久。”
余绯声线若地狱寒霜：“劝你少说话。”
雷豹明显被震住了一刻，但他很快意识到对面也不过是个少年，又恢复了方才的蛮横。
“余绯啊，北风巷的事情我还是劝你少管，”他扬起下颌，恶劣地看着顾烟，伸出几根粗短肥圆的手指来：“我手下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她妈曾经在夜店，开价保底这个数——”
他话都还没说完，余绯拳头已经呼上去了。
“啪！”一声，雷豹手上的盘珠断了，檀木珠子散了一地。
“他妈的！”雷豹躲闪不及，一拳被余绯砸中，倒地缓了好一会，被簇拥而上的几个小弟扶起来。
余绯双目充血，煞气源源不断地往外透：“你再说一遍。”
他扫过眼前几人，同时自知寡不敌众，偏头道：“你先走。”
“不......”
“听话！去喊人。”余绯语气紧绷着，看向顾烟的时候，眼神却依旧温和善良：“我需要你来救我。”
就这一句话，仿佛嘈杂的世界顷刻间变得安静下来。少年看着顾烟，语气坚定真诚，站姿温和散漫，眉宇之间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震慑和锐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