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琴声落——林一唐Line【完结】
时间:2023-07-19 14:48:01

  我和唐小堂忽然怔住了,我们太清楚那里有什么又有多重要了。我妈和他父亲都在那里的一栋建筑中任职,那是这个城市的核心。
  余光中陆娅抠着指甲,季一冲贴着车身瑟瑟发抖。
  我理解他们的恐惧和紧张,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完全不会遇到的事情。枪林弹雨对于他们简直是如同恶魔张开巨口,随时将人吞没。
  其实对我也是。
  “为什么猜是我?”我在无数弹壳落地声里问。
  “因为师长,”表哥语速很快,“他们觉得可以通过你扰乱师长的指挥。你知道的,战争即将结束,对方狗急跳墙什么都干的出来。”
  “我不觉得我对父亲这么重要。”我坦白说。
  “侍其,”他忽然笑了,“师长这些年给你发过几次短信。”
  “三次。”
  是三次,开学前的那条是第三次。每一条都保存在我的手机里,那个发送者的号码我没有备注为父亲,而是他的名字。
  “恰好我看见过其中一次,”表哥语速越来越快,却字字清晰,“那是一次全军演习的时候,我在指挥部负责贴身保卫,以防对方的斩首行动。我看见师长发出了一条短信,号码备注是儿子。然后他放下手机,开始指挥各个单位的协调作战。”
  我没说话,我知道他还没说完。
  “那次演习的目的是检验全年大练兵的成果,重要无比,甚至关乎一些首长的职级晋升,其中也包括师长,”他不停地说,“当时无数的信息和情报涌进指挥部,以待师长的决断。装甲团和机步营已经和对方交上了火,战场瞬息万变。也许当时只有我留意到了一件事——师长他好几次去看桌上的手机,似乎在等谁的回信……”
  我忽然沉默了,在无数的枪林弹雨声中沉默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底有个莫名的东西翻动。
  “解决一个!”车头的男人声如斩铁。
  “解决一个!”车尾在十几秒后也传来相同的话。
  我转脸看过去,忽然一颗子弹贴着车尾上方射了过来,如同寒芒。寒芒射穿了那个男人的左边胸口,带出鲜红的血液飘洒出来,仿佛惨厉的鲜红花朵。
  他身体的上半部分被带着退后,手里步.枪的“突突”声戛然而止。男人仰倒在地上,倒在了无数弹壳和他的鲜血中。
  双方的火力更加猛烈了。
  表哥像海浪中万古不变的礁石那样扣动扳机,他迅速更换了弹匣,打出又一轮弹雨。
  我身旁的唐小堂忽然朝着车尾移动,他翻身而出,闪到了一旁另一辆车后面。
  同时他的怀里多了一把突击步.枪,这把枪本在倒下的男人身边。短小精悍的95式突击步,他曾经向我介绍过,他说有一天他要用这把枪征战沙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他端起步.枪,调整了回转式闭锁,而后子弹连发。此时的他镇定自若,俨然成了这个小队中的一员。
  他的眼神认真笃定,对比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忽然发现在我的视线里还有季一冲,他抱着膝盖颤颤巍巍,瞳孔在猛烈的枪击声中急剧震动。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想家。也许这个时候,叔叔阿姨正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等他回去。
  他用第一笔稿费买的沙发。
  我忽然感觉有一股热烈的血液从心脏中涌出来。
  我拔出表哥腰上别着的92.式手.枪,同时扔出一个弹匣给几米外的唐小堂。沉重的铁合金弹匣落在他身前的白色车盖上,“哐啷”一声。
  他没有去看,许是用余光发现了。
  我猛地拉开格洛.克样式的枪身,将子弹上膛。我站了起来,在表哥的身边举起一斤多的手.枪,瞄准远方。
  他只扫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在我拔枪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他没有反对,那我也成为了这个子弹翻飞战场上的一名士兵。我扣动轻巧的扳机,“砰”的一声,子弹飞出,枪口.爆发的火星转瞬湮灭。
  巨大的后坐力顶得我双臂生痛,感觉手腕都快震断了。
  “散开!”表哥大喊。
  一瞬间几个人移动着分散,铺成了长达十几米的火力网。
  我不停地扣动扳机,子弹射出在不远处的墙上留下弹孔。那面墙早已面目全非了,墙体剥落,露出红色的砖块,仿佛刚刚腐烂的人体皮肤。
  墙上的沙石不断落下,如同一场黑灰色的雨。
  我想我们的身后也大抵如此。
  对面是几个样貌普通的男人,眼神却狰狞得如同野兽,透着疯狂。黑洞洞的几支枪口火星爆裂,如同绽放着冷厉的烟花。火星转瞬即逝,消散在呼啸而来的子弹后方。
  我忽然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表哥那次炙热又凄清的厮杀了,只是这里没有大雪飞舞、寒气如冰。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在对面的车后站了出来,天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抱着无托的卡宾.枪,如一只凶恶孤绝的野狼。他毫无顾忌地将无数弹药倾泻射出,双方的厮杀态势发生微妙扭转。
  我猛地下蹲,躲开贴着我头皮擦过的急速弹头。
  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把手.枪里的弹匣退出,换上新的。我想我真是太过紧张了,没有发现这个新弹匣是一个女孩递过来的。
  小魔女身前放着一个巨大的军绿色手提行李包,里面堆满了各种枪支弹药。她递给我时漆黑的瞳孔还在不停颤动,而后她没有说话,翻出一个弹匣扔给了车尾的表哥。
  我想她真是太厉害了,分明那么害怕,却有条不紊地支援着我们。
  “解决一……”隔着数米外的一个男人大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如同被瞬间斩断的钢铁。
  我看见他倒在了粗糙的车轮旁边,额头爆开,露出凄绝的白色骨头,又被血液一瞬间淋满,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我按着陆娅的脑袋不让她回头去看。同时我摸出沉重的弹匣,弯着腰急速跑了过去。
  我在两车的空隙中翻身而过。
  那一瞬间,我看见路面上躺着两具莫名的尸体。
  我想那应该是当时巷子里的行人,他们无辜地卷入了这场战斗,来不及逃跑。
  中年女人的尸体旁散落着一个生日蛋糕,奶油和她的血液交融,让人心里生出一种难受的情绪。
  今天是她某个在意的人的生日么?
  我没时间多想了,从倒地男人的手里捡起冲锋枪。微冲不算很重,我换上弹匣,抱起来朝着对面猛射。
  我忽然觉得唐小堂平日里的分享不那么无用了,那让我对枪支熟悉不少。
  “喀嚓”声传来,那是汽车玻璃碎裂的声音。贴膜的车窗碎片落到地面上,反射出路灯昏黄的光亮。
  夜风起来了,吹在皮肤上有一点凉。
  忽然对面一个男人轰然倒地,胸口几个射入的子弹结束了他令人厌恶的生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微冲造成的,我没有这个信心。相比表哥,我简直是一个小学生。哪怕是唐小堂也在这方面算个行家,他依旧沉稳。
  对方大概还剩三四个人左右,而我们这边的有生战力只有两个半了。
  是的,我们这边又一个男人倒下了。对面的轻机枪简直是最让人头痛的杀器,“哒哒”射出的子弹如同疯狂下落的急雨。
  至于为什么是两个半呢?表哥叶明是一个,唐小堂是一个,我只能算半个。
  集中在我这里的火力远比他们那边少得多,我想对面也懂得如何取舍,知道谁才更加要命。我靠着坚硬的车身下蹲,退出弹匣,接住陆娅紧贴石砖滑来的弹药补充。
  补充来得恰逢其时。
  对面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哼,在爆裂的子弹破空声中一闪而逝。我想又一个人被解决掉了,只是没人去喊刚才那四个字了。
  四个人的小队只有表哥还活着。
  我抬头看见他的眼神依旧锐利,面部线条笔直如铁,那代表着他坚定的内心和一往无前的果决。
  这种果决忽然一瞬间被子弹穿入。
  5.8mm口径的弹药像是死神挥下的镰刀,让他直挺挺地向后倾倒。
  “叶明!”我咆哮地喊。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在他战死的时候。这个瞬间他的四周仿佛大雪翻飞,他的身躯挺直如同冰冻。
  我脑海里忽然涌出无数片段,我想起他许多年前带我翻跃墙头,那时我踩着他的肩膀发抖。
  他手把手告诉我怎么把篮球投进篮筐,一次一次不厌其烦。他把整个休假时间都用来教我开车,让我成年那天一定要带他翻山越岭。
  他逆着大多数人相反的方向风驰电掣,只为了来保护我。他忽然死了,这一瞬间我距离他只有两米多的距离。
  可我无能为力。
  他倒在地上,手里依旧紧握着枪管通红的95式突击步,姿势标准得仿佛仍在战斗。
  你不能死啊!还有个人在等着你回去!
  你舍得弃她而去么?舍得那个因为你的求婚而嚎啕大哭的女孩么?
  她等了你这么多年,满心期待着和你结婚啊。
  也许她正坐在电脑桌前设计你们婚礼的请柬,犹豫用哪一种花边。也许她反反复复思考伴手礼中放入什么样的糖果,最后只选了你喜欢的。
  也许她的脑海里是你们拍摄婚纱时的甜蜜场景。可是婚纱照上本该出现在她身旁的男人已经死了,她却不知道。
  我像发了疯一样抱起冲锋枪狂扫。
第18章
  我的脑海中一片混沌。
  我想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呢?我和表哥隔了四五年再次相聚,三天后他却死了。
  这不该是我的人生啊?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我的一生本来应该这样度过:
  如其他人一样呱呱坠地,上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而后去往国外留学。
  也许只是读完本科,或者再读两年的硕士。然后回国,进入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忙忙碌碌上班下班。几年后升职加薪,又或者自己独立创业,成立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
  期间我会和路然结婚,婚礼选在她喜欢的西式教堂。我们在牧师的引导下注视着对方许下诺言,珍而重之地为对方戴上戒指。
  那时表哥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对着我笑,如同小时候一样。
  然后我和路然会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我很喜欢女儿,只是还不太懂怎么照顾一个小女孩,我想我能学会的。
  紧接着我们就老了,在海边的小木屋里步履蹒跚。我们坐着摇椅,看喜出望外的傍晚。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才是正常的么?如同季一冲那晚说的,他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未来的路了。
  许多人都这样吧?
  在很年轻的时候眺望四五十岁的自己,穿过许多年的时光可以看见自己那时候的样子。
  朦胧又清晰,人生轨迹中不会有太过巨大的变化。
  就像你考虑自己的未来,鸡皮鹤发的时候会是一个二级主任科员而不是一巡,是中型公司的部门经理而不是上市企业高管……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不幸是因为它像一个枷锁,幸运的是它又如同一针镇定剂。而我的那针镇定剂却变成了盐酸度洛西汀。
  从哪个重要节点开始发生改变的呢?
  一年多前爆发的战争么?
  我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事件简直太过宏大了,宏大到和我没有太多的关系。
  我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而已。
  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冲突和摩擦,小规模的、小国家之间的……哪怕是这场冲突,也只是一个局部性战争罢了。
  它带动着物价轻微上涨,却远没到影响人们生活的地步。
  迪士尼乐园中依旧人满如患,陆家嘴的高楼里进出的仍是西装革履的金融才俊。黄浦江流动不停,东方明珠塔如往常一样高耸闪烁。
  一年前路然的消失么?
  我想可能是从这里世界线开始偏离的吧,想起来心里还是会难受。我痛苦又浑噩地度过了整整一年,或许我还要这样度过许多年。
  我不顾一切地去寻找,却一无所获。我开始试着接受这个事情的发生,它又不时在我心中掀起波澜。
  它让我心中的小熊刹那间冬眠。
  树洞里,小熊偶尔皱起眉头,偶尔翻转身体,偶尔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却一直无法醒来。
  外面则是漆黑、寒冷、狂暴的冰雪,看不见春暖花开。
  那会是今晚无法预料的刺杀么?
  表哥说他们冲我而来,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他的判断。他说他是猜的,我不知道他从哪些情报和信息里推断出了这个结论。
  我真的难以相信。
  我确实没有这么重要啊,不至于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地谋害我。一个临海中学刚步入高三的学生而已,空无一物的。
  纷乱的线条在我脑海里扭动交杂,我理不出头绪。
  或许是一件又一件的意外让我的生活成了这样吧,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当第一块木头倾倒的时候,你就再没法让它停下了。
  避无可避逃不可逃。
  冲锋枪的子弹很快就被我打空了,我下意识扣动扳机时只有清脆的“咔哒”声。
  我转脸去看那个盛放弹匣的手提包。
  小魔女忽然捡起了黑包旁边的手.枪,那是我刚才扔在那里的。她退出弹匣,用力将新弹匣顶了进去。
  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枪管上一闪而逝。
  她站了起来,双手握枪指向对面。我看见她靠近扳机的手指轻微颤抖,却毫不犹疑。
  枪口火星爆裂,子弹如寒光一般的利箭那样射出。
  后坐力顶着她纤细的身体后仰,她瞬间抬手,卸去了一部分的冲击。紧接着她接连打出了几发子弹,她的牙齿紧咬下唇。
  凉风带着她的发线和裙角轻轻摆动。
  巷子里的枪声已经不那么密集了,没有几个人了。对方还剩两个,我们是三个,分别站在相邻的三辆汽车旁边。
  忽然一发夺目的子弹射了过来,那一瞬间我甚至看清了子弹后面的空气涌动,如同银鱼钻过安静的溪流。
  弹头贴着小魔女的手臂擦过,爆出火星。她手腕上的积家手表在弹头摩擦中裂开,坠落在汽车顶上。而后手表滑出,贴着车皮产生刮划黑板一样的“呲拉”声,摔向了巷子中间的水泥地。
  小魔女看起来疯癫了一样,拼了命地朝手表冲过去。我理解她的疯狂,那块表对她来说有着无法比拟的意义。
  可我忽然一瞬间怔住了。
  我看见对面汽车后方飞出了一个圆形的东西,那东西的痕迹如同课本上随处可见的抛物线。它在漆黑的夜里划出了一段弧,朝着小魔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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