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月穿着臃肿的灰麻色棉衣走来，头发用围巾包住，乍看像个小老太太，细看，也确实是老太太才穿的棉衣，扣子还是中式的纽扣，也没腰线，套在十七八的女孩身上活像人贩子的麻袋。
白栀问她吃过没，欧阳月说吃过了，搓搓冻红的手从书包抽出成绩单，比白栀激动，“你看看……快看！”
白栀拿过。
班里第一。
年级第七。
以前拼了死劲最高也不过全年级二十，现在除了念书还得哄着江燃这个活阎王，竟然比前世成绩还好。
怎么说呢。
原来人生真的不是非要吃苦才能获得成就，轻松一点，对自己好一点，也许效果更好。
白栀捏着成绩单松了口气。
终于能跟徐颖交代了。
“哎，这下你进英才班就稳了，白栀。”欧阳月还在兴奋，仿佛是自己入选了。
“说不准。”
“你太谦虚了，现在又没有外人，那个，那个，以后有内部资料能不能……”
“当然能，就算老师不让外传我也会印给你的，班长。”
欧阳月脸一红，知道自己拍马屁的目的被白栀看穿了，忸怩片刻，在小亭子里走了两步，吁出口气，“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白栀，说你耿直吧，做事滴水不漏还特别能藏，说你有心机……好像也不对，你从来不计较，也不算计人。”
还特别念情，知道报恩。
欧阳月以前也不是没帮过人，但是小孩子之间的情谊来得快去得快，好两天，发现她又穷又抠，玩不到一起，渐渐就不来往了。
白栀不同。
她跟江燃在一起，吃好的、用好的，什么没见过啊，本来应该是班里最看不起她的人，却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一直给她塞东西、印资料。
特别仗义，比某些小肚鸡肠的男同学爷们多了。
白栀笑笑。
心想自己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当然比同龄人明白些事，不过也只是明白一点，该计较的还是计较。
欧阳月夸得她脸红。
白栀忍不住说道：“你说得我成仙了，其实哪有啊，夜里一想到江燃和顾轻轻有过一段，我在被窝里一个跟头能翻出十万八千里。”
欧阳月哈哈笑起来，没想到白栀说起俏皮话这么逗。
笑完耸了耸肩，“江燃这种大少爷有一个已经算简朴了，以后……”
欧阳月没再说。
白栀也变得沉默。
两人都是早熟的孩子，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明白就好。
稍晚，季家两姐弟下来拿成绩，白栀站了站，发现季浩然的目光还很黏糊，便说先走。
季雨晴哪肯啊。
白栀考了年级第七，而她呢，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没出来的，这回却掉出了前二十。
“我靠我靠我靠……”季雨晴看完单科成绩，又沮丧又暴躁，果然是数学拖了后腿，那天举报完考场作弊的两个贱人之后，得有半小时心才静下来，写是写完了，但是没有检查。
失分太多了。
季雨晴拉着白栀说大题。
季浩然望着自己的名次，久久回不过神。
欧阳月望一眼，立马明了。
季浩然成绩属于班级中下游，一直没什么变化，最近这段时间感情受伤有在收心学，名次进步了，来到了中游，本来挺高兴的，可是他前面好巧不巧是江燃。
江燃真的让人吃惊。
以前交白卷，稳坐倒数第一，没想到认认真真考试，竟然能超过（3）班一半的人。
本来就是高富帅，球还打得牛逼，现在成绩要是也上来……真让普通人绝望。
欧阳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其实人生来真的不平等，有人美有人丑，有人聪明有人蠢，有人含着金汤匙有人吃饭还得省……偏偏学校又会暂时抹平这种差距，让孩子们在最该成长的岁月活在无忧无虑的象牙塔，不知道是残忍还是仁慈……但所有谎言都有戳穿的那天，等到进入社会，难免看着光怪陆离的世界失落、失意、失望。
季浩然如果不是想跟江燃争白栀，或许不用提早感受这份苦涩。
但是感情的事谁能管得住。
管得住的，还叫人吗？
季雨晴拉着白栀逼逼叨叨，企图找出扣错分的地方，等着开学去找老师改分。
季浩然捏着成绩单一动不动。
欧阳月搓着手，觉得今天虽然没下雪，但是比雪天还冷。
一大一小两只狗从单元门出来，飞跑、吠叫，然后围着路灯杆滋尿，那块地皮已经寸草不生了。
保安大爷招呼道：“管管你家狗，就不能换个地方尿嘛，都成盐碱地了。”
“没办法，这两畜生就爱往这尿，你看我怎么都叫不住啊！也许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老天爷的意思你骂我也没用啊！谁能管得了老天爷！”
第55章 网吧
白栀拍了成绩单，先给徐颖发彩信，确定送出去了又给江燃发。
徐颖回个冷冰冰的“收到”。
江燃连回复都没有。
白栀写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写一会儿望一会儿手机，迟迟没有收到短信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江燃，你在干嘛？”
江燃还没说话，听筒里传来清亮动人的女声。
白栀一僵，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是在外面玩么？”
“嗯……是啊。”江燃吊儿郎当道：“你来吗？”
白栀沉默。
他继续跟女人说话，说什么听不清，但明显不是平时又拽又冷的语气，就……挺乖巧的，一点都不江燃。
白栀想了想，问道：“在哪？”
“青年路，绝度网咖。”
白栀穿起外套就冲，出门了又回来，敲开白露的门将还在睡觉的继妹拖起来。
“靠，白栀你发什么疯？”
“化妆包借我用一下。”
“啊？”
白栀扔出两张贵妇面膜，一句废话没有，“借不借？”
白露扯过面膜，缩回被窝，“在柜子，口红别直接涂啊，粉底也别用太狠，没多少了……”
白露还在交代，白栀带着包进了卫生间。
一番操作出来还包，白露都惊到了，瞪大眼睛坐起来喃喃道：“你怎么化的啊？”
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面部特别明媚生动，整个人神采飞扬，仙女似的。
特别是眼睛，白栀的眼睛本来就又黑又亮，没贴假睫毛，也不知道刷了什么，但就是灿若明星能把人吸进去。
白栀换好衣服，还特意别了两个暗夹固定发型，在镜子前来回看了又看才出门。
……
青年路，绝度网咖。
其他地方还在是传统网吧，绝度已经全面升级，还改了名字叫网咖。
最里面是包间，外面大厅分成无烟区和吸烟区，无烟区女生特别多，清一色都是玩劲舞团的漂亮小妹，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这时候聊天还没屏蔽词，男孩子不止嘴上骂骂咧咧，手上也没停，满屏爹妈乱飞，一言不合就对着麦放狠话，要约对方出来碰一碰。
白栀挎着帆布包进来。
坐在门口闲聊的网管和其他顾客立马望过来。
她平时就很漂亮，化了妆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开卡吗，妹妹？”
“找人。”
“几号位？”
“包间。”
白栀也没告诉江燃自己到了，她就是要进去看看是谁在他身边。
网管亲自领进去，所有包间看过了，只剩最深处的 VIP 软包，十块钱一个小时的价格，一般小孩哪里付得起。
网管问道：“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啊，妹妹？”
“绝度，是这吗？”
“是……”
白栀去推门，一进门就看到江燃跟个女生坐在蓝丝绒沙发，女生披肩大波浪，皮肤很白，看都没看白栀，手指狂砸方向键，玩的劲舞团，角色皮肤跟僵尸似的，死白，衣服也带特效，一看就是贵族中的贵族。
江燃挂着耳机转身，瞥了眼白栀身后的网管。
刚刚这人还贴着白栀站，现在江燃一个冰冷的眼神，对方立马撤出老远，出来了不停咂嘴。
“一个人带两个妹啊……操他妈的，还一个比一个漂亮，有钱真是了不起。”
白栀望向江燃旁边的女人，没说话，一屁股坐到少年大腿，还撩了下马尾。
江燃啯嘴笑了下，随即抱着气鼓鼓的白栀点进组队界面，他玩的 CS，射击类游戏现在是爆款，玩家多如牛毛，没一会儿就开局了，枪声砰砰砰，透过耳机都能吓得白栀发抖。
他索性扔掉耳机，下巴杵到女孩肩膀，不依靠声音操作。
爆头。
换弹夹。
继续爆头。
……
江燃太适合这种游戏了，反应迅速，下手精准，又狠又毒……排名一直在前面没掉过。
白栀有点晕 3D，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委屈地缩在少年怀中。
“操，傻逼啊，玩你妈玩！”
旁边的女生输了，摘掉耳机，挺漂亮的一个人指着屏幕激情开骂，一顿疯狂输出后终于意识到包厢多了个人。
还是个女人。
还坐江燃大腿。
真是反了。
女生指着白栀，一脸看不上，“谁啊这是？怎么坐你大腿呢，这么骚的吗？”
白栀淡淡道：“我坐我的，江燃都没意见关你什么事？又没坐你身上。”
“哟吼，你还是第一个敢跟姐姐顶嘴的小骚……”
江燃打断她，“芸姐，这是我家栀栀。”
“……新交的女朋友？”
“老婆。”江燃抽出烟咬着，将打火机交给白栀。
白栀扳开盖子，拇指一按，火花迸出，细白的小手擒着火焰递到江燃面前。
少年垂眸，缓缓吐出烟雾，声音透着凉薄的认真，“带给你看看，认识一下。”
苏芸转过身，明明是个妩媚妖娆的大美人，但是下三白的眼睛自带凶气，跟江燃如出一辙，妖中带煞、富贵凶险，白栀越看越眼熟，终于凑在江燃耳边小声问道：“她是谁啊？”
“我表姐，苏芸。”
白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苏芸，这个名字她太熟了，苏家第三代继承人，后来收购多个国货化妆品品牌，全网营销，赚得盆满钵满。而白栀之所以记得她，就是在一次融资晚会上负责接待，苏芸见到她后二话不说就是两巴掌，扇得白栀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
苏芸后来应该是整容了，跟现在长得不太一样，导致白栀没认出来。
这也太尴尬了……
白栀脸颊隐隐作痛，又往江燃怀里缩了缩。
察觉到她害怕，江燃笑了声，曲指来回刮她蜜红的耳垂，温声道：“芸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脾气是爆了点，但你是我的人，她不会动你，只会罩着你，怕个屁啊，来，叫声姐。”
苏芸冷笑一声，来回打量白栀。
依旧看不上。
第56章 表姐
白栀硬着头皮，“芸姐。”
苏芸似笑非笑，“行了，叫声姐算是认了你这个妹妹，不过别得意，要是敢让我们家燃燃难过，咱们走着瞧。”
白栀本来就怵，听她这么一说又想起晚宴上两个响亮的巴掌。
不过也不能怪苏芸，她是江燃表姐，知道江燃是为了谁才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践模样，然后才对她下狠手。
其实，白栀都想给自己两耳光。
江燃默默付出一切，她却以为是自己命好，心安理得地生活，从来不去追寻真相，就像一个掩耳盗铃连自己都骗的可悲小丑。
白栀小声道：“芸姐，我欠阿燃很多，这辈子都不会伤害他。”
苏芸看她一眼，笑了。
说得倒是好听。
江燃却听进了心里，缓出口气，抿唇蹭了蹭女孩冰凉的头发，抱着教玩游戏。表面看还挺镇静，其实心里早吹起了粉红泡泡，唱起了甜腻小情歌。
其实江燃就这样，要跟他来硬的，见血都不怕，来软的，哄好了，别说两个臭钱，就连命都搭给你。何况白栀于他是心头肉、眼中珠，不说都要栽她手里的，软软说两句，那真是甜死他了。
白栀玩得稀烂，根本射不中，也不敢坐大腿宣誓主权了，一个劲往旁边躲。
江燃死抱着，就不让。
“继续坐啊，怎么不坐了？什么醋都要吃，今天老子让你吃个够，敢从我腿上下来就把屁股打开花。”
白栀脸红得滴血，低声求饶。
“阿燃不要这样……”
江燃就爱看白栀脸红，越羞越臊，他越得意，“没用，别可怜兮兮看着我，是你自己要坐的，没逼你。”
真是的，还讲不讲道理啊。
怪不得敢在电话那头明目张胆跟女生说话，那么直的钩，她也是的，怎么说咬就咬。
晚饭的点了，三人玩得腰酸背痛出来吃烤肉，白栀系上店员给的红围腰忙前忙后，不止要给江燃烤还要给苏芸烤。
一个大少爷。
一个大小姐。
就她一个小丫鬟。
如果是别人死活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大家都是人，什么年代了，凭什么她就要伺候他们表姐弟？可是白栀欠江燃，又很佩服苏芸——苏家第三代继承人中不是没有男人，但就苏芸一个女人风生水起，稳坐一把手的位置。
有点像徐颖。
但是比徐颖有人味儿，对家人很是护短。
白栀也说不清自己的心理，也许冥冥中她既痛恨徐颖的冷酷，同时又憧憬着成为她，连带着面对同类型的女强人都有点怂。
苏芸见她忙来忙去，半天了，一口饭没吃上，便说：“坐下吃吧，搞得我跟阿燃欺负你一样。”
白栀闻言坐下。
苏芸夹肉过来，一人一筷子，“瞧你们俩瘦的，念书有那么累吗？要我说干嘛走高考，费劲吧啦的，直接出国念，又能玩又能学，要是姑父拦着不给，阿燃你来找我爸啊。”
苏芸老爸就是江燃的小舅舅。
就是……之前在江燃妈妈忌日上门用酒瓶砸江卫东的狠人。
江燃撇过脸去。
苏芸敲敲烤盘，拔高嗓门，“你不耐烦什么，我爸疼你比疼我还多，有没有良心啊？”
江燃啪一声扔掉筷子。
苏芸翻个白眼：“真是服了，小时候扎两个小辫明明那么可爱，长大跟头牛似的，半句话都听不进……”
“有完没完？”
苏芸睁大眼睛，“完了完了，都完了，小祖宗继续吃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