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飞了个白眼。
鬼才会稀罕。
赵驹喊道:“周老师,奖励他跟白栀当同桌!”
老周眯起眼,“哦?”
“白栀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江燃和她当同桌,进步肯定大大滴!”
赵驹的声音好像个带路党,又猥琐又好笑。
调差生和好生坐,是班主任的常用手段。不过谁能管得住江燃啊,还是白栀这么个乖巧内向的女孩子,别给臭小子欺负哭了。
老周用保温杯敲两下讲桌,“胡闹!”
赵驹嬉皮笑脸坐下。
白栀举起手。
老周示意她说话。
女孩舔舔唇,一字一顿道:“我愿意和江燃当同桌。”
“啊……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白栀思索片刻,一板一眼道:“不可能,有老师您在,江燃不可能欺负我。”
老周瞬间笑得合不拢嘴,握着保温杯考虑半晌,见江燃埋着脑袋,半句屁话没有,耳朵尖还有点红,就知道他是乐意的。他乐意,白栀也乐意,保准有猫腻,但是在他的英明领导下两人绝不可能越界,要是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也是挽救了一个走入歧途的可怜灵魂。
老周笑起来,“白栀,帮助同学的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
他意有所指,所言慎重。
白栀郑重点头。
两人一唱一和,就像交接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江燃瞬间毛了,“谁稀罕欺负她?”
老周呵呵一笑,“是咯,男子汉大丈夫要是欺负女生,那真是脸都不要了。”
江燃一噎,归于沉默。
第12章 恶意
白栀复印了从高一到现在的笔记,装订成册,放学后悄悄放到江燃的抽屉。
他发现了。
没有扔垃圾桶。
在最后一排睡得无聊时还会拿出来翻两页,不过很快又扔到一边去。学习这件事既枯燥又痛苦,除了自己想通去学,别人很难干涉。
皇帝不急太监急。
白栀课间总是担忧地望过去,为此没少被孟晓丹嘲笑是“望夫石”。
江燃为躲避她的目光,下课铃一响就逛出去。
有时候去厕所抽烟。
有时候在小卖部后门开瓶汽水,边喝边晒太阳。
所有人都觉得江燃宠她只是一时兴起,现在被缠得烦了,原形毕露,下课都要躲出去。
冷言冷语听多了,再炽热的心也会变凉,但白栀清楚,江燃没有讨厌她,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学习,落下的知识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困住了少年,否则他大可不必每天到学校受刑。
听天书也是很难受的。
白栀找到班长,问教室几点锁门。
“晚自习结束就锁啊。”
教室装有空调,还是江燃老爸捐的,在整个江市的学校当中是独一份。之前教室不锁门,小偷半夜光顾,撬了一层楼的空调,后来所有班级都要锁门。
白栀原想用晚自习结束后的时间帮江燃补课,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女孩小声说谢谢。
班长望她一眼,张口道:“要补习可以在周末啊,晚自习下课已经很晚了。”
“嗯。”
如果能约江燃出来就好了,可惜到现在电话都没要到,他真的很别扭,像只张牙舞爪的虎斑猫。
靠近点就要跑开。
走远了,又可怜巴巴追着她的后脚跟咬。
“哎,白栀,你跟江燃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班上讲得可难听了,高三了,你成绩那么好,可别自毁前程。”
白栀又“嗯”了一声,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像怼孟晓丹那样骂人。
她分得清别人是关心还是借机嘲讽。
班长挥挥手,叫白栀靠近,“江燃的作业没人敢收,老师也从来不问,要不你先去找他收作业,还能看看他是个啥水平。”
“越过组长收吗?”
“这列的组长就是我啊,我准了。”
“谢谢你……班长。”
白栀眼中泛出感激。
班长怪不好意思,“别叫班长,怪难为情,我又不是靠成绩选上的,谁都不愿干活最后扔到我头上罢了。”
班长全名欧阳月,常年戴副黑框眼镜,没穿过校服以外的衣服,鞋也是十块一双的地摊胶鞋,其貌不扬,家境一般,成绩也一般,前世和白栀几乎没有交集。
现在看来,她并不一般。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爱随大流,怕被孤立,上个厕所都要拉帮结伙,喜欢的明星和潮流也都差不多。女生们不待见白栀,这是个旗帜鲜明的立场,想和她们搞好关系也必须同仇敌忾,可欧阳月却愿意帮助她。
可见思想上,欧阳月相当独立。
这种品质比美丽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难得多了。一个人再漂亮再能干,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不过是他人支配的玩物。
小时候是父母用来攀比的道具,长大了是伴侣,是子女,是职员,是公民,是各种各样的责任集合体,好像永远都没法知道自己是谁。
真好啊。
她花了近三十年,还死了一次才隐隐明白的道理,原来有人早就知道了。
……
白栀得到欧阳月的许可,每天早上都要管江燃要作业,一科不落。
开玩笑。
江燃哪有作业可以给她?
第一天闹了个黑脸,少年干脆摔门出去。第二天交了两本只写了名字和班级的练习册上来,第三天练习册依旧空白,封面的卡通人物还被画成了猪头……
白栀锲而不舍。
在每道题旁边标注知识点和所在教材页数,引导江燃去看。
渐渐的,答案出现在空白处,而笑容也出现在白栀脸上。
他的字一点都不丑,许是喜欢涂鸦的原因,笔锋还有点奇妙的艺术感。
这是白栀从不知道的江燃。
两人依靠练习册无声交流,有时江燃会在白栀的批改旁用红笔写个很大的“啰嗦”,有时又会画个搞怪的猪头。
他真的好会画猪头,从来不重样。
有点幼稚,却总会让她嘴角上扬。
江燃上课睡觉的时间在减少,有时还会跟着做随堂小测,但从来不交,老师好奇,亲自问他要都不给。他的试卷只给白栀,有时为了让她快点批改,写完就折成纸飞机,手腕一动,跨越大半个班级送到白栀桌上。
阳光在他身上跳跃。
多么耀眼。
少年认真的样子极为出挑,他的侧脸本就优越,趴着睡觉看不出,挺直了,精美立体,桃花眼自带叙述感,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老师讲课的语速都会跟着变慢。
后排的女生总会投去自觉不自觉的目光。
当白栀出现在江燃周围时,这种目光又会变得不善。
白栀才懒得在乎,活在别人的目光中真的很累,她已经受够了。
白栀日复一日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去帮助为她万劫不复的少年,但矛头却渐渐转向了。
人总是这样,柿子捡软的捏。
捏不动她,就去捏别人。
一天,欧阳月请假,没人抱作业去办公室。
老师过来催促了两趟,最后是季浩然主动抱过去。
白栀没有欧阳月电话,课间操列队时便去问季浩然。他和欧阳月负责带操,还算熟悉。
季浩然没说。
等到课间操结束才在去小卖部的路上反问她:“那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吗?”
“什么?”
“你没看qq吗?”
白栀摇头,“我早就退群了啊。”
之前有人经常在群里拿她乱说,白栀怼过两次,结果账号就被冻结了。
应该是被举报了。
她索性退群,眼不见心不烦。
季浩然的怒火猛地浇灭,他说有人偷拍欧阳月带操时的照片放到qq群,说她一个星期都不换裤子,脏死了,还说她屁股大得像猪,故意在男生面前扭啊扭,特别风骚。
白栀一颤,“群主是谁?”
“就是欧阳月啊,她是班长。”
正因为是班长,不能把人踢出去,也不能自己退群,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13章 误会
“欧阳月跟老周说不想带操了,但是她不干,班里就没女生愿意干,其他班都是两个人带的……本来嘛,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请假,课都不上。”
季浩然作为男生,根本不懂身体攻击对女生而言有多伤人。
其他班都不这样,(3)班的风气就是有点歪邪,不论男女都不爱上体育课,经常一请假就是七八个,这个心脏不好,那个来大姨妈,还有什么感冒发烧……就是觉得满头大汗很狼狈,不好看,连带着也爱攻击其他人的外貌和身材。
欧阳月本来在班里没啥存在感,根本无人针对,就因为帮了白栀一回,矛头就转向了,还这么恶毒。
白栀不愿管闲事,可受不了欧阳月因为自己受牵连,想了想,对季浩然说道:“你叫班长回来上课,我来带操,这样老周就不会拎着她了。”
“你来带?”季浩然一顿,面露难色。
“怎么了?”
“不是我看不起你,带操不能划水,姿势要到位……白栀你跑个步都喘。”
“跑步跟带操有关系吗?”
她扬起头来,葡萄似的眼睛又黑又亮,因为生气,鲜明灵动得不得了。
季浩然没见过这样的白栀,愣了会儿,走到操场边缘拨打电话。白栀站在旁边,凝神听着,得知欧阳月下午就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放了电话,季浩然笑起来。
“你们女生都是母老虎吗?你刚才跟我姐差不多凶,吓死人了。”
白栀一顿,“……不是凶你。”
季浩然点头,“我知道。”
她往教室走,季浩然说食堂的奶油面包烤好了,新鲜出炉,一个只要一块钱。
白栀说挤不进去。
季浩然一拍胸脯,“我长这么高是摆设吗?”
没两分钟,男生抢回两个面包,将油纸包着的没挤扁的那个放她手里,死活不肯要白栀的一块钱。
哪有让人出力又出钱的?
他又不是江燃。
白栀追过去,让他把钱收下。
“就一块钱的东西,你看不起谁?”
季浩然在前面跑,不时转头笑话白栀腿短。
操场到处都是追打玩闹的人,两人并不突兀,甚至还有一丝和谐。预备铃响了,季浩然站在教学楼门口摆手,“快点,要迟到了。”
白栀杵着膝盖喘气,“不能白吃你的。”
“要不,你也教我写作业?”
“啊?”
“我也是学渣啊,高三了,想拼一把。”
“你姐不是学霸吗?你俩住一起……”
季浩然一脸头疼,“让她教我,头都要被打烂,我姐是母老虎,母老虎你懂不懂?会吃人的!”
教着写个作业,张嘴废物,闭嘴垃圾,不爽还会揪耳朵,他宁愿高考落榜都不让季雨晴教,痛,真的太痛了,会落下心理和身体双重残疾!
白栀没应。
季雨晴这么泼辣吗?
亲弟弟都打?
“你这么高,还能挨你姐的揍?”
白栀一脸不信。
季浩然往前走了两级阶梯,低声道:“你不懂姐姐对弟弟的天然压制,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你瞧,江燃那种人你都能教好,我比他还是正常一点,应该不难教……”
白栀正在思考。
季浩然从楼上滚了下来,砸得好响,一直到一楼门槛才止住,跌得头破血流。
江燃从转角处走出,冷冷看着两人。
他的眼好像燃起了火焰,又好像下起了大雪。
冰与火。
冷与热。
暧昧交替,琢磨不到边界。
白栀诧异往前。
江燃飞快下楼,校服脱下来搭在肩膀,裤腿拉高,褶皱的布料松垮堆在小腿,踝骨分明,能看到青蓝的血管。
他一般不这么穿。
除非去打架。
“江燃。”
白栀伸手拉他。
他挥开她的手,两步下楼,从地上拎起季浩然衣领,明明矮一头,气势却十分凶猛,叫人大气都不敢出。
“江燃……你疯了!凭什么踢我!”
“凭你动我的东西。”
“白栀不是你的玩物,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是大少爷,整个江市没人敢惹,但我还是要说,你已经拥有一切了就不能放过白栀……因为你……她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心里没数吗?”
江燃举起季浩然,猛地砸到收缩在一起的铁栅栏。
拳头挥过,本该狠狠砸到季浩然脸上,结果却因为白栀的拉扯,落到铁栅栏。
他的手流出血来,鲜红的。
血液滴滴答答,像他的心在一点点碎掉。
白栀清冽动人的声音响起,向他,替别的男人求情,“不要啊,江燃,季浩然是好人,你误会了。”
“误会吗?”
江燃收起拳头,辨不清表情,白栀这才看到他流血了。
女孩脸色骤白,心脏疼得缩到一起,嗓子像是被人狠狠扼住。
“他是好人,我就是混账,对吗?”
他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外走去,头也不回。
白栀晃了晃,毫不犹豫追上去,季浩然的声音和上课铃声同时响起,叮铃铃——叮铃铃——
世界变得冰冷尖锐。
就连颜色也逐渐褪去,变成苍凉无助的灰白。
“白栀你去哪!”
季浩然坐起来喊道。
江燃翻出围墙,跑过铁桥,拐进小巷。
白栀也翻墙,但是她真的不擅长,上去了,下不来,坐在墙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一咬牙,奋不顾身跳下去,不出意外,脚扭了,脚踝迅速肿起来,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江燃……江燃……”
白栀忍着剧痛站起,扶着墙踉跄走去。
少年骑着机车从小巷拐出,银灰色头盔罩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丝毫表情。
她以为他肯定会心疼,她以为他会停下,但是他只是骑着车,一扭手柄,在轰鸣的油门声中变成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点。
白栀喘着粗气坐到地上。
不是放学的点,四周的铺子静悄悄的,没有人站出来招揽生意,自然也就没有人看到她,帮助她。
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喘不上气。
脚上的疼痛都是其次,心里的痛几乎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