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没有表情,踢出右腿对我进行中位扫踢。破空声里有横扫千军的力度,径直打向我最脆弱的小腹。
我心电急转,一瞬间曲臂提膝,格挡住这样爆发性的致命伤害。可我还是被他踢开了,他简直是格斗里的王者。
我被他磅礴的力道踢翻在地,贴着粗糙的水泥地面滚动了几下。一颗锋利的小石块从我腰间闪过,剌开了血肉。
我目光里看见了那个染着红色鲜血的小石头,腰上传来热刀划过般的剧痛。
张超嘲讽地笑,一步一步走到我旁边,睥睨着倒在地上的我。他的目光居高临下,我没想到一个人在几天之间会有如此云泥之别。
我颤颤巍巍地想爬起来,手臂却忽然失力,胸口又一次贴上了冰凉的地面。
他笑了笑,忽然抬起右脚如同泰山压顶一样朝我踏来。
我一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来,在他右腿悬空的时候猛地踢腿前扫。扫堂腿踢出,破坏了他的重心。
他“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后背砸在了水泥地面上。
我趁着这个空档奋力爬起,急速喘起粗气,浓重的鼻息截断了飘过上唇的秋夜凉风。
“感觉我学费收少了啊……”他站了起来,语气幽幽中带着调笑。
我不理他,双手叠在身前摆出攻防一体的姿势。
他再一次冲来左右出掌,如同我一开始对他攻击的动作。我同样左右拍防,卸去他的攻势。
一瞬间他忽然再次踢腿横扫。
我感觉心脏猛跳,如同有柄巨锤在心脏里敲击鼓面。
我猛地提起膝盖,伸出右臂,如同刚才一样的防御姿势。这一次我掐准了时机,没有被他踢翻在地。
他表情一惊,忽然再次伸腿踢出。我用力踹出右脚,截住了他即将爆发的力道。
这一刹那我没有停,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身后旋踢。一瞬间我无比感谢小魔女,这是她唯一又经典的招式。
我照猫画虎,猛地踏在了张超的脸上。
他如同丧犬一样跌跌撞撞后退,站定时我看见他眼神陡然变色。他的目光暴怒,如一只发了疯的野兽。
我调整呼吸,身上却传来难以忽视的疼痛。
遍体鳞伤,他说的并没有错,我遍体鳞伤。我快要没有力气了,我的所有攻击都仿佛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爆裂一般冲了过来。
随后他挥动右拳,我想抬臂抵挡却仿佛重若千斤。凶猛如虎的拳头砸在了我的左脸上,我的脑袋一瞬间发懵。
他却不停下,挥动左拳砸在了我的另一边脸颊上。
我感觉如有两柄巨锤打在了我的脑袋上,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
模糊中他侧身踢腿,重重地打在了我的小腹上。
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如一片飘零的落叶一样摔倒在地。我感觉胸口有一股甜腥上涌,“咳咳”声后,滚烫灼热的血从我嘴里流了出来。
视线里那个飘零着地的落叶被染得鲜红。
我又一次失败了,我确实赢不了他。
我浑身疼痛,却没有力气去管了。我的脸贴着冰凉粗糙的地面,视线里是无数的暗黄弹壳和漆黑的汽车轮胎,还有许多人惨厉的尸体。
真是不甘啊,可我还能怎么办?
张超的脚步慢慢朝我走来,身影如同一个邪恶的死神。他一直找寻我的踪迹,也许就要下定决心给我最后一击。
他忽然在我脑袋旁边坐下了,动也不动。
“你知道我在这里隐藏了多久么?”他语气淡淡的。
我没说话,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十年,”他似乎是喃喃自语,“多么长的一段时间啊,我每天担惊受怕,不敢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我不抽烟,那样身上会有烟味。我不敢让自己失去意识,所以我滴酒不沾。我如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度过了十年……”
“而你呢?”他忽然把手按在了我的头上,“你是万众瞩目的人,你的家世你的样貌甚至你忧郁的表情都会让人念念不忘。你理解不了我吧?雏鹰怎么会理解一只臭老鼠呢?老鼠只是它的食物……”
我又咳了一口鲜血出来,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在黑夜昏黄的灯光下坐在我眼前,说着自以为是的话。
“你知道潘纳这个代号是什么意思么?”他笑了笑,“是矿洞,是终日不见阳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轰然倒塌的矿洞。矿洞你去过么?没去也听说过吧?幸运的是我没有倒塌,我挖出了黄金……”
“其实我挺舍不得杀你的,”张超宽阔的手掌拂过我的耳侧,在我脸上摩挲,“我偶尔会幻想我就是你,有时想着想着自己都恍惚了,觉得我也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受人喜欢……”
他的手掌贴着我的下巴划过,落在了我的脖子上,掌心粗糙。
“杀了你我就解脱了,”他慢慢用力,扣紧我的喉咙,“等回去后,我新的人生就要开始了。再见了,我最在意的学生……”
逐渐握紧的手掌如同铁钳一样将我的喉咙夹住。我咳了一下,那股甜腥却咳不出来,闷在了胸口。
我感觉体内仿佛堵满了拥挤的柳絮。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眼睛越来越灼热,如有铁水溢了出来。呼吸也越发困难了,我却无法挣扎。
我想保护的人们因我死去,躺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我拼出性命阻挡的人完好无损,之后他会悄然离开。无数的时光流逝而过,我所寻找的却从未出现。
我想我就要死了。
死在这样一个难以预料的夜晚,死神镰刀上写满了我的不甘、遗憾和迷雾一样的短暂人生。
我仿佛看见了那只沉睡的小熊,它侧身躺在我面前。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想住在树洞里了么?
回去吧,外面这么冷。
忽然“砰”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那把锁住我喉咙的铁钳一瞬间张开了,我猛烈地咳嗽,浑浊的血液和气体都喷发出来,坠向地面。
我急剧喘息,仿佛坠入深水的人探出水面。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遮挡在我眼前的潮湿黑雾消散了。
我看见一个女孩压在了张超身上,双臂紧紧裹着他的身体如同锁扣。是她救了我么?在我即将死去的一瞬间。
张超狠狠捏住了女孩纤细的胳膊,用力打开了束缚他的枷锁。他抬起膝盖,顶在了女孩瘦弱的小腹上。
女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被他掀翻在地。
他狼狈地爬了起来,用手擦拭身上沾染的奶油和血污,掌心却变得粘稠又污秽。
他愤恼起来,怒目盯着眼前抱着小腹低嚎的女孩。
一瞬间我看见了女孩熟悉的脸孔,那颗黑痣如同点缀夜幕的孤星一样耀眼夺目。
“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想说,却说不出来,喉咙里只有堵塞的灼热血液。
杨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一下。我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担忧、庆幸和一种莫名的东西。
我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她忽然转脸盯住了身前的男人,像是如临大敌的小猫。
她伸出拳头打向张超,却被他轻巧地挡住了。他挥拳打上了杨雨的小腹,打得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如同一只虾米。
杨雨抱着肚子猛烈咳嗽,眼眶里溢出晶莹的泪水。她漆黑如墨的长发从肩膀后垂了下来,仿佛瀑布,发丝在凉风中飘动起来。
张超不再管她,转身走向了我。
忽然纤细的双臂从他身后探出,再次锁住了他。张超似乎真的愤怒了,猛地向后肘击。
她却不松手,死死拉住他健硕的身躯。
他接连用手肘打向后方,如一只残忍的野兽。我看见那双手臂慢慢松动,而后如同橡皮一样软软下坠。
杨雨的身体受到了猛烈的攻击,她支撑不住了,瘫坐在地上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张超却似乎没有发泄完怒火,猛地挥拳打在了她脸上。拳头带着她向后倾倒,无力地摔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殷红的血和纯白的奶油浸湿了她的头发,她手撑地面用尽全力要站起来,却失败了。
她的脸贴在粗糙的水泥上,凄清又惨淡。
昏黄灯光下她如同一只垂危的小猫,拼了命地想站起来却毫无办法。她的手指仿佛要抠进地面,小臂颤抖不停如同风中急振的落叶。
张超回头戏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了她身前。
他忽然将脚掌踩在了杨雨的手上,坚硬的鞋底一点点下沉,彻底压住了她柔弱又无力的右手。他把力道集中在脚掌,忽然下压,而后渐渐抬起,保持着让手无法抽离的状态。
“啊!”杨雨痛苦地哀嚎,声音低微却嘶哑无比,仿佛一个残破的琴弦被弹起。
一瞬间我感觉心口有冷硬又尖锐的钢针刺了进去,扎得人生痛。
我想说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你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就是为了保护我么?你知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残忍得如同恶魔啊!
你会死的!你怎么这么傻?
你没有必要这样啊,我只是你的同班同学而已……
你干嘛要对自己的同班同学这么拼命,这么不顾一切……
我忽然无法这样想下去了,真的只是同班同学么?我在内心质问自己——你真是这么觉得的么?
你还要枉顾这样的心意到什么时候?那些喜欢你在乎你的细节你全都忽视了么?
你不知道那个雨天她特意送你回宿舍是为什么么?你不知道她那首《飞鸟与蝉》是唱给谁听的么?你不知道她研究古典乐是为了谁么?
她给你擦拭过伤口啊,她用你的背影当壁纸啊,她在课堂上对着你微笑啊……这些你都不知道么?
你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现在你看到了么?你好好看看!
看看她一身的伤痕!看看她眼角痛苦的泪水!看看她如此在意你的眼神!
你没看到么?现在那个想要你性命的恶魔走向了你,而她颤抖着伸手拉住了恶魔的裤脚。
你没看到么?她原先洁净的脸上青紫红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看到了吧!
看到她瘦弱的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拖动,抓着裤脚的手却紧紧不放了吧!
你焦急么?压抑么?悲伤么?愤怒么?
这个女孩正处在垂死的边缘,她再也经受不了任何一次攻击了,可她不愿意松手。你从不在意的女孩舍出性命保护你,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为了站在你身前。
“这么喜欢你啊?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张超蹲在杨雨身旁,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拉起来,露出她伤痕累累的脸,“可你那个小女友呢?她正在享受着大好人生呢,想知道她在哪么?”
“她是叫路然对么?”
路然路然路然路然路然路然路然!
我忽然疯了,这个名字有着让人入魔的力量。
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爆裂了,心口喷发出炙热的岩浆来。熔岩汹涌而出,如同席卷而来的澎湃海潮,要把一切都吞没!
我想我是疯了!真的是疯了!
我仿佛不再是自己了,四肢百骸都涌入了一股力量,我站了起来!我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朝他冲去,奋力跃起挥动重拳打向他。我不顾所有阻挡,只想把一切都撕碎!
我把全身的力量灌入右手和他对拳,轻微的“喀嚓”骨裂声传来,我却毫不在意。
我贴近他踉跄后退的身体,猛地打在他小腹上,听他的哀嚎。我抱住他横扫而来的截腿,如疯狂的狮子一样将他扑倒在地。
我压在他的身体上,一拳一拳轰向他的面门。
我感觉手上有灼热的、粘稠的鲜血,我不停下,身体里滚烫的熔岩让我无法停下。
你给我去死!去死!
我就这样疯魔着、癫狂着,用我所有的生命和力量砸在他身上。这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离我远去,我只有燃烧自己,才能找到回去的通道。
许多年后我再次回想这个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这感觉像是体内沉睡的某个巨兽轰然苏醒,让人狂暴,让人热血沸腾。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侍其。”
忽然响起一声轻灵的呼唤。
这呼唤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仿佛穿破了无数的时光进入了我的脑海,缥缈又朦胧。它如同在我的血液里注入了一股清凉的泉水,然后迅速充盈四肢百骸,让我血液中灼热的岩浆开始冷却下去。
我感觉自己火烧一样的眼睛变得澄澈又清明。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目光里是张超那张残破不堪的面孔。
他鼻梁骨断了,鼻尖歪向了一边,眼眶在重拳下扭曲,露出白骨。他的牙齿碎裂在口腔里,嘴巴如风卷残烛的老人一样。
他咳了一下,喉咙里涌出大量的鲜血,把断齿淹没。而后殷红的血漫了出来,覆盖了他整个残败的脸。
如同一个即将逝去的厉鬼。
“路然在哪?”我问。
“嗬嗬……”他的喉咙里传来血液翻滚的声音,“我骗你的……嗬嗬嗬……真是傻……”
我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颤动的喉咙忽然停滞了,血液哽在了那里。他死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一瞬间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疼痛和疲累忽然传遍了全身。
我倒下了,倒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我感觉生命正在离我远去,难以呼吸,手指都没法再动一下。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仿佛眼前开始笼罩起一层浓雾。
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在减弱,只剩下了嗡鸣。秋风萧瑟,遥远的天际忽然升起无数绚烂的焰火。
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快反部队的战士,或许是吧,我实在是看不清了。
无边的黑暗淹没了我。
第20章
身下仿佛如云朵一样柔软。
我睁开眼,入目的是无边宽阔的晴朗天空,澄澈如洗,没有多余的东西。
没有云,没有飞鸟。
空气中弥漫着蒲公英的香味。
我侧过头,看见无限延展的白色。白色泛着隐约又朦胧的雾气,浅浅的一层,慢悠悠地飘散。
白色尽头是巨大的日轮,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辉煌的太阳。太阳却不刺眼,橘红的光照过来,给白色铺上一抹隐隐约约的装饰,仿佛少女的淡妆。
我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我右手用了用力,抓起身下柔软的东西放在眼前,可是空无一物。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真的坐在了白云上。
无数水滴组成了云朵,我却不会下坠。
我站起来,寻找这个童话般世界的出口。我兜兜转转,发现了云朵间毫无规则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