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写离声【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8 14:36:36

  小小一个庭院被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董晓悦无从选择,只好往西厢房里走去,她轻轻地扣了扣门,没有人应答,江氏显然是睡熟了。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雾气更浓,厚而重,如有实质一般。
  “江娘子?”董晓悦叫了一声,没人回答。
  她迟疑了一下,往床边走去,提高了音量:“江瑶,你没事吧?”
  一般人如果不是睡得太沉,听到有人大声叫自己的名字多少会有点意识,不过那孕妇仍旧一声不吭。
  董晓悦担心她大着个肚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只得走近床边,撩开帐子,正想伸手将她推醒,眼前突然亮起一道白光,骤然大盛。
  那光就像个照明弹,董晓悦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脚下忽地一空,没来得及叫出声,整个人已经自由落体。
  董晓悦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也不知往下落了多久,下方有一股风将她往上托,下落的势头止住了。
  下一刻,她的脚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董晓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雅致精巧的闺房里。
  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黑檀描金大床,织锦绣帷和纱帐如同层峦叠嶂,床前张着十牒雕凤穿牡丹屏风。
  几案、妆台和博古架也都十分精丽,一看就价值不菲。
  董晓悦走到妆台前,往菱花镜里看了看,是自己的脸,只是穿着打扮有点陌生。
  铜镜里的影像老照片似的,但她还是看出来自己化了妆,眉毛被画成了月牙一样弯而细的两道,嘴唇上点了胭脂,发髻云团松松地堆在一侧,像是随时会散开,随意中有种不动声色的精心。
  她低头看了看,只见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绣丁香花的襦衫,淡紫的下裾,缀着珍珠的丝履,活脱脱是个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董晓悦七上八下的心略微放下了一点,是自己的身体就好。
  她在纤尘不染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门口,见门帘半卷着,一低头走了出去,来到廊庑下。
  庭院里夭桃李,草木葱茏,一派春和景明。
  这是个典型的四合院,她所在的正房坐北朝南,面阔三间,东西两边是厢房,对面还有一排下人住的朝北倒房。
  只是偌大个院子里除了她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像这样富丽精致的大户人家宅院不都是仆从如云的吗?连横店量产布景简陋的的古偶片里都会安排几个群演,这情形未免太奇怪了。
  董晓悦十分困惑,她下了台阶,穿过花木深深的庭院,走到院门口,往外推了推,没推开,却听到铁链撞击的声音。
  这是被软禁了?她越发诧异了,收回手,四下里张望着,想找个合适的东西垫脚爬上墙头往外瞅瞅。
  没等她找到合适的东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退开几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警觉地盯着门。
  “帐干,就是这里了。”门外响起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有劳。”另一个声音答道。
  董晓悦一听那声音又惊又喜,是燕王殿下。
  门上的铁链又响动起来,只听“咔”的一声,似乎是锁开了。
  “帐干……”那中年人声音发怯,“小的……”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燕王殿下没等他说完就道,“多谢。”
  那中年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帐干多加小心,那……那物凶得很,小的就在门外等候,您有事叫我一声便是……”
  董晓悦听得云里雾里,他说的“那物”是什么物?难不成这院子里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想到这里,一股凉意顺着她后背往上爬。
  门外那位“帐干”却是十分英勇无畏,客客气气地和那中年人道了谢,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门。
  这次的燕王殿下穿得很低调朴素,一身半旧的青衫,没什么纹饰,头上戴着幞头,少了点高冷的贵气,像个青涩的书生。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董晓悦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自己,但是被他这么盯着看挺不好意思的,脸一红,抿嘴一笑,抬起手晃了晃:“好久不见。”
第77章 作祟
  “你怎么会在这里?”燕王殿下问道。
  董晓悦既惊且喜:“你总算认识我了?”
  梁玄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道:“怎么不认识, 变成蛤.蟆我都认得出你,董晓悦。”
  董晓悦顿觉苦尽甘来,感动得都快哭了。
  梁玄抿了抿唇, 语气不豫, 活像她欠了自己五百万:“这些时日你怎么......不来了?”
  “什么意思?”董晓悦没听懂,有点莫名其妙。
  燕王殿下冷哼了一声,他自十五岁开始三不五时地梦见这女子,他们两人的身份时常变化, 一会儿是王孙公子,一会儿又变成陵墓中的僵尸,种种光怪陆离不用细说, 不过他对这女子的秉性是一清二楚。
  必定是看交待不过去,故意装傻充愣。
  “等等......”董晓悦狐疑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梁玄眼里的嫌弃之情越发浓郁:“自然知道,我是杜蘅。”
  “......”果然还是不记得, 不过听他的意思, 那个梦里的女人原来是她?
  董晓悦心里的十八缸醋一下子变成了酒,瞬间晕乎乎飘飘然, 忍不住笑起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杜蘅见她这么一笑,越发来气,这一个多月来他担惊受怕,生怕她一去不返,还腆着脸跑去寺庙里求神拜佛, 亏她好意思嬉皮笑脸。
  董晓悦对他的傲娇早已经习以为常,完全不当回事。
  她探头朝半开的院门外张望了一眼,见外头有个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缩头缩脑地远远站着,离这院门足有十多米,应当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这才问道:“你还记得法藏寺的事么?”
  杜蘅的耳朵尖一红,握拳咳嗽两下:“我不是......”
  知道害臊,看来是记得自己搞封建迷信活动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董晓悦四下里看了看,“这是你的梦?”
  杜蘅摇摇头:“应当是那江姓妇人的梦,我方才见过她,这座宅子是她家。”
  昨夜他住在法藏寺一间远离佛堂的禅院里,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佛堂的方向有响动,未及细细分辨,只觉身子一轻,竟是从床上飘了起来,回头一望,身体分明好端端地阖眼躺在床上。
  他怀疑自己离魂了,想回到身体里去,却怎么也回不去,反而身不由己地往外飘,从墙壁中径直穿了过去。
  他就这样穿过重墙飘进了佛堂后的院子里,刚飘进西厢,眼前骤然大亮,等回过神来时就到了这里,还成了个名叫崔珉的小推官。
  这位小崔帐干不简单,是个天生的阴阳眼,能通鬼神,靠着这项看家本领破了不少大案要案,空闲的时候还兼职帮人家捉鬼除邪,赚外快攒老婆本,是个难得的才俊。
  “......”董晓悦听完他的解释,不知该作何评价,杜御史好歹是一方监察,真是屈才了。
  “你到这儿来是公干?”
  杜衡眼神闪了一下,摇摇头:“是这宅子里有鬼物作祟,主家请我来看看。”
  董晓悦打了个寒颤,往他身边靠了靠,偷眼瞧了瞧身后的屋子,压低声音道:“是什么啊?看到了吗?”
  杜蘅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你看看自己脚下。”
  董晓悦不明就里地低下头:“我的脚怎么了?挺好的啊。”大小适中,形状也不赖。
  杜蘅绝望地叹了口气:“我同你说了,你别吓着,你没有影子。”
  一股寒意直冲董晓悦的天灵盖,她“啊”地惨叫一声躲到了燕王殿下身后。
  杜蘅无奈地把她冰凉的爪子从腰上扒拉下来,转过身,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头:“怕什么,又不是别人。”
  董晓悦仍旧是心有余悸:“这么说……作祟的是我?”没道理啊,她才刚来,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飞来横锅嘛!
  “不是,”杜蘅斩钉截铁道,“作祟的是个无头女鬼。”
  董晓悦一声哀嚎扑上去抱住了杜蘅。
  杜蘅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过了半晌才伸手轻轻拍她的背:“好了,不逗你玩了。”
  “你骗我?!”董晓悦气得咬牙切齿,把他一推,心里来了个素质三连。
  燕王殿下冷峻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意,像晨曦照入深静的松林,董晓悦愣了愣,彻底没脾气了。
  “没骗你,”杜蘅正色道,“真的是无头女鬼。”
  “……”
  “此地是知府谭孝纯……”杜蘅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措辞,“在外头所置的宅子……”
  董晓悦恍然大悟,原来那江氏是个外宅,那她的种种古怪之处就说得通了。
  “那江氏是郢州人,原是个……风尘女子。谭孝纯前些年任襄阳知府,两人因此相识……”
  谭孝纯一年前来此地赴任,将她一起带了过来,这宅子就是那时置办的,当时请了风水先生相过宅,并无什么不妥,江氏主仆几人住进去之后也一直平安无事,谁知道就在江氏怀孕满三个月的时候,出了问题。
  江氏睡眠素来很浅,怀了身孕更是时常半夜惊醒。
  有一回午夜醒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见镜台前坐了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是伺候她的冯嬷嬷,便唤了那人两声,那人不言不语,江氏觉得古怪,睁大眼睛定睛一看,那人肩膀上空落落的,根本没有头颅!
  第二日冯嬷嬷和男仆寻了个道士来作了场法,那女鬼消停了几日,可没多久又来了。
  自此,每逢月明之夜,那无头女鬼必然出现,起初还只是远远地坐一会儿,不怎么扰民。
  那江氏也是胆大,感觉她似乎并无恶意,渐渐的也习惯了。
  可那女鬼近来似乎不满足于远远坐着了。
  前几日江氏午夜梦回,一睁眼就看到那无头女尸立在她床边,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还把手往她脸上摸。
  人鬼殊途,那女鬼不能触到她,江氏只觉脸上有一股阴冷之气,饶是她再胆大,也是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便觉腹中绞痛,找大夫来诊看,是因为受惊动了胎气,喝了几副安胎药才稳住了。
  谭知府听说了这事,便叫人请了名声在外的捉鬼小能手崔帐干来。
  董晓悦顿时认怂,挨到杜蘅身边,寸步也不敢离开。
  “怎么吓成这样?”杜蘅弯着眼睛道,“不是连尸妖都不怕么,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
  董晓悦觉得虚无缥缈的鬼魂比腐尸可怕多了,但是这不太好解释,她想了想道:“尸妖像狮子老虎,只要它们不来吃我就行,五彩斑斓的还挺可爱。鬼就像蛇,别说是真的,画上看见都觉得毛骨悚然。”
  “蛇有什么好怕的?”杜蘅挑挑眉,表示无法理解。
  “……”这种没来由的恐惧很难解释,董晓悦想了想,“你就没什么特别怕的东西么?”
  杜蘅闻言一怔,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怕什么,可是心底深处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有蛇爬过。
  没等他想明白,董晓悦打断了他的思绪:“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不怕尸妖?”
  “上清天雷玄气所成吉祥三宝正日天王。”
  “……”董晓悦羞耻地挠了挠额头。
  正要问问详细情形,那中年男仆在院外叫起来:“帐干?您还好么?”
  “无事,不必担心。”杜蘅答应了一声。
  “我去屋子里看看。”他转头对董晓悦道。
  董晓悦下意识地抓住他袖子。
  “你要随我一同进去么?”
  董晓悦犹豫着点了点头,还是跟着他安心些:“你知道怎么抓鬼么?”
  “知道,”杜蘅胸有成竹地道,低头看了看她紧紧扒着自己的手,“这不是抓住了一么。”
  “……”
  “我没捉过鬼。”杜蘅说的是实话,他也是初来乍到,一进梦里就被赶鸭子上架,莫名摊派上一个捉鬼的任务。
  “……”
  “不过想来不会太难罢。”杜刺史当年是名满京华的天才少年,有种学霸的盲目自信。
  董晓悦将信将疑,不过看他那么笃定,也安心了不少。
  “别怕,鬼魂一般只能在夜晚出没。”杜蘅一边安慰她,一边掀帘子走进空无一人的卧室,董晓悦方才就是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
  “不对啊,”董晓悦抓着他的腰带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不是说只能在夜晚出没吗?那我怎么白天出没?”
  “你应当不是鬼魂,”杜蘅已经搜完了正房,往东厢房走去,“依我看大约是生魂一类。”
  这位崔帐干每次捉鬼都留下了详细的文字纪录,杜蘅穿来以后翻阅了一遍,其中就有一篇提到了生魂。
  据崔帐干的记载,生魂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离开肉身的活人魂魄,介于鬼魂和生人之间,可以在光天化日下活动,也可以移动物品,不过没有影子,一般人也看不见,和董晓悦的情况基本吻合。
  至于董晓悦为什么会以这种状态存在,当过僵尸和佛像之后,这种问题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了。
  一人一魂把正房、厢房和倒房,乃至于净室和厕房都看了一遍,到处岁月静好,并没有撞见鬼魂。
  董晓悦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咱们先出去罢。”杜蘅若有所思地道。
  “嗯。”董晓悦求之不得。
  “晚上再来。”
  “……”
第78章 夙缘
  董晓悦跟着杜蘅走出院子, 那仆人神色紧张地走过来, 朝着杜蘅打了个千儿,却全然不理会他背后的董晓悦,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似乎真的看不见她。
  董晓悦觉得新奇, 走到那仆人跟前,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那仆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压低了声音问杜蘅:“帐干, 您可曾碰见……那……那个……”
  杜蘅摇摇头:“未曾得见。”
  管事显然松了一口气,抬袖掖掖额头上的虚汗,可旋即又忧虑起来, 鬼没捉住,要是等人走了再出来作祟可怎生是好?
  他本是谭府的家仆,因为得罪了太太屋里的管事被穿了小鞋,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运作, 才到这外宅做了总管, 图的是规矩小差事轻省油水又足,哪知道才来了两个月不到便遇上这等倒霉事, 真是流年不利。
  即便那无头女鬼不找他麻烦,若是江氏和腹中孩儿有个好歹,他那些银钱便打了水漂了,说不定还会被府君迁怒。
  他把这崔帐干视作救命稻草,哭丧着脸道:“求帐干救命!”
  “在下方才四下里看了看, 贵宅藏风纳气,风水上佳,论理不是招邪聚阴的格局,看来此邪祟颇有道行,甚是棘手……”杜蘅装模作样地捏了捏眉心,摇摇头,“劳烦赵管事与谭府君说一声,还是另请高明罢,小可贪生怕死,还想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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