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卿哭诉着,失神无措,心里泛起了难以言述的恐惧,她从未设想过没有他的人生会如何。
只有他是皇帝,她才是皇后,她所有的权势荣耀都来自于皇帝。
如果没有他,她就是任由那些世家权臣摆布的傀儡,她只有与那些世家同流合污,向他们妥协,做一个表面风光,只会画诺的傀儡,才能保全自己,那他们先前所有的改革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全白费了……
“卿卿,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
魏云卿哽咽着,哭诉着,“我之前说的是气话,我不要做太后,我就要做皇后,我要做你的皇后,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萧昱鼻子突然就酸了,她是那么缺爱、缺安全感,那么怕孤独的一个人,听她哭诉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这个世上最亲密、最爱她的人就是他了。
他死了,还有其他人可以做皇帝,这个国家不会乱。
可是,他死了,就没有人能做她的丈夫了,没有他,她的天就塌了。
原来,她是这样需要他啊。
他动容着,酸涩的眼眶好像有什么在滚落。
魏云卿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眼角,他哭了,可那泪意转瞬即逝,下一刻,便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放下了手。
下一刻,手指就被萧昱握住,“我会好起来的,卿卿,为了你,我也会好起来的。”
魏云卿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只能重重点点头。
“来,卿卿,你上来,陪我睡会儿,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
魏云卿看着苍白虚弱的天子,心中不由酸楚。
她想到之前自己发热时,他就是抱着自己睡了一夜,守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就好了。她就乖乖爬上了床,和他并躺着,抱着他,用自己的身子温暖他。
“别怕,我给你暖着,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第97章 算计
翌日一早, 萧昱先醒了过来,退热之后,神志清明,精神大好。
日光透窗, 屋中铺满冬日的晨光, 照在帝后身上,今天是个好天气。
萧昱低眼看着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团的小皇后, 白皙的脸颊饱满圆润, 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鼻腻鹅脂,娇唇嫣红。
他悄悄的, 凑近她的唇,轻轻吻了一下。
魏云卿睫毛抖了一下, 迷迷糊糊醒过来。
萧昱立刻躺好,闭上了眼,继续装睡着。
魏云卿睁眼, 见萧昱还在睡着, 便学着他的样子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根据丹卷上所学的医术, 把了把他的脉息。
脉像平稳,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魏云卿想,大概还是她学艺不精,所以把不出病症吧。
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后, 又认认真真给他掖了掖被角, 然后才轻手轻脚下床。
不一会儿,内监和太医陆续进来, 太医诊脉后,退下调整药方。
魏云卿端着热茶走过来,轻轻唤着他。
萧昱虚弱地睁开眼,魏云卿松了口气,总算醒了。
她扶着萧昱坐起,萧昱咳嗽着,把身子整个靠在了她的身上。
魏云卿觉得压的有点重,还是用力勉强支撑着他,喂他喝了一点水。
喝完之后,萧昱还不忘对魏云卿说:“卿卿,我不会撵你走的。”
魏云卿低了低眼,柔声道:“好了,别说话了,太医说你要多休息,躺下休息吧。”
萧昱点头,躺好,魏云卿坐在床边,给他盖着被子,萧昱握住了她的手。
魏云卿靠在床沿,守着他,也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魏云卿恍然惊醒,头掉了一下,磕在了床柱上,她揉着额头。
梁时入内,低声回复着,“陛下,人抓到了。”
下一刻,本还缠绵病榻的天子,闻言后便掀开被子一坐而起。
魏云卿有点懵,不是病的要死了吗?
萧昱下床,边更衣边对她道:“卿卿,多谢你了,大约真是你给我暖好了,我现在感觉神清气爽的。”
魏云卿还在懵着,直到萧昱的身影离开寝殿,她才恍然意识到,其实,他根本没有病的要死吧?
*
暴室,宫中犯了错的宫人都会被关在这里。
掖庭令将抓到的宫人五花大绑,等候天子的发落。
萧昱亲自来到暴室,魏云卿还有些摸不清情况,可还是跟着过来了。
魏云卿看着被捆在地上的宫人,微微一惊,这不是在自己跟前端茶倒水的宫人吗?
帝后落座。
掖庭令回禀着,“近日,这宫人行踪鬼祟,曾数次离开显阳殿,前往卫尉官署,与外臣私通。”
萧昱眼皮微抬,审问着,“卫尉?你与薛仲怀是什么关系?”
魏云卿愕然,护她安危的显阳卫尉薛仲怀,是薛太尉之子,她愈发茫然了。
那宫人看着和皇后并坐,完好无恙的天子,微微惊愕,帝后不是起了争执,天子病的快死了吗?那她传出去的消息岂不是假的?
掖庭令恐吓她道:“与你私通之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他已经全招了,你再不承认,只是多遭皮肉之苦。”
宫人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下一刻,内监拖进来一个满身是血,面目全非的男人。
魏云卿吓得张大了嘴,萧昱捂住她的眼,低声道:“别怕,假的。”
宫人却信以为真,愕然无措,抖若筛糠,牙齿颤抖。
掖庭令继续道:“还不招吗?”
宫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她招了,就是死路一条。
萧昱使了个眼色。
掖庭令招呼内监用刑,一个内监打开插满银针的包裹,取出一支,插在那宫人身上的某处穴道。
顷刻间,万蚁噬心的痛感袭来,宫人全身的骨头好似被泡在醋缸子里一般酸软无力,她脸色苍白,颤抖着,蜷缩着,干张着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趴在地上抽搐着。
魏云卿几时见过这情景,她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问萧昱,“这是在用刑吗?要屈打成招吗?”
“没有的事。”萧昱安抚她,“你看,她都没喊疼,只是宫里的一些普通审问手段,她很快就会说实话了。”
很快又一根针下去,那宫人白眼不停往上翻着,几乎丧失意识,指甲胡乱扣着地板,这种酷刑,普通男人都很难承受,何况一个弱女子?
萧昱见差不多了,示意停手。
宫人面无血色,她知道,再扎一根,她就没命了,她颤抖着唇,气若游丝,“我说,我说……”
内监给她喂上止疼续命的药,将她拖到了帝后面前。
萧昱面无表情问她,“你与薛仲怀是何关系?”
宫人摇摇头,“奴婢与薛卫尉并无关系,只是与薛卫尉手下一个侍卫同乡,因而亲近,常送他衣食。被薛卫尉发现后,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薛卫尉却饶了奴婢一命,还允许手下与奴婢来往,奴婢便不时跟他们传一些显阳殿的事情。”
“星象之事,是受薛氏指使吗?”萧昱继续问着,“皇后一向善待宫人,与你并无仇怨,为何要与薛氏勾结,打击皇后?”
那宫人眼神一动,恨声道:“奴婢与皇后无仇怨,可徐姐姐差点被杖杀,又在北宫受尽磨难屈辱,却都是拜皇后所赐!”
萧昱眼神一动,原来是徐令光留在宫里的暗线。
魏云卿大惊失色,“我并无意要她性命。”
“可驱逐她到北宫,毁了她的全部希望,比杀了她还残忍。”宫人哭诉道:“我家世微寒,在宫中饱受欺凌,是徐姐姐送我衣食,护我周全,如今她含冤被逐,我就是要让你这妖后也尝尝被驱逐到北宫的滋味,为徐姐姐报仇雪恨。”
妖后?魏云卿怔怔的,原来在宫人眼中,她竟是如此形象?
“徐姐姐与陛下自幼一起长大,本该为陛下嫔妃,如果陛下不是为你这妖后的美色蛊惑,怎么会把徐姐姐驱逐出宫,该被撵出宫的明明是你!”
“你这妖后多疑善妒,不许陛下纳妃,可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凭什么陛下就不行?你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别人生,魏国的基业都要断送在你这妖后手上了。”
魏云卿脑中嗡嗡,原来她竟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后?
“魏国的基业,几时轮得到你一个婢子妄论了?”
萧昱蹙眉呵斥,捂上魏云卿的耳朵,不让她再听那些污言秽语,冷冷吩咐内监道:“拖下去。”
“陛下——”那宫人尤不死心,高喊着,“只有徐姐姐对你才是一片真心,你不要被这妖后蒙蔽了,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就是在利用你,只有徐姐姐,徐姐姐才是真的爱你,只有徐姐姐才是为了你好。”
萧昱跟内监使眼色,内监堵上宫人的嘴,匆匆拖了下去。
萧昱带魏云卿离开暴室,魏云卿心中尤不能平静,茫然问着萧昱,“她又说了什么?”
“污言秽语,不足一道。”
萧昱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了暴室。
*
尚书台。
宋太师拖起病体,强打精神,亲自主持这一日的议事,文武百官齐聚。
宋太师和薛太尉对峙着,台城气氛紧张至冰点。
少府卿王崇从掖庭令处接来那被天子审讯过的宫人,亲自押来了尚书台。
百官愕然看着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宫人,个个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显阳卫尉薛仲怀,也被绑来了尚书台。
薛太尉看着被狼狈绑来的儿子,眼神骤然一沉,“放肆,你们这是做什么?”
王崇道:“掖庭令抓到此显阳殿宫人与薛卫尉私通,经陛下亲自审讯,已然全部招认,供状在此。”
言罢,便将供状扬起,展示在百官面前。
薛太尉心中一震,微微改容。
薛策反驳道:“此宫人奄奄一息,难保不是屈打成招。”
“此宫人身上毫发无伤。”王崇冷哼,反问道:“薛领军这话,是在质疑陛下审讯不公吗?”
薛策哑口无言。
薛太尉试探道:“陛下如今病的严重,如何亲自审讯?”
殷太常提醒道:“昨夜,客星消失,司星监再占卜,客星没,乃客去之兆。大约是客去了,陛下也就好了。”
司星监隶属太常卿,殷太常此言一出,薛太尉便知晓,他在司星监的人,已经被清除了。
薛太尉闭上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天子算计了。
“朝廷大臣,私通宫人,属实大逆不道!”
宋太师拍案呵斥,声如洪钟,声声震耳,“如此品行,如何担当得起显阳卫尉之责?如何护卫皇后安危清白?薛仲怀忝为显阳卫尉,却与皇后宫中宫人私通,致使天威受损,皇后安危无着,论罪当……\"
“拿杖来!”
薛太尉大喝一声,打断了宋太师接下来的话。
百官视线都投向薛太尉。
内监递上刑杖。
薛太尉面无表情,冷声道:“子不教,父之过,逆子无行,犯下如此大过,是我这做父亲的教导无方。”
薛仲怀脸色惨白,“父亲。”
“跪下!”薛太尉语气不容反驳。
薛仲怀一惊,下一刻,便认命地颓然跪倒在地。
“兄长。”薛策急急开口,欲求情劝止,薛仲怀这明显是被人算计了。
薛太尉抬手制止他勿再多言,扬起手中的木杖,亲自动手,一杖一杖打在薛仲怀脊背上。
打的这唯一的儿子匍匐瘫倒。
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薛仲怀疼的满头冷汗,闷哼出声,却无一句求饶。
这一局,他虽是被诬陷,可包庇手下与皇后宫人私通,窃取皇后宫中密事,传出宫外却是事实,他百口莫辩,父亲看似是在打他,实则是在保他的命。
百官看着木杖一下一下落在薛仲怀背上,渗出的鲜血渐渐染红冬衣,纷纷低下了头,默然无声。
薛策咬着牙,双拳紧握,宋太师太狠了。
薛太尉就这一个儿子,这下彻底毁了,这是折了薛太尉的命根儿啊!
薛仲怀昏死过去后,薛太尉扔掉手中木杖,手掌颤抖,亲口定下了对唯一儿子的审判——
“革职归家,永不录用。”
语罢,冷冷拂袖而去。
身后,薛策连忙抱起满身是血的薛仲怀。
百官尤是震恐。
宋太师心中一松,脚步踉跄了一下,宋瑜连忙上前稳住了宋太师的身型,他不能在文武百官面前倒下去。
宋太师抬头望天,深沉叹息,这是他最后能为皇后做的了。
薛太尉败,大局已定,宋氏今后的家业,算是保住了。
尚书台事情处理完之后,宋瑜扶着宋太师离开尚书台,宋太师步履蹒跚的离去,将要登车时,眼前骤然一黑。
在文武百官面前强撑多时的病体,四下无人之时,终于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父亲!”
*
另一边,魏云卿和萧昱离开暴室后,回了西斋休憩。
事情来的太突然,魏云卿还是有些茫然,怎么说病好就病好,那宫人又是怎么回事?
萧昱始终沉默不言,似是在等待什么。
等到梁时来报,说尚书台事情成了之后,萧昱才松了口气。
魏云卿犹是一头雾水。
萧昱安抚着她,“卿卿,以后,再没有人能针对你,能撵你出宫了。”
魏云卿一懵,“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昱浅笑着,“其实那一日,司星监说客星犯帝宫时,我便起疑了。等他说出客从天上来,我便肯定是有人冲着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