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江燃。
江燃……
远去的轰鸣又回来了。
昂贵少见的进口机车在桥头停下,少年脱掉头盔随手挂到把柄,伸腿踢了踢她的鞋。白栀一把抓住他的腿,力气之大,细软的手指也陷入单薄的肌肉。
“在这等死?”
江燃笑起来,却没有丝毫笑的意思,像一柄冷到极致的刀,亮出无情的刃。
第14章 心肝
白栀抬头,一瞬不瞬望他。
“等你。”
“你他妈有病吧白栀,我已经走了,懂吗,我已经走了!”
“可是又回来了。”
“要不回来呢?”
“你会回来。”
简直讲不通。
江燃往前,单手将人扛到肩膀。
他骂她,“死脑筋。”
白栀没有反抗,任由头发垂落,隐忍片刻,在少年腰间咬了一口。
他没反应。
她便更加用力,牙关都酸软。
这一刻,白栀真想咬死他!
少年将沉闷倔强的女孩放到后座,伸手拂过凌乱的头发,温热的拇指摩挲脸颊,带来怜爱的酥麻,下一刻,冰冷残酷的话语又重重打在白栀脸上,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到底要招惹多少人,钓男人有瘾?”
白栀紧绷的神经骤然断开,泪失控地涌出眼眶。
她没有,她没有,她没有!谁都可以说她贱,就只有他不可以!
江燃怔住,像是被她的泪烫伤,整个人一颤,迷离低垂的桃花眼变得凌厉破碎,生出叫人胆寒的狠来,“不许哭!白栀,你哭给谁看呢!”
“班长因为帮我被班上的人说闲话,我找季浩然是为了联络班长。”
白栀低下头,眼泪噼里啪啦落在裤腿,偏偏一点声音也没有,牙根紧咬,嘴唇紧抿,双手紧握,边哭边平静地跟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放屁,你们还打情骂俏。”
“他帮忙带了个面包,我给他钱,他不要……对了,我面包呢?”追江燃的路上弄掉了吧,白栀翻遍口袋死活找不到,肩膀慢慢垮塌,唯一的证据也不见了。
她掖住手袖擦脸,泪还是止不住。
“我回学校了。”
江燃按住她的肩膀,强硬的语气泄了劲,尾音发颤。
“别哭了——”
“这个世界上如果在你面前都不能哭,我……再也没有可以哭的地方了。”白栀撑着座椅,单脚跳下来,瘦弱的身体像台风中一节飘摇的小树枝,风再大一点,就要断了,随水漂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都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可没有人心疼,哭只会惹人嫌,招人笑。
她早就知道的。
早就懒得哭了。
江燃伸手捧住巴掌大的小脸,直视她的眼睛。
“那你哭吧。”
他这么说,白栀反而哭不出来,女孩猛地吸下鼻子,知道没控制好情绪吓着他了,抿住唇,摇头。
江燃将她重新抱上座。
“坐过吗,抓紧我。”
“好。”
“怕吗?”
“不怕。”白栀缩着脑袋抱紧江燃的腰,微弱的声音消失在凌冽喧嚣的风中,“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没关系。”
江燃身体一紧,顿了顿才启动机车。
……
中心医院门诊。
医生正在帮白栀检查伤势,手机铃声响起,她按开,江燃接了过去,隔着段距离都能听到老周的声音。
“她摔了,我送医院。”
“医务室顶个屁用,就会擦点红药水,脚踝扭了,待会儿要拍片,挂了……哎,你别来了,烦不烦啊,医药费我会给,才多少钱……会不会讲话,谁欺负她了?”
“明明是她欺负我,别颠倒黑白。”
江燃挂掉电话,拽了下白栀的马尾,一脸不爽。
“笑屁啊。”
白栀正襟危坐,有点委屈,“谁笑了?”
医生打量两人片刻,笑起来,开过单子,让待会儿拿片子来看。折腾到下午,肿包消了些,药都没开,医生就让他们回去上课。
江燃皱眉,“会不会看病?这么严重的伤势不休息个十来天?”
医生笑了笑,“江一中的学生吧?”
江燃沉默。
医生继续说:“别想借机逃课,这点伤不影响上课,明天就能走了,小孩子哪有这么脆弱?”
白栀已经能走了,扶着墙壁小声道:“确实没事。”
江燃瞥她一眼,拎着印有中心医院标识的塑料袋出来,里面是病历本、各种单子以及X光的片子,知道她没事,把塑料袋甩了过去。
白栀张开双手接住,乖巧拎着。
她说要回学校,江燃默了默,冷不丁道:“你不饿吗?”
“不饿。”
“中饭、晚饭都没吃,你吃空气饱的?”
“你饿吗?”
“……废话。”
从早上白栀扭伤,他的心就高高提着,胃也难受,赌气骑车先走还摔了一跤,疼都不知道,哪里知道饿?这会儿看她能走了才晓得饿,快饿死了。
他领她去吃饭。
就在医院后面过去一条街,新建的商业广场,四周停放着光鲜的私家车,食铺也全是看起来就很贵的特色私房菜。
白栀坐下,看过菜单,只要了一碗鸡汤粉。
东西挺贵的,她没有什么零花钱。江燃要了炸丸子、炒牛肉、卤猪蹄还有一锅海鲜粥,点菜都不带停顿的。
白栀眼皮跳了跳,去摸裤兜。
他看都没看她,撕开保鲜膜取碗碟,熟练地用茶水洗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紧张什么?跟女生出来还能要你给钱?”
白栀拢了拢手袖,停顿片刻,平静道:“你经常请女生吃东西哦。”
尾音拖长了。
不是她平时说话的腔调。
江燃一怔,没答,把洗好的碗碟推过去,想了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白栀红着脸正要说谢谢,少年又把碗碟收了回来。
“自己动手。”
“……哦。”白栀飞快看他一眼,低头用筷子戳开保鲜膜,刚想开口问他要电话,现在全部咽了回去。
真是的,干嘛问些不该问的问题。
他请谁吃饭重要吗?
菜很快上来。
白栀喝口汤,舒服地眯起眼睛,好久没喝鸡汤了,一连喝了好几口才举起筷子捞粉。
江燃收回目光,无聊地捡着面前的菜。
“我尝尝。”他垂着眼睛说。
“我吃过了。”白栀从雾气腾腾的瓷碗抬起头来,脸嫩得能掐出水,嘴巴沾着亮晶晶的油光。
江燃喉结动了动,直接把汤粉的碗霸道地端到面前。
白栀没办法,只好端起碗吃饭。
剩的鸡汤粉不多,江燃两口捞了,连汤都喝光,见她一个劲吃饭,皱眉道:“你是饭桶吗?先吃菜。”
“哦。”
白栀夹了牛肉,几次想啃猪蹄都没下筷子。江燃真的有点毛,直接把装猪蹄的盘子放到她面前,口气怪冲,“快吃,吃什么补什么。”
白栀一怔,忽然笑起来。
从小妈妈就教她只捡面前的盘子吃,当着人的面不要啃骨头,太难看。爸爸从不关心她吃什么,怎么吃,会把盘子放到她面前的,除了一直照顾她的保姆,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那你是不是要吃猪头?”她揩下眼睛,笑盈盈问。
“……”
“嗯,对了,还有猪心猪肺。”
“骂谁没心没肺呢?”
江燃抬头,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第15章 悸动
“对不起……”白栀赶紧道歉,面露慌张,眸光躲躲闪闪,像个做错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吃什么都行,但你要少吃点醋。”
江燃的怒火烧成脸上绯色的红云。
冷酷桀骜的少年像只炸毛的虎斑猫咪,桃花眼亮得惊人,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
白栀的心倏忽柔软,默默给他舀饭。
“谁……谁吃醋了?”
“我乱讲的。”
“可以啊,白栀。”
江燃咬牙切齿坐回位置,眼中的火逐渐熄灭,怒气褪去,懒洋洋杵着下巴,鼻骨傲人,如锋如刃,唇翘有珠,似花非花,潋滟眉眼从咄咄逼人变得清冷迷离,像一片开到奢靡的桃花林,说不出的风华绮丽,又带着盛极必衰的哀艳。
男孩子长成这样,谁受得了?
白栀收回目光,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太主动,会吓退他。
男生应该不喜欢主动的女生吧。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一顿饭悄无声息吃完,江燃将她送上出租,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白栀握着手机,往后凝视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依依不舍转回头。
他竟然都没回头看她。
一眼都没有。
江燃身上汽油混合草木的味道还残留鼻腔,微凉的怀抱竟然让她产生了……依恋,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
电话号码还是没要到。
下次单独说话,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期中考试,他能顺利及格吗?
天有点黑,回去的路上会不会遇到雨?
他原来不能吃辣,刚才喝了好几罐豆奶,额头还是出汗了,却偏偏要装作没事的样子,真傻。
脑海中尽是他的事,一点杂念也没有,到家了,司机出声提醒白栀才愕然下车。女孩站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踮脚踩着台阶,来回踱步,雀跃的心却始终不肯安静。
她解锁手机,翻开通讯录想给老周打个电话报平安,赫然看到J字行,第一个名字就是江燃。
“咦。”
白栀点开,里面是一串尾号0777的超级靓号。
这是他的号码。
只有江燃才有资本用这样的号码。
对了,在医院,他用她的手机接过老周电话,就是那时候一边跟老周吵架,一边悄悄录入的吧。
怪不得当时觉得他话有点多。
远处,夕阳西下。
密集的楼栋、低矮的厂房、澄澈见底的普渡江以及公园的矮梧桐全部染上哀愁的暮色。
可是白栀却觉得天亮了,往后都不会再有黑暗。
原来当她处心积虑要他电话的时候,他也处心积虑想把电话给她。白栀看了许久,看到天光丧失,夜色入侵,全世界都陷入迷蒙诡谲的黑暗才带着满心的光亮快活走进小区。
“白栀。”
季浩然坐在长椅,不出声简直像座雕塑。
不晓得等了多久,男生身上沁着深秋的凉意。
“没事吧,老周说你受伤去了医院……是江燃动的手吗?”
“不,我自己摔的,不关江燃的事。”
季浩然腮帮动了动,沉默片刻,递过鼓囊囊的书包,“不知道你要用什么书,全部装回来了。”
白栀接了,望着他脸颊的伤口问道:“没事吧?”
“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你……”
“没跟老周说,太丢人了,还叫你看见了。”
季浩然低下头。
白栀过意不去,想了想,说道:“江燃占有欲太强,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在放学后问我问题,就在小区的凉亭,这边晚上还有灯。”
季浩然眼睛一亮,笑起来,牵扯伤口跟着痛,笑容很快扭到一起,变得狰狞。
白栀笑起来。
他捂着脸也跟着傻笑,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你跟江燃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太阳。”
“啊?”季浩然神情古怪,许久,猛拍大腿,“知道了,你跟我姐一样言情小说看太多,走火入魔。”
“欠打啦,小心我告诉你姐。”
“别别别,开个玩笑。”
白栀和江燃的关系无法用言语解释,就像她无法跟旁人解释,刚才那一瞬,是如何把夕阳当作日出。
说过再见,两人分道扬镳。
白栀给老周打电话报平安,想了想,也给江燃发了条短信:到家了。
江燃回到:知道了。
白栀从电梯出来,站到家门口,他又发了一条:记得让你妈帮忙热敷。
白栀回到:知道了。
门打开,客厅空无一人。
桌上放着一碗腥冷的油渣炒饭,保鲜膜胡乱覆盖,里面缀着凝结的水汽,还有一张字条,是她爸写的:我们和你妹妹出去吃饭了。
明天周末,市招考办组织了成人职业考试,今晚全校放假布置考场,白露早早回来,没看到她,想必又撺掇白永刚和刘丽到市中心吃自助火锅了吧。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是他们一家人的聚餐,跟她没有关系。
白栀将饭端到冰箱,明早还能吃。
她烧开水,浸入毛巾。
像以前一样,自己照顾自己,在卫生间和客厅之间拖着扭伤的脚来来回回。
放在阳台的小奶狗听到动静,连忙发出嘤嘤叫唤,白栀忙过去抚摸它的头,确定水和狗粮都是满的才小声说道:“平时在家要安静,否则我保不住你,乖哦。”
小狗蹭蹭她的手,没再哼唧。
江燃又发来信息:敷了没?
白栀眼眶一热,放下水盆,靠着门框慢慢打字:敷了。
江燃:好点没?
白栀:好了。
江燃:是不是又哭了?
白栀:嗯。
江燃:挨骂了?
白栀:那倒没有。
江燃:那你哭个屁。
……
江燃:想我?
白栀:嗯。
江燃:想个屁,别想了。
白栀:你管不着。
江燃:……
白栀:英语76页的划线段落背了没?
江燃:手机没电了。
两小时后,白栀写完作业爬上床,捂紧小被子,给手机没有电的江燃同学又发了条信息:晚安。
江燃:睡吧。
白栀:我记得有人没电了。
江燃:你记错了。
白栀:你睡了吗?
江燃:没。
白栀:在干嘛?
江燃:喝酒。
白栀:请女生喝酒?
江燃:屁。
江燃:陪我爸喝,他出差回来了,你先睡。
哪有老爸让念高中的儿子陪自己喝酒的啊?白栀心里奇怪,转念一想,江燃这样的大少爷,脾气野得不行,她反正管不了他,跟老爸喝总比跟女生喝强吧,醉了总不至于滚到一个床不可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