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是有人要算计我,还冷落我,顺他们的意?”魏云卿不满道。
萧昱把脸凑近她,指着自己的嘴道:“不冷着你,你怎么会真的生气,还给我咬这么大一口?”
魏云卿嗔怪地捏了他手臂一把。
萧昱收起玩笑的模样,继续对她道:“你这小字外人无从得知,司星监能以此映射你,定然有人跟他通过气,并且是极其了解你的人。我只有冷着你,他们才会相信我为星象所惑,才会相信我们生了隔阂,才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击你。”
“我便不动声色,继续冷着你,放任朝臣攻击你,让你跟我吵架,果不其然,我们吵架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显阳殿果然有内奸与朝臣里应外合。”
魏云卿看着他道:“所以,连病的快死了都是故意装来吓我的吗?”
“是有些发热,不过病不至死。”萧昱抚着她的脸安抚着,“这本就是我跟太师谋划的一部分,我故意放出病重将死的假消息,让她传出去,以此确认外边与她勾结的朝臣是谁。”
“果然,宫人消息一传,薛太尉就来连夜逼宫了。”
魏云卿一怔,猛然意识到,原来那一夜薛太尉前来,根本不是探视天子病情,他是来逼宫的!
她大惊失色道:“都那么严重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还跟我说那样的话吓唬我?”
萧昱轻点她的额头,调侃道:“不然,怎么会知道你是那么想做我的皇后?”
魏云卿脸上微红,又挠了他一把。
萧昱自嘲笑着,“幸得如今太医监早已都换成了自己人,若是有薛太尉的人在太医监,我这一病倒,再让薛太尉成功拿到立齐王为皇太弟的诏书,我就真的可以驾崩了。”
“别说这样的话。”魏云卿连忙捂住他的嘴,她可不想再担惊受怕一次了,又问着,“不过,你跟阿公到底谋划了什么?”
搞清了宫人之事,可其他的,她还是一头雾水。
萧昱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薛太尉这次回京,是打算打击了太师之后,自己留在内朝,代替宋太师执政的。”
魏云卿蹙眉,摇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放弃秦州这样一个重镇的兵权?”
兵权,才是薛太尉能跟宋太师较量的资本。
当初,宋太师便是因为宋开府之薨,家族兵权旁落,才会一直处于被动。没有外朝兵权支撑,薛太尉即便回了内朝,也不得长久。
“他当然不会放弃。”萧昱轻笑着,“他是想由薛策代替他出镇秦州掌兵,自己留在内朝执政,政权、军权一手抓,我岂能如他的意?”
魏云卿恍然大悟,薛太尉是想如当初的宋太师和宋开府兄弟一般,一个掌兵,一个掌政。
萧昱冷冷道:“我好不容易利用盐禁打击齐州世家,收复四郡压制宋氏,摆脱了宋太师的掣肘,我岂会再留薛太尉在京城牵制我?”
“你要驱逐薛太尉离京?”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既请来了薛太尉帮我摆脱宋氏的掣肘,现在,也要想办法把这尊大佛送走。”
魏云卿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利用显阳殿有异心的宫人诬陷了薛仲怀。
薛太尉想证明儿子清白,就只能承认他以星象打击皇后,趁天子病重逼宫之事。
可这些事情若败露,无异于谋逆,薛氏全族都要被牵连,薛太尉只能认下儿子与宫人私通。
弃车保帅。
萧昱嘴角漾起自信的笑,“薛仲怀之事一出,薛太尉已无颜再留在建安,不出三日,必会上书请归秦州。”
魏云卿暗自叹服,连连惊叹,这一局,着实精妙。
薛太尉布下星象局,本是要逐皇后出宫,降低宋氏对天子的影响。
不想萧昱和宋太师将计就计,不直接跟薛太尉过招,而是从显阳卫尉薛仲怀下手,致使薛太尉痛失独子。
虽说薛太尉亲自动手教子,保住了薛仲怀的命,但是薛仲怀仕途全毁,恐怕此生都不得入仕了。
这是真正斩断了薛太尉的命根儿,废了他的继承人,毁了他的未来希望。
这一招,太狠了。
高手过招,一箭四雕。
一来逼迫薛太尉离京,二来废了薛仲怀,三来整顿司星监,四来除掉了宫中有异心的宫人。
她犹在云雾之中,这边就已经分胜负了。
魏云卿不由感叹,不愧是常年周旋在权力核心的天子,政治敏感度远胜常人,又是和宋太师这样的朝堂老狐狸联手,纵是老谋深算如薛太尉,也不得不认栽。
萧昱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又把顷刻间把事情都做全了。
“只是我实在没想到陛下会跟阿公合谋。”
萧昱笑道:“你是皇后,你才是宋氏的政治靠山,太师很清楚,他只有保住你,才能保住宋氏的荣华富贵。如今的宋氏,已经丧失了竞逐的力量,宋太师一旦身故,宋氏很快就会没落,太师很清楚,向皇室投诚,才是宋氏的出路。”
魏云卿默然,宋太师年迈,又无人能接替宋太师撑起家族,宋氏在朝廷的力不从心,她早就感受到了。
出神之际,萧昱抚着她的手背,若有所思道:“现在,你身边这些怀有异心的宫人都解决了,也是时候解决源头了。”
魏云卿一怔,“源头?”
“让你彻底安心。”萧昱语气平淡,发落的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徐令光,留不得了。”
魏云卿睁大了眼。
就在这时,容贞满脸泪痕,跌跌撞撞而来,慌慌张张禀报——
“陛下,皇后,徐长御,殁了。”
语落,萧昱和魏云卿骤然起身,俱是一震。
第98章 送葬
徐长御是天子保姆, 恩义深重,她死了,萧昱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萧昱便带着魏云卿匆匆到了徐长御的居所。
屋中呜呜哭声一片。
吴妙英早已过来, 吩咐宫人料理后事了, 她眼圈红红的,显然已经哭了很久, 她自幼是徐长御带大, 恩若半母, 徐长御一时身殁,自是哀痛难当。
看到帝后亲临, 吴妙英连忙去行礼相迎。
萧昱急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午间时候不行的。”吴妙英眉头紧蹙, 叹了一口气道:“就是那宫人被带走后不久。”
萧昱愕然。
魏云卿往内室看了一眼,宫人们在忙忙碌碌收拾着,床上被子高高拱起, 从头到脚都被严严实实覆盖, 看不清人。
她心里一震,不由想起了外祖母王夫人离世的情景, 牵被覆面,不愿再见宋太师。
徐令光留下的宫人出了那样的事, 此时的徐长御,大约也是无颜再见天子吧。
她不由一阵晕眩。
萧昱连忙扶住她差点瘫软下去的身躯。
吴妙英急道:“屋里刚死了人不干净,怕是被冲撞着了, 陛下快带皇后出去吧。”
萧昱扶着魏云卿, 来到屋外落座,给她揉着额角。
吴妙英从怀里掏出一盒薄荷膏, 放在魏云卿鼻下,魏云卿深嗅一口,不适感稍稍得以缓解。
“徐长御去时可有遗言?”萧昱问着。
吴妙英眼神复杂,回着话,“徐长御说,她的兄弟家人都为国捐躯,死亡殆尽,惟剩令光这一侄女儿,望陛下看在幼时劬劳抚育之情,能留她一条性命。”
以死托孤。
萧昱揉着眉心,闭上了眼。
魏云卿看他那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着,然后吩咐吴妙英道:“传我旨意,召令光回宫,为徐长御送葬守孝。”
“卿卿。”萧昱抬头,握住她的手,语气复杂。
魏云卿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劝谏道:“徐令光是功臣遗孤,徐长御又有阿保之功,取她性命,只会让更多宫人忌恨我,倒不如留她一命,给徐长御守墓思过。”
萧昱认真看了她一会儿,魏云卿眼神坚定。
萧昱妥协,吩咐内监道:“传朕旨意,召徐氏回宫。”
*
北宫。
北风呼呼,天寒地冻。
徐令光蓬头垢面,一身荆钗旧裙,正弯腰在井边取水,旁边的木盆中,放满了待浣洗的衣物。
她熟练的将桶中的水倒入盆中,搓洗着衣服,曾经在建安宫,她也不曾干过什么粗活,如今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娇嫩的手指,早已磨出了茧子,寒风冰水一泡,便肿的如红萝卜一般。
她低头清洗着衣物,宫中的内监悄悄而至。
“徐氏。”
徐令光一惊,连忙抬头,看到是宫中来人后,心中凉了半截,只觉是皇后派人来取她性命了,拔腿就跑。
几个内监连忙追上,将她制服在地。
徐令光挣扎着,“别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传旨内监居高临下,冷冷打量着她,“陛下有旨,徐长御有阿保之功,无儿无女,身后凄凉,召徐氏回宫,为其戴孝送葬。”
送葬?!
徐令光脑中轰的一声,脸色苍白,如遭雷击,她完了,她最后的保命符也没了。
不由伏地痛哭失声,“姑姑啊!”
几个内监不顾徐令光的痛哭流涕,将麻衣孝服往她身上套着,拖着她往宫去。
徐长御被暂时停灵在华林都亭,不日下葬,墓址选在了薛皇后陵墓附近,徐长御是薛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到了地下,依然可以侍奉薛皇后。
徐令光跪行着爬到徐长御棺椁前,痛哭流涕,“姑姑,姑姑啊……”
吴妙英悄然而至,站在她身后,冷冷告诉她,“徐长御是为你而死。”
徐令光眼泪挂在脸上,愕然看向吴妙英。
“若非皇后仁慈,不予计较,特许你回宫送葬,你就要死在北宫了。”
徐令光心中一凉,难道事泄之后,天子是要杀了她吗?他当真不念半分儿时情谊?
“若非是你留下宫人暗害皇后,事泄之后,徐长御也不至于为了保你性命而死。”
徐令光脑中嗡嗡,呆若石化。
“是你害死了徐长御!”
是你害死了徐长御,这几个字反复在徐令光脑中浮现着,嗡嗡一片。
徐令光指甲紧扣着棺木,因为太过用力,手上冻疮溃烂,皲裂的手背绷出道道血丝,万般悔恨之情涌起,为了报复皇后,她做了太多错事,而这一切无非是为了一个男人。
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她害死了她唯一的至亲,
她神情抽搐着,脸色万分痛苦,声声泣血,“姑姑,对不起,对不起……”
吴妙英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的头破血流的徐令光,拂袖转身离去。
不日后,徐长御下葬,徐令光于墓所结庐,为姑守孝。
*
太师府。
听闻宋太师病倒,长期住在东州城河南尹官衙的宋瑾,也难得回了一趟家。
小烛明灭,夜色沉沉。
屋里光线很暗,床榻前,宋太师将宋瑾和宋瑜兄弟都喊了过来,吩咐着家业后事。
“胤儿年少,不堪大任,你们皆为庶出,资望不足,我死之后,归附朝廷,方为上策。”
宋瑜鼻子一酸,制止道:“父亲,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宋太师摇摇头,人都有生老病死,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家业后继无人,家族势败如山倒。
宋瑾问道:“父亲此番协助陛下逼薛太尉离京,便是在向天子投诚吗?”
“皇后存,宋氏存。”宋太师道:“兵权旁落后,皇后才是宋氏唯一的仰仗。”
宋瑾和宋瑜静静听着宋太师的嘱托。
“我早先已与陛下达成交易,逼薛太尉离京后,皇室会再扶持一位宋氏子弟入仕,为皇后依仗,为宋氏依仗。”
宋瑾蹙眉,“是谁?”宋氏最有声望,有战功的齐州世子还在孝期,宋氏此时应该是无人可用的。
宋太师避而不答,只跟二人分析着朝局道:“如今有穆之在庐江,掌庐江兵力为宋氏外援,二郎为河南尹,三郎居门下,宋氏可暂时无忧。”
“尚书台如今是李嗣源主事,他是个和事佬性子,我死之后,朝廷必是推他与齐王执政。”
“其子李允与皇后有幼时情谊,当初又是我推举他为秘书郎,李氏可以合作。”
“殷太常是皇室驸马,其孙殷恒是陛下心腹,可以结交,无需走的太近。”
“需知魏国仍是门阀政治,士族才是国之根基,天子与士族之间,必然是有一道隔阂,镇之以静,以安群情,才是宋氏的长远之道。”
宋瑾和宋瑜点头,记住了宋太师的吩咐——
镇之以静,以安群情。
夜色深后,兄弟二人准备退下,不打扰宋太师休息。
宋太师却又唤住了宋瑾,嘱咐道:“江波之事后,你姨娘便有些幽忧之疾,恐怕大限将至了,你既回家,就抽空去看看她。”
宋瑾神色一滞。
宋瑜看着宋瑾,江波之事后,江姨娘大受打击,心中愤懑,却又对宋氏无可奈何,心病难除,久而久之,便抑郁成疾,如今更是终日卧榻,不得起身了。
江波之事,宋瑾有责任,他就是因为无颜再见江姨娘,才长期居于官衙逃避。
听宋太师如此说,宋瑾心中一阵愧疚,默然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
薛太尉是在一个细雪初停的清晨离开建安的。
与过往万人拥捧的情形不同,这一次,他是低调离京,只有几个亲信相送罢了。
此番,薛太尉折了儿子,也没能如愿留在京城执政,威望大损,以免秦州人心生变,他必须尽快返回秦州,安稳秦州军心。
薛太尉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外甥长大了,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君主了。
既欣慰,又惶恐。
他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