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扳着手指数也就四个人。
房子在五楼,有防盗窗,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但刘丽一口咬定是小偷偷的,后来见丈夫脸色不好,又改口说是白栀自己不小心在外面弄丢,怕大人责怪,就说是在家丢的。
“这个家谁会要你的破手机。”
这是刘丽的原话。
白栀望着父亲。
白永刚默认了这个解释。
其实,真相真的无所谓。白栀当时就懂了,有人偏袒就永远不会错,无人照拂,再对也不对,白露和刘丽固然可恶,但让她最失望的却不是她们母女。
对徐颖来说,白栀是年少轻狂留下的事业绊脚石,对白永刚而言,何尝不是一段窝囊人生的见证。
总之,她就是个错误。
白栀收起思绪,不肯再想,想得越明白人就越痛苦,何必呢。
她关好房门,拿起江燃遗落的书包,倒出里面少得可怜的几本书和笔记本,没有翻,只是抚平书页抖落灰尘然后整齐摞好。随后来到卫生间,先用温水泡,然后用毛巾轻轻擦拭书包。
他的东西应该很贵,洗坏就不好了。
将书包晾到阳台角落,白栀心情好了许多,打开阳台的鞋盒,捡来的小狗能吃饭了,但眼睛还是闭着,有点脓,也不知道这一世能否平安活下来。
白栀摸摸它的脑袋,擦掉脓液,涂上药膏,然后加满狗粮和水,趁着还没人回来,趴在客厅写试卷。
高中的知识忘得差不多了。
她需要一边翻课本一边写,好在年龄大也有年龄大的好处,重生一次,耐心也变好了。
晚八点。
白永刚和刘丽回来,问白栀怎么没上晚自习。
她晃了晃手臂。
两人一怔,不痛不痒关心两句,说家里有碘伏,但谁都没去找,随后让白栀收拾桌子吃饭。
饭和记忆中一样不好吃也不难吃,大都是中午的剩菜。
吃完白栀回到房间,搬出折叠桌放到床铺,就着台灯微弱的光继续写试卷。
十点半,白永刚接白露回来,一阵欢声笑语,刘丽端出宵夜,是花旗参炖鸽子汤。
白露后面查出肾炎,也许和夜里进补有关,也可能跟总是熬夜有关,白栀不确定,当时刘丽哭着带她到医院做检查,说她能给白露捐肾时,白栀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清。
没多久,白露吃完大声喊道:“阳台书包是谁的?这是什么牌子啊?”
明显是问白栀。
白栀听到了,却没有回答。关了灯装睡,她不想和白露讨论江燃的东西。
白露又嘀咕了一会儿,用风扇呼啦啦响的台式电脑查过资料,在外面大呼小叫:“我靠,七千多一个,真的假的啊?”
要知道白栀的手机在同龄人中已经不错了,现在智能手机还没普及,一千出头的价格不是谁家都舍得给孩子买。谁用过近万的书包啊?这装的是书吗?任凭白露怎么咋呼,白栀只是默默听着,不曾回应。
第二天不到六点,白栀起床,收了满是手印的黑色书包,重重拍打后又重新擦拭了一遍,才将书重新装进去。
来到学校,教室里没两个人,都睡眼惺忪啃包子呢。
她将书包放到江燃抽屉。
不看不知道,抽屉里塞满废纸,全是从草稿本扒下来的,胡乱写着几个汉字,潦草的笔画画的是大约是人,但太抽象了,白栀也不确定。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
抬头望去,教室门口站的竟然是江燃。
上午的课他几乎不来,突然出现,别说白栀愣住,啃包子的几个学生也吓一跳。
他来做什么?
上学吗?
开什么玩笑?
“你在做什么?”江燃搔着头盔压乱的头发,隐隐有股火气,口气特别冲。
白栀抿了抿唇,“帮你放书包。”
“谁他妈要你管了?!”
“……”
她退出来,贴着墙壁让到一边。
江燃脱掉手套急匆匆走近,猛地拉开桌子,拎起书包,入手的一瞬闻到一股清新的肥皂香气,随即疑惑地提到面前,闻了闻,本来就黑的脸色越发像阎王,桃花眼也生出骇人的凌厉。
“你动我包了?”
“嗯。”
“谁让你动的!”他吼一声,眼角却红了,好像动的不是书包,而是不能给外人看的底裤。
“看着脏了,洗了洗……我没翻你东西,我发誓。”
白栀竖起三根手指,一抬手,宽大的校服袖摆落下,手臂结痂的擦伤露出来,黑色的血痂缀在苍白的小臂,像一摊污点。
江燃没了气焰。
声音压得很低。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
他说完,将书包扔到座位不远处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
好像连她的心意也一同丢弃。
第06章 犟嘴
从昨天开始还算镇定坦然的白栀,稍稍泄了气,眸中的光趋于黯淡,最后变成茫然无措的灰。
“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侵犯到江燃的底线,白栀小声道歉:“以后未经允许,我不会再碰你的东西。”
说完女孩回到座位,稍稍调整心情,拉好手袖,顿了顿,翻出英语书开始晨读。
白栀的声音平时就像柳叶发芽,细细小小,气息也浅,好似肺只能吸一点气。今天又比平时更小,停顿变多,鼻音变重,须换好几口气才能将一个不算长的英语句子读完。
终于能说上话。
为什么总是凶她?
江燃烦躁地抓头发,忽然也泄了气,呆呆坐下,接下来谁要是敢过来扔垃圾,便狠狠盯着对方。
一个眼尖的马屁精认出垃圾桶里放着江燃的书包,立马殷勤捡起,拍干净送过来。
书包又回到江燃的抽屉,这回他没有再扔。
班霸消停了,班里的人也终于能扔上垃圾了。
他悄悄看白栀。
眼中泛滥的情绪恐怕连自己都不懂。
而白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有察觉。
她对他,向来慢许多拍。
课间,女孩粉色的滑盖手机突然响起,干净清冷的钢琴音只在空中飘了几秒便被摁断。
“喂……你是?”
“哦,学长想多了,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对我没影响……生日宴会吗?我后天上午要补课,下午倒是行,不过得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家……嗯……好吧,我知道了,步行街76号,万家超市旁边是么?”
白栀挂掉电话,重新投入学习,与此同时江燃胡乱写画草稿纸的手也停下。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氤氲的桃花眼泛出茫然,黯淡破碎地望向窗户。
“如果能变成银杏树就好了。”
江燃喃喃自语。
树会难过吗?
恐怕是不会的。就算会,因为没有心,所以应该也不会心痛。
……
上辈子白栀也接到过陈舟的生日邀请,就在帮白露递情书后不久。那时她因为学校的风言风语烦闷不已,哪怕陈舟说了抱歉,请她过去吃饭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澄清误解,制止流言,白栀还是没有答应。
现在想想,封闭自己并没有好处。
陈舟为人并不坏,既然有机会解开误会,没道理不接受,更何况白露会去。
连续数天补课,人都要垮了,终于等到放假,晚自习都不必上了。
白栀回家换掉校服,出于礼节,不想空手去吃饭,也没太多零花钱打肿脸充胖子,索性到二手书店拿了本画册附带一个铜制书签当做礼物。
陈舟学建筑设计,应该会喜欢。
不喜欢也无所谓。
现在的白栀除了江燃,已经不想讨好任何人了。
约定时间是晚八点。
白栀提前十五分钟到。
一楼是串店,烧烤和涮锅都有,二楼是KTV,休息区还有一排高配电脑免费玩游戏,在江市的消费水平来说很可以了。陈舟平时低调,上学都是骑自行车,但家里条件应该不错。
陈舟站在大厅同服务员点菜,余光瞟到白栀,伸手拦了下,“这里。”
“给。”
白栀把牛皮纸简易包装的礼物递过去。
陈舟一怔,“怎么还带礼物?是我对不住你……事情不晓得怎么传开的。”
“你生日,应该的。”
白栀淡淡说道。
随便一瞟菜单,见他除了一堆硬菜还要了饭后甜点,提了句:“肯定有人给你买蛋糕了,别要甜点,到时候浪费。”
陈舟一想,也是,随手划掉。
两人进到包厢,果盘已经上来,上一届的几个学长学姐吃着盐炒南瓜子说话,角落矮柜堆着包装精美的礼物,和白栀送的二手书形成鲜明对比。
白栀面不改色,选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个长发拉得板直的女生走过来,笑了笑,“你是……”
“江一中念高三的。”
“哦,学妹。”女生说她叫孙思怡,和陈舟是青梅竹马,双方家长是好朋友,不过没考到一个学校。
白栀剥开瓜子,眼皮都不抬。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给陈舟递情书的不是你吗?”孙思怡仔细打量白栀的脸,很精致,又洋气,就是性格过于冷淡了。
“是我。”
“那……”
白栀打断她,“帮我妹递的。”
孙思怡脸色一滞,不知道白栀妹妹是谁。
旁边的人揪住孙思怡的衣服,往门口指去。门开了,白露化着打眼的亮片妆进来,涂了粉色指甲油的小短手抱着一个精美的礼物盒,头发也绑成活力满满的双马尾,十月的晚上有点冷的,穿的还是超短裙。
孙思怡的矛头一下找到瞄准的靶子。
整顿饭都在明枪暗箭当中度过,除几个男生在没心没肺开玩笑,其他人都在用眼神给对方好看。
白栀只管吃眼前的菜。
打吧打吧,让她解放。
忽然,陈舟叫进服务员又加了一份凉菜,傣式拌虾。菜里有香茅,江市本地人不太吃得惯,一直是白栀在夹。家里以前的保姆是个傣族阿姨,白栀可以说是阿姨带大的,很喜欢香茅的味道。
所有人都看向白栀。
陈舟对她好照顾。
白栀落落大方道:“谢谢学长,但是我已经吃饱了。”
“算是道歉吧。”
说到这份上,白栀不好拒绝。
陈舟趁机跟大家说明礼堂那天的情书事件和白栀没关系,都是误会,最后还勉励她不要早恋,好好学习。
打了谁的脸?
当然是白露。
白露面红耳赤,揪着超短裙坐立不安,在其他女生讥讽的目光当中大声喊道:“情书是我的没错,但姐,你不是也喜欢陈舟吗?”
“哦——”
男生们瞪大眼睛开始起哄。
白栀叹口气,在陈舟惊讶的目光当中坦诚道:“的确喜欢过。”
“喜欢过是什么意思?”孙思怡追问,显然不高兴了。
白栀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喜欢过,但现在我已经有很重要的人了,其他人对我而言都是过客。”
一个饭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白栀的脾气有点刚,有点冲,和一般女生不一样,和流言蜚语中的骚货也不一样。
白露转动眼珠,慌道:“姐,别逞强,明明是因为陈舟不喜欢你才在这边犟嘴。”
第07章 唤他
白露的小聪明总是用在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白栀摇摇头,“露露,我说的中文很难懂吗?还是说你觉得在座的学长学姐理解能力有问题,需要你来解释?”
“我靠……牛牛牛……”
陈舟旁边的人带头鼓掌,陈舟望他一眼,男生讪笑两声,摸摸头,消停了。
这人有点眼熟,好像留级了,比较跳,前两天还在学校见过。
白露一通搅合,众人没了吃饭的心情,拎着蛋糕上二楼唱歌。白露去趟洗手间回来,尴尬消失了,又若无其事黏在大家周围,说说笑笑,一点不怕生。
很多事就是这样。
一点小事你百转千回,念念不忘,数年后想起依旧辗转难眠,对有的人而言却不过是上个洗手间的事。
多可笑。
这世界就是,谁在意,谁受折磨。
包房实在吵,除音乐还有摇骰子、猜拳的声音,白栀僵坐一会儿,推门出去。她坐到休息区的沙发,闻着闷燥污浊的空气,接了杯白开水静静待着,旁边的电脑围着几个人,正在打游戏。
帮人过生日,非得待到人家吃蛋糕不可。
从小跟着徐颖长大,学的最多的就是礼貌礼貌,不要讨人嫌,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陈舟喝了点啤酒出来上厕所,洗完手过来,搓着纸巾,身上有股麦芽发酵的醇厚味道,跟工业兑出来的不一样。白栀也是后来走的局多了才知道酒和酒的不同。
优秀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他连喝的酒都是店家特意准备,走的道路,也自然不是普通人的路。
陈舟站定,挺拔的身形晃了晃,“对不起,其实今天没叫你妹妹,不是故意想要你尴尬。”
“我知道。”
“不早了,你可以先回去。”
“等你切蛋糕吧。”
陈舟停顿片刻,斟酌措辞,“其实你挺奇怪的,说话冷漠,不留余地,做事却很礼貌谨慎。”
白栀握着一次性纸杯,上面有只中国山水画风格的大熊猫。
“礼貌是应该的,冷漠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陈舟问道。
他是学神,响当当的市理科状元,什么不懂啊,但在白栀面前却不停提问,细究,其实蛮搞笑的。
“我不想跟你们沾上关系,所以冷漠是故意的。”
陈舟没再说话。
知道她不喜欢吵,于是叫了个果盘过来,让白栀在外面单独待着。
水喝多了,白栀也去卫生间,刚打开格子门,就被人从后面揪住头发甩了一巴掌。
啪!
白栀被打懵了。
孙思怡醉醺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你妹妹说得果然没错,小婊子就是欲擒故纵,看着清高,其实变着手法勾引陈舟……”
“我没有。”
“还犟嘴?!”孙思怡揪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扯,蓄力后又往抽水马桶的陶瓷水箱砸去,白栀慌忙捂住额头,还是被撞得头晕眼花。
“我……我要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