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元让等得发急,后来听回来的文叔支支吾吾地说小两口在浴室里,可能还没那么快。
当着一屋子的佣人,简元让老脸红了一红,“那我们先开始吧。”
在简静进门前,简元让已经系上围裙,和冯瑜一块儿包饺子。
她看爸妈都正忙着,快跑了两步跨过门槛,解下围巾,“怎么不等我啊?”
系着围裙的冯瑜抬眼。她看着耳尖都泛红的女儿,浑圆的眼眶包裹住一点湿润,雾蒙蒙的水泽快沁出来,那一抹唇更是秾艳,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刚才在房间那么久,都做了些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垂眸,“你爸以为你睡熟了,怕你起不来,我们就先包上了。”
简静不咸不淡地喔了一声,没好意思多解释。
在来的路上,她就抱怨,“因为你,让一大家子都等着我们,你太没有礼貌了周晋辰。”
简静说话的语气,仿佛她是天底下第一知书达理的。
周晋辰哪会和她有不同意见,“我受教育程度低,早年间也没父母教养,你再敲打也晚了。”
就算简静对他说,你是个老流氓,周晋辰也会点头,说骂得好。
他已经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简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没话好讲,紧咬着唇看了他一会儿,哼的一声扭过脸。
周晋辰走在她身边,唇角漾起一圈笑容。
简静把外套脱下,她里面穿了件高领的薄毛衣,蓬开的伞裙紧裹住一小段腰。
她洗完手,自动站到简方明身边,捏起一张简元让擀好的皮。
简元让擀的皮非常薄,他一身精湛的厨艺,是在下乡插队那段时间磨练出来的,后来不大弄这些了,但基本功还没丢。
她爸招呼周晋辰坐,说他是客,让他坐着等。
但简静嘴一撇,“他是什么客啊?除夕这顿饺子大家都要动手的,怎么就他坐等?”
“娇客!懂不懂?女婿都是娇客。”
简元让擀着面团剂子,瞪了她一眼。
周晋辰也擦干净手,站到简静的身侧,“没事儿,爸,我不累。”
简静一开始还算正经,学着冯瑜的样式包。
后来逐渐跑偏,变得随心所欲起来。直到第八个鞋拔形状的饺子,被她美滋滋地摆在案板上,还左顾右盼地欣赏时,简元让终于忍无可忍,“静静,去看水烧好没有,这儿用不着你了。”
简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身去了后厨,还交代说,“不要弄乱了我摆的饺子阵。”
“......”
简方明揪起她包的饺子来看。他啧了声,“这一会儿盛她自己碗里,我可不吃。”
周晋辰拿筷子挑馅儿,他笑着说,“我吃吧,还怪别致的。”
简元让看女婿这样,就知道在家没少顺着他女儿,他放下心来。又问起简静的工作,“我最近也没碰上老汪,静静她最近,有按时上下班吧?”
“她工作很认真,这个月几乎天天加班,也没抱怨几句。”
周晋辰顺嘴说完才发觉,他夸简静夸过头了,尤其是在简家人的面前。
简元让当即表示,“你也不用这么护着她。说加班我信,没怨言那不可能,肯定没少编排她领导。保不齐站着骂,坐着骂,躺下来了还要骂。”
“......”
这真是亲爹。
有两回躺周晋辰腿上看电影,看得好好的,想到老汪派给她的活儿,简静能站到茶几上去骂。
她是很自我的性子,这股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她都要出掉这口气,让自己舒服了再说。
冯瑜感慨道,“她刚去公司的时候,我还担心过,怕她干不了两天,就受不了那份辛苦辞职。她平时都负责哪一块工作呢?”
周晋辰说,“内控合规,主要是管控流动性风险。平时写报告、做总结比较多,让她头疼。”
冯瑜笑着点头。她是故意问的,就看周晋辰答不答的上来,对自己太太的关心够不够。
十个丈夫里头有九个,都是只知道妻子在哪里上班,再要问的具体就不大清楚了。
“她硕士毕业都是马马虎虎过的,让她写报告不难受,”简元让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我还不如指望这台双开门的冰箱,在我有生之年能进化成人工智能。”
周晋辰也笑,“她写报告就一个原则,为了凑篇幅,能用三四句话说完的,绝不少写一句。我举个例子啊,以下是她常用的几句车轱辘话。”
“合规建设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在这项任务完成之前,我们都要一直坚持做下去,否则就是无疾而终,这不可取。”
“......”
“随着合规部各项举措的不断落地,很多措施都得到了有效的落实。”
“......”
“如果我们没有解决问题的恒心,那么很多问题都将得不到解决。”
“.......”
简元让杵着根擀面杖,靠在桌子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鬼啊周晋辰!干嘛念我的报告!”
门口忽然响起一把清凌的女声。
简静气鼓鼓的,三步并两步,走到周晋辰面前。
周晋辰一把揽过她的肩,“好好好,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背后取笑。”
“取笑?!你居然是在取笑我!”
“......”
简静顶多想判他一个多嘴多舌。她迟钝的神经还领悟不到这一层。
简静大声冲他喊,“周晋辰你太过分了,我今天都不想再理你。”
冯瑜刚想训她一句,说不过是开个玩笑。
但周晋辰冲她摆了摆手,表示他自己会来哄,又对简静说,“你不理我是对的,我这行为确实不好,给你道歉。”
简静挥开她肩上的猪蹄子,“道歉有什么用!我脆弱的心灵已经受了重创,而且你下次还敢。”
周晋辰赌咒发誓,“我一定不说了,好不好?要不然你罚我。”
简静孩子气地抿唇,“不行,除非你现在就交保证金,否则一切承诺都是忽悠。”
男人的誓,哪里有真金白银管用?
“好,多少?”
“一个亿。”
“.......”
周晋辰摸出钱包来,把张卡交到她手里,“需不需要我查一遍余额给你看?”
“都是亲夫妻,你那么较真干什么呀?”
简静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黑卡。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简直是抢钱,她怀疑在做梦,还捏了下自己的耳垂,公事公办,“你现在就查。”
“......”
周晋辰当着她的面打开手机银行。
简静确认一遍以后,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保证金什么意思吧?”
“就是如果我再犯的话,这张卡由你全权处置。”
周晋辰接上说。
简静点点头,把卡揣进了兜里。
她挤到简元让身边数饺子。冯瑜轻声说,“你也太能借题发挥,这是在家里,跟我们说两句怎么了?小周又没上外边说去,而且是妈妈问起来的。”
简静不以为然,“这也能叫借题发挥?那我在家,不是天天都在发挥?”
“......”
简静又说,“我要那么会发挥的话,写报告就不卡壳儿了!”
“......”
她见简元让也看着她,“你又有什么问题,直说吧。”
简元让带着些疑惑,“没别的,也就一个问题。你的心灵,什么时候脆弱过了?”
连高考当天找不到准考证,磨蹭晚了差点迟到,急得厚伯接连闯三个红灯。简静都还在后面安慰他,“厚伯你慢点呀!高考错过了还可以复读,人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死了。”
简静很平淡地喔一声,“我是今天晚上,突然变脆弱的。”
“......”
见简元让目瞪口呆地看她。
简静捏起一个饺子,“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一张嘴的事儿!出门在外,性格都是自己给的。”
“......”
“我的嘴长在我身上,我说我脆弱,那我今天就是脆弱。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脆弱。”
“......”
饺子还没下锅,就已经有“啪”、“咻”的烟花声传进宅子里,大约是山下的人在放焰火。
冯瑜数了数,“包这么些也够了吧?”
简元让解了围裙,“够了,拿去后厨煮。”
端下去前,简静还特意拈起一个来,“等一下。”
“你要做什么?”
她用力捏成三角的,“做个标记。一会儿我就吃这个。”
简方明问,“这个有什么特别?”
简静想了下,“没什么,也就是吃了能上天。”
“......”
简元让看出她这点小心思,招手让文叔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把包了小金锭的饺子盛她碗里。”
文叔笑了下,说知道了。
这是周晋辰头一次在简家过年,规矩比在大院儿里松,也没那么多人情往来,那些左邻右舍,如今身份都不低的爷叔们,都会在吃过饭后,到叶老爷子这里小坐。
迟伯的一小罐子茶叶见底,不再有人来,才好关门闭户。
简静在叶家过了一次年,直跟周晋辰喊累,说脸笑酸了。初一回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连话都不想说。嚷着说这是工伤,得赔。
周晋辰陪简元让喝了几杯。他平日里喝红酒居多,白酒比较少,只有推不掉的饭局,陪着校领导,才偶尔沾一两口,点到即止。事实上,也无人敢真强迫他。他喝一点,是叫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简静夹起一筷子东星斑,眼角余光瞥见坐在她身边,已经喝了不少的周晋辰。他白净的脸上染上一层浅淡的红晕,袖口卷到小臂上,像一曲不按前朝格律填调的惊艳词牌。
周晋辰炯炯的眼神,一直和简元让交汇,比平时说话的音量高了三倍。他开始大谈东西方哲学的特点,展开描述王阳明的绝境悟道,说圣人之道,吾心自足,讲心理的神经生理机制,指摘最近一段时间的证券市场,兴起时,甚至大力拍桌。
简静从来都没看过这样的周晋辰。他近来很不同。
直到饺子被端上来,简静先在自己盘里翻了翻,煮完变色以后,她留的记号完全找不到了。
简静接连咬开两个都不是。
她把视线转向周晋辰,在他碟子里拨了两下,有几个挺像的。估摸着是在周晋辰碗里。
简静端过自己的,好声好气,“我拿我的和你换,好不好?”
但周晋辰半阖着眼,眼眸微垂,脸上的神情迷昧恍惚,他撑着头,散漫地转过眼珠子看她,蓦地笑一下。
周晋辰伸出手,缓缓扶上她的后脑勺,忽然用额头抵上她的,“叫声老公来听听,叫一声才和你换。”
他的嗓音里,流动着低低沉沉的哑。
简静甩脱了他的束缚,咬牙切齿的,“你自己吃吧,全都吃光好了,最好吃到金元宝。周贵妃,你的福气在后头。”
“......”
她转回来,愤愤又小口的,咬破一点饺子皮,仔细嚼了半天,还是没有吃到金黄的硬疙瘩。
再一看,周晋辰都已经夹起来,要把那个形状怪异的饺子吃下去。
简静当机立断的,捉住了他的手腕,“等一下,你等一下。”
周晋辰转了转筷子,好整以暇地问她,“怎么了?大小姐。”
“你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简静还假装咽了一下口水。
周晋辰睁大眼,故意反问,“喔,是吗?”
“是的。”
简静点头,“所以......”
周晋辰说着就要往嘴里送,“我更得尝尝。”
“......”
简静张了张嘴,还是决定妥协。她轻轻出声,“老公。”
“怎么蚊子似的,这也听不见呐。”
周晋辰慢悠悠地挑刺。
简静环顾了一圈桌上的人。简方明在看手机,简元让不知和冯瑜小声说什么,没往他们这边看。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好意思。最后凑到他耳边,轻柔地握着他一只手,带一点娇气的,“老公。”
简静的呼吸轻吹在他脸上,周晋辰半边脖子都痒痒的。
像刚经过一整个寒冬的旷野,忽然吹来一阵柔暖的春风,拂过衰败的、枯黄的杂草,连草根都卖力抖动着,振奋着。
他顿了顿,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什么都不必说,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晋辰小腹热起来,很想吻她。想像剥橘子一样,一瓣又一瓣的,把她的身体掰开。忍到空气都令人口干舌燥。
简静看他愣住了,自己就把盘子换了过来,还乐呵呵的,说了声谢谢。
她捧着已快撑坏的胃,怀着期待的心情,细嚼慢咽的,咬破了那个用面子换回来的饺子。
简静来来回回,用舌头抵了个遍,他大爷的!这根本就没有啊!
亏。真是亏了,血亏。
简静气得在桌子底下跺脚。
她骂周晋辰,“你骗人!”
“嗯?我骗你什么了?”周晋辰好笑地看向她,“我也没说这里有啊。”
文叔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撇过脸,背着人偷偷笑一下。
他也不好对简静说,姑爷刚才走到厨房,把一圈饺子都给揉成了她设计的丑样子,还交代说,这几个一定要盛在他碗里。
文叔真怕她撑着,走到简静后头说,“静静,你吃最底下一个。”
简静睁大了眼睛看他,“文叔,你提醒的还真是早哇。”
“......”
这顿年夜饭,以简静终于如愿以偿的,强行吃出小金元宝来告终。
简元让接过文叔手里的大红包,“爸爸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啊,工作顺心,婚姻......”
“拿来吧你!”
简静一把就夺了过去。
“......”
简元让和简方明在前厅守岁,简静也要留下来。冯瑜陪了一会儿,她身体一直不好,提早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