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吧。”平静无波的一声,司唯嫣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宋墨白抱了批改完的作业回来,翁星连忙把手机藏在桌柜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和他去梁爷爷那搬了一下午鱼。
残阳落尽,晚霞铺陈在有海的那边,粉色渐变橙黄,海面波光粼粼,宋墨白弯腰蹲在旁边的沙滩上,好像在捡什么东西。
翁星没多想,挂了柏悦的电话,她对他们笑笑,“梁爷爷我妈妈来接我了,拜拜。”
“明天见,宋墨白。”说完这句话翁星便转身离开,上了路边公路上停靠的那辆蓝色保时捷。
柏悦戴着墨镜,没化妆,脸色有说不出的疲惫,她看了眼车窗外那个一直目送她上车的男生,随口一提:“你同学?”
“嗯。”翁星点点头。
“喜欢你?”柏悦声音有点有气无力,夹杂着淡淡的审视意味。
翁星否认,“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摇上车窗,柏悦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搭着披肩斜靠在座椅上睡了。
这些天她总闷闷不乐,平时会因为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天真灿烂地笑,最近却没胃口吃东西。
翁星不知道她心里藏了什么事,她局限于自己的了解里,母亲是个没心思也没心机的人,什么情绪都写脸上,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几乎没遭受过什么挫折。
所以她也琢磨不透刚刚柏悦的意思,只得不再去想。
翌日。她提果篮去看杨素兰的时候,正巧与外出买饭的宋墨白错开。
查询值班护士后得知病房在八楼,电梯里还有水泥灰,这家医院是新修建起来的,地处近郊,外墙还在装修贴瓷砖,医院里经常能听见咚咚咚的敲墙声,伴随着一种沉闷的共振冲击耳膜。
到了八楼医生所指的病房,门大开着,她走进去时几乎是下意识地惊愕了下。
装潢很简陋,十来平的房间里就摆满了八张病床,中间有蓝色的帘子相隔,但没人拉上。
病人年龄大都很大,半靠着床,鼻子里插着呼吸管,时不时咳嗽。
空气沉闷,药的苦涩气息弥漫。
这群人中只有杨素兰一个较为年轻的病人,她侧躺在床上,手骨嶙峋的手上插着针管,脸色苍白,瘦得伶仃,正闭着眼睡觉。
点滴一滴一滴往下滴,杨素兰的模样跟半年前相比完全像变了个人般,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翁星轻手轻脚走近,手中果篮和蛋糕还未放上去,杨素兰就醒了,下意识地叫,“小白。”
眼神渐渐聚焦,在看清眼前姑娘的脸时,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试探地叫了声:“翁星?”
女人手掌皮肤下有红色的出血点,翁星学过生物,知道那是血管破裂,和感染交织导致。
这已经是极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心底酸涩,翁星轻轻回:“杨阿姨,是我。”
灰顿眼珠有一点黯淡的光,杨素兰对她笑笑,“墨白有没有照我说的对你好?”
翁星点点头:“嗯,他对我很好,他是很好的同桌。”
“来,这儿坐。”杨素兰腾了自己身边的一小块地方给她坐,难得有精神头,对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
翁星都认真听着,时不时温声回应。
她知道了宋墨白最近那么卖力工作的原因,不仅有餐厅海边打渔搬重物的兼职,他还没完搬完重物后去给同年级段的学生家里家教到十点钟,就为了给杨素兰攒钱看病。
杨素兰年前被那辆无德汽车撞了后,一直腿有点瘸,为了维持生计,她还是起早贪黑地去守着水果摊卖水果,结果晚上收工回来时不慎摔了一跤,大腿大片淤青流血怎么止也止不住,病情急剧恶化,她在医院已经住了一个月,过年万家灯火团圆绚烂时她也是守在这一成不变的白墙蓝帘连电视都没有的冰冷病房度过。
可用药这么多天,花钱如流水,却情况日益恶化下去,每天都在比之前更消瘦。
她心疼儿子为她受苦,想早早去了也好,可宋墨白一直坚持用药,要让她住下去。
“星星,你是个好孩子。”杨素兰握着她的手,眼眶里有泪水,“有你赔墨白我就放心了。”
她瘦得脸颊全都凹陷下去,苍白如纸,手骨嶙峋的手从病号服里颤巍巍的几张零钱出来,四张皱巴巴的十块,一张五块,还有六张一块,甚至还有一个五毛钱的硬币,她全都摊放在手心里,递给她,对翁星笑了下,“小白这孩子这一个月来没吃过好吃的,下周他过生日,囡囡你帮一下阿姨。”
“收着这些钱,拿这些钱去给他买个蛋糕。”一手垂着她气息很微弱,喃喃道:“这些钱应该够买一个蛋糕了吧。”
“够了,阿姨。”翁星接过那些钱,强忍着没哭出声。
后面杨素兰又和她断断续续说了些话,几乎是把她当做儿媳一样对待,说了好些宋墨白小时候的事。
从小成绩就好,一直是拿班级第一的,让她这个单亲妈妈很欣慰。小学在村里,初中进了城,中考的时候去了明德中学,体考没拿满分回来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做事都不集中,她说着说着极淡地笑了,说还没看见过他儿子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是看见自己心爱的小兔属于了别人。
翁星怔了怔,对明德中学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她和陈星烈好像中考也是去的这个地方。
不过宋墨白,她倒是没印象了。
宋墨白买完饭回来,是一碗阳春面,汤面只漂浮着几根葱花,油星子都很少,杨素兰却还直夸他买的饭合口味,很好吃。
翁星那时还不了解他们这样的人连生活都已经是背着沉重巨石在用尽全力呼吸,为了省钱,可以做到一日三餐在医院里只吃楼下最便宜的稀饭和素面,纵使医生嘱咐过生病期间要吃有营养的食物。
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艰难了,
离开时宋墨白送了她一条手工制作的贝壳手链,送她出医院时沉声对她说让她别把她母亲说的话当真,翁星对他笑笑,“同桌,你真的很厉害。”
离开那医院时翁星还心口发闷。
在周围的商场兜兜转转,最后叫了孙曦出来,一起去商场挑一双运动鞋。
翁星编了个理由要到宋墨白的鞋码,选了一双蓝白相间的AJ,两千多,她用自己的压岁钱付款。
上学期和这学期她都攒了些钱,一个原因是早餐从来都不是自己付。
孙曦在旁边咋舌,“星星,你是个小富婆呀。”
“这双鞋是买给陈星烈的吧,你男朋友~上次我听嫣嫣说话提到了哦。”她磕得起劲,“你们在一起真的很配,班长太高傲了根本配不上陈星烈。”
“再说商业联姻,随时都有可能破裂的,我根本不信以后陈星烈会娶白枳这样的话。”她一手托腮,认认真真列举,“陈星烈可是学神诶,他开发软件现在就很厉害了,你知道之前有人出资一千万买fx论坛的技术代码吗?”
“只要你们长大了,我相信他家里根本管不到他的,就算你们背着家里偷偷领证又怎样,照样可以过得很好。”撕了个棒棒糖包装,她咬在嘴里,继续道,“再说学校论坛里那些传你是贱人的人就更不用去理了,他们大都酸得很,最爱在背后嚼舌根。”
付款的手滞了滞,翁星勉强回:“你怎么那么乐观。”
孙曦大大咧咧笑笑,比了个耶,“因为真爱无敌呀!”
心底一阵酸涩泛过,翁星淡淡道:“别提他了。”
她一直很悲观,她不对他们的未来抱有希望。
这些天也没有和陈星烈联系,半个多月时间,那种强烈的悲伤情绪不去想就会消退很多,她觉得自己不会再主动联系他了,她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她不想再对他施加压力。
为了她,弄得头破血流,和家族决裂,不值得。
宋墨白生日那天,正赶上学校校庆典礼,有教育局领导视察,没出节目的一班也被迫要临时准备一个节目去参赛。
教室一顿混乱,濒临高考,大部分认真学习的人都不愿参加。
文娱委员和易蓝站在讲台上轮番pass节目,甚至有些生气:“你们平时花高价学的钢琴乐器呢?怎么现在紧急情况都排不上了?”
底下同学纷纷推辞,说太久不练手生了。
最后是宋墨白自荐上去唱歌,底下又开始起哄了,说真难得学委唱歌呀,学委唱歌可好听了。
一个人表演不足,文娱委员正想给她找个搭档。
易蓝就点了翁星,“翁星,你在B班闲课那么多,总会一门乐器吧?”
她语气态度不好,但翁星想了下今天是宋墨白的生日,也没生气,站出来说她会吹箫。
一个临时的节目就组成了。
排练两个小时,翁星选了一首自己最擅长的曲目《星月神话》。
演奏时,万人停颂,礼台的镁光灯打下,翁星穿着洁白的礼裙,手持洞箫,从宋墨白上台的那一刻就开始吹奏。
相视而笑,他们熟稔得很有默契,音乐声流泻,凄美温婉,渐入佳境。
男生穿着纯白衬衫,干净洁净,眉眼温柔,近乎深情地凝望女生的背影。
女生长裙及地,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那条贝壳手链,眼睫纤长,眼底落下一圈阴影。
她化了妆,眉眼温柔,唇红齿白,美得更为惊艳。
台下不少人拍照分享,都在八卦说他们好配啊,是不是在谈恋爱。
低沉磁性的音乐充缓耳膜,一字一句仿佛倾注爱意: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你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
台下灯光暗下来,后面的门被推开,后排的女生小范围的轰动了一下,互相交头接耳。
少年身形高挑,一件黑色冲锋衣和灰蓝色运动鞋,额发漆黑,气质凛冽,侧轮廓极为锋利。
他坐在最后一排最靠角落的位置,五官半寐着光影,深黑眼底情绪极为隐晦。
食指一枚银戒,缠绕蝴蝶的荆棘绕着指骨,原本情侣对戒的男士那枚被他戴上。
看着台上的女生男生,他忽然想起初一那年,在那间种满蔷薇花的阁楼上,戴着蝴蝶发夹捧着零食吃完看电视剧看到抹眼泪的姑娘,抱着他手臂,踮脚在他耳边说:
“你是易小川,我是玉漱呀。”
唯一故事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
第38章 离离
灯光倾泻, 舞台上的男生女生站在一起无比匹配,满心满眼里只剩下彼此,唱尽诉诸爱意的歌曲,几乎让台下所有人都快以为他们是一对。
她背叛了他们的过去, 不, 准确来说, 从始至终在这段感情中她没努力过,从小到大,无论哪一次选择都是这样,她没什么犹豫就放弃他。
手心转着那枚她送的黑色金属质打火机,陈星烈微敛眼眸, 听着如慕爱意的箫声,看着机身下的雕刻图案,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
陆行之在旁边看不过去, 劝他, “烈哥, 我们走吧,别看了。”
“给自己找不痛快。”
扯着唇角笑了下, 瘦削立体的脸庞陷落进阴影中,陈星烈低声道:“还能怎么不痛快?”
这一个月以来, 不早受够了么, 再怎么喜欢她宠她,换来的回报也只是冷漠和报复。
从无界限,任对自己有想法喜欢自己的男生接近,无条件对人家好, 出省竞赛两天行程她能待三天,被众人讨伐站在舆论浪尖上, 他为她挡住一切,为她一次又一次解决何惜玥的报复骚扰她却沉默无声息,又和那个喜欢她的人成为同桌。
一切事物都有限度,心是一点一点冷的,火花引线已经被点燃,平静假象亟待撕破。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非她不可?”男生声线低沉,慵懒眉眼起了个漫不经心的调子,漆黑眼底如墨色,他扣下那枚黑色打火机,冷淡散漫道:“她算什么。”
演出没结束,陈星烈就从后门走了。
回到白乔公馆,捞起电脑,陈星烈坐回沙发里,连熬了几天,赶出程序扩容代码,然后没犹豫,直接把代码解码装包发到白嵩明邮箱。
一群纨绔在别墅阳台玩,音乐DJ声震天响,封承西搂着新女友进来,看到他发送电脑邮箱的界面,有点肉疼,“估值两千万项目呢,说给就给了,就为解一个玩笑一样的婚约。”
“他白嵩明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设计啊。”
一指勾起啤酒易拉罐拎着喝,眉骨微抬,指间冰凉,松了键盘,陈星烈低淡道:“换了自由,不挺划算。”
勾着唇角淡笑,身材瘦削,薄而有肌肉,T恤袖口往下隐可见青黑色纹身印记。
是带点痞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少年,遇事却也是个爷们从不后撤。
地下恋爆出来的那一刻起,无论是生病还是被陈津滕教训,他都咽下,fx网站关停,设置的留言板里编了程序代码,自动识别屏蔽翁星,wx,贱人,各种肮脏辱骂女生的字样。
社交网站上撤下造谣,恶意中伤的贴子,封禁IP,禁言一个不落,外界留言很快就散。
他只给了使用者一个选择,那就是骂他,果然没过几天,网上关于她的恶评几乎全都销声匿迹,只剩下fx论坛里留言界面内多达一千多条对他的辱骂。
烂人,垃圾,拉女生挡枪的软弱男,不负责任的开发者,脚踏两条船渣男,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他一条一条都看了,体会过她的难受与焦躁,所有痛苦他也都一一承受。
原本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他可以无条件公开,所有后果他能应对,但翁星从没给他这个选项,单方面后退逃避,冷落他,断联,不回消息,和别人靠近。
从一开始,这段见不得光的地下恋,也只是她玩的一个游戏。
他一向有原则,从不轻易做决定,但该担的责任会一样不少承担,之前一直守着fx也只是因为一个年少时期可笑的承诺。
现在抛弃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变得简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