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级以前，顾叔家还有很多草垛，白色稻场上东一摞西一摞，垒得四四方方，还很齐，你经常躲在最后一排左边第二个的草垛后面，有个小胖子经常想抓你，次次都抓不到。”
高强度工作一天，舒语蝶饿得快发昏，对儿时回忆有些三心二意：
“......因为我会绕着草垛躲起来，小胖子比较笨，次次当我不在那里。”
菜单中主食种类多达五六种，舒语蝶挑得专心，没抬头。
回应的声音是认真的，夏聚脖子一动又老实缩了回去，认真盯着手机屏，笑说：“你一直很聪明。”
菜单又翻过花花绿绿的一页，舒语蝶缓神过来，笑着调侃：“你还好意思说，哪次不是你抓到得我。”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不过你是另一种傻，”舒语蝶继续说，嘴角上扬，眼睛微眯，脸上笑意越来越明显：“你每次都是想挖空草垛躲进去的，次次挖，次次被顾嫂追着打。”
“.......”儿时糗事谁没有，夏聚扭头笑说：“你还每次拽根草编花玩呢。”
“编完放我头顶。”
舒语蝶：“你不是每次都笑得挺开心。”
话题逐渐跑偏，夏聚尽力拉回来，忍俊不禁说：“你先点单。”
“嗯，我再看看。”
身边的声响逐渐变大，来来往往的人变多，脚步声踢踏，玻璃杯碰撞，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正在进行。
七点了，还有半小时。夏聚抬头问：“你一般什么时候会紧张。”
菜单翻到炸物一页，舒语蝶随意点了几样，夏聚的问题很奇怪，但看在他请客的份上，随口应声说：“反正不是吃饭的时候。”
夏聚一愣，笑说：“好，明白了。”
室内的灯光悄悄变了样，白光弱下，杂光多起来。
颜色变换，舒语蝶敏感地抬头看了眼，粉蓝光比例最高，有向百分百亮粉白光变化的趋势。
周围其他人也在张望，身边一阵滴滴声响起，微信铃声一响，舒语蝶迅速拿起手机，起身到门外。
——柏年。
“怎么了。”舒语蝶轻声问。
“我这通电话可是带了任务来的。”柏年兴奋说。
舒语蝶迎着风声听得发愣：“什么。”
柏年继续：“我表妹考上了Z大，进了和你一样的专业，她想问你专业课的问题，哪个老师哪门课比较难，她想提前准备。”
餐厅里的灯光又变了样子，更粉更亮，舒语蝶应声：“嗯，好啊，等你们回来定时间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隐约有两个女声。
柏年打了个响指，清脆响在听筒边：“嘿嘿，那你猜猜我在哪里。”
这是回来了？舒语蝶哼笑：“卖什么关子呢，快说。”
“我回来的时间又又又提前了，我刚出机场，要不就现在见面吧。”
“现在？”舒语蝶微愣：“我在吃饭。”
“正好啊，一起吃！”
大厅正中，夏聚坐在原位上，依旧穿着上班时的一身黑——黑色小正装上短下长，换了双更干净的白色球鞋，他随意坐着，惹眼，端正又庄重，正扭头和上菜的服务员说话。
燥热长风吹拂起裙摆边，倒映在莹透玻璃上，舒语蝶垂眼犹豫，说：“恐怕不行。”
“......”一秒后，柏年无师自通：“和姓夏的那个狗东西一起？”
这个称呼在柏年这里太常见了，舒语蝶轻声：“嗯。”
和以前的生气，或者无能狂怒不一样，柏年切了声，欣欣然说：“在家还是外面，我要来凑热闹。”
“外面。”
“嗷。”柏年预料到似的：“地址。”
“行，发你。”
置顶的聊天框特别好找，地址很快就发来出去。
柏年收到后，眯眼疑惑，这地名...好熟悉，好像在学校论坛哪条帖子里见过。
脑子还没转过来，柏年只来得及在挂断前补充一句：“我七点半就能到啊。”
挂断的短暂嘟嘟声只有一秒，舒语蝶往里走，凑巧遇上最后一道菜上桌。
服务员热情洋溢：“小姐姐，送你一朵红玫瑰，一会儿用得上哦。”
店内顾客人手一支，偷偷藏在桌底，舒语蝶扫了一眼，捏着花梗接过。
有点怪，舒语蝶捏着红玫瑰的手无处安放，只看见夏聚黑色上衣口袋同样的一抹红色。
艳丽饱满，娇艳欲滴。
“这是这家店的特色？”舒语蝶看向夏聚，问得轻声：“为什么他们全把花放在桌底？”
夏聚一愣：“你都看见了？”
“我又不瞎。”舒语蝶蹙眉。
“没事，先吃饭吧，”夏聚反手递过她纸巾，又拿了筷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玫瑰花放在膝盖，杏白裙摆托着红花，舒语蝶捏着吸管喝冰柠茶。
室内的光越变越粉，中间穿插了一段蓝光，笼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就像闪着炫光的潘多拉魔盒。
十分钟后，灯光慢慢正常，渐渐回归成原来的样子，又比原本暗了一些。
门口人声多起来，带着呼声。
领头其中一个：“咱们声音小一点，一会儿先来个惊喜，给他们吓懵！”
舒语蝶：“......”不，你们的声音一点都不低。
看见她反应，夏聚勾了勾手指：“给我张纸。”
“你不是有嘛。”舒语蝶随手指向他手边。
“我刚给你的纸是我的，补一补。”
舒语蝶随手给完，那批人已经不见踪影，夏聚顺势给了一根弯折过的荧光棒。
“给我这个干什么？”
夏聚神神秘秘：“一会儿有用。”
时钟走到七点二十五。
一瞬间，灯光全灭！
轻缓柔和的音乐开始响起。
眼前一点荧光成了满场唯一的光源，亮眼的绿色，萦绕在荧光棒中未消的气泡宛如星光透彻。
舒语蝶压着疑惑和顾虑，倒是不怕黑。
黑暗里，周围的声音无限放大，玻璃窗外一阵风声都能听见。
——风窸窣冲撞树叶，呼啸拂过草坪。
而在眼前，一道人影微动，笼着温度慢慢走近。
“舒语蝶。”夏聚轻声喊，声音在耳边越压越低：“很快就好，你别紧张。”
室内灯光一瞬间闪亮，荧光微乎其乎的亮度泯灭在亮粉色灯光。
夏聚低头看她，耳根明显得红着，手背在身后，在灯光点亮时一起递到眼前。
一支红玫瑰，在灯光下拥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如痴如醉，如画如穹。
周围人声鼎沸，他们在欢呼，也在呐喊。
身边温度上升，舒语蝶愣在原地，清亮好看的眼睛愣着回看他。
这是.......什么意思。
一秒宛如一世纪。
夏聚：“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抓人游戏嘛。”
一样的话，一天里，他说了两遍。
夏聚似笑非笑说：“只有我能抓到你。”
大脑在混沌，混沌里又掺了好多东西，江边水光视线遮盖，午后阳光生机勃勃，磨砂玻璃朦胧身影，闲暇午后偶然碰面。
再往前，高考前体育课的纯音乐，成堆卷子前他拎着卷子来串班。
高中报到当天，他兴致冲冲来敲门.....
.......
好多好多的事，在那短短一秒，连成线穿成行，谱写了一段她不知道的故事，或者说，是现在才明确知道。
“夏聚，我.......”
舒语蝶声音很轻，好似吞噬声音的巨兽正在威胁她。
下一秒，周围呼声继续，声源朝向变了样，但只是微微完全不同。
夏聚突然凑近，在耳边轻声：“一会儿跟你解释。”
大脑彻底一空。
邻桌突然下跪求婚，那桌不知所措的女生惊讶，激动，点头，周围人揪下玫瑰花瓣洒向半空。
而夏聚站在身边，呼吸紧张，手指抖着在手机点了什么。
她不知道，意识在离散飘开，看什么都不真切。
“吓到你了？”四周欢呼声冒顶，夏聚扭头，意识到什么，轻声问：“没事吧。”
这副场景的基本操作盘网上多见，舒语蝶缓过神，失神的眼睛重新聚拢，眨着眼说。
“......没事，就，就......脑子差点没转过来。”
而在她背后，夏聚垂眼，递过红玫瑰：“拿着。”
“.......是要抛花瓣嘛。”舒语蝶问。
“不是，”夏聚反手拿过桌上饮料，递向她，眼底含笑又隐约失落：“看看你傻没傻。”
玫瑰花梗稳稳捏握在手心，舒语蝶愣神望他，短短一秒后又收回视线。
“你傻我都不会傻...”
夏聚笑了声，随手按下手机中第二个开启键，认真说：“给你看个东西。”
“一个我做了很久的代码程序，但只套用了一部分模板。”
时间卡点极其准确，三秒后，全屋灯光关闭，独留头顶一盏最大的光源。
灯光忽闪，转移到邻桌那对小情侣身上。
他们桌旁，假绿叶子和真玫瑰穿插的小木栏中，安插了很多小方灯。
全场哄闹片刻后安静，木栏中出现两个人像，一男一女，绕着其中一朵玫瑰，遮掩躲藏，打趣玩闹。
女生小像跃过尖刺，跳上绿叶，在红色花瓣上向下张望。
全场一阵惊呼过后。
男生小像沿着花梗，慢悠悠爬上去，邻桌男生开始表白，一大串一大串的话，滔滔不绝，舒语蝶一句没听进去。
只有眼底忽闪的灯光和那朵艳红的真玫瑰。
......差不多的故事，不一样的主角和发展。
邻桌女生感动落泪，和对方拥抱亲吻。
进门领头的大嗓门领着四五人从包厢冒出来，掏出笛子，悠缓浪漫的音调飘出。
眼不见为净，舒语蝶一扭头，问夏聚：“表白模板？”
“...啊？”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走向，夏聚微愣：“不是。”
“随便搞的。”
“这段刚好能用而已。”
周围吵闹人声继续，舒语蝶意味不明笑了声，垂眼坐回座位，手指捏着冰柠茶吸管，使劲向下郁闷锤了几次。
情绪回收，舒语蝶冷静下来，回头打量正看着她的夏聚。
“夏聚。”她这一声又轻又缓。
“嗯？”他眼神一动。
“你的解释呢。”
“.......”
邻桌男生声东击西的表白结束，安抚完女生情绪，甜甜蜜蜜陪女生在原位坐了半小时，又在上厕所的途中，发了无数条感谢捧场，见证幸福的短信。
然后半道被夏聚截胡。
男生长相端正，宽松白T恤穿出一身正气。
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舒语蝶和夏聚。
“聚哥...”男生被两人视线孤立，犹豫开口说：“语蝶不知道啊？”
“我以为她知道才敢这么整的呢。”他一转头，看舒语蝶：“语蝶，你别打我哈。”
“今天这个场景不合适。”
此刻之前的第六感不太灵，听他说完这句话，舒语蝶眼皮一跳：“我们......认识？”
男生惊讶：“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们也才分开十年而已！”
“我！张善！”男生一拍桌子：“小时候玩抓人，我每次都先找你，每次还找不着！”
“咱俩还是不打不相识你忘啦！”
“你六岁那个暑假，你来看你爷爷奶奶，在村口遇见我和一群人围着夏聚，那时候我们在欺负他，你上来就把我打了一顿啊！就单抓我一个！”
他语气一转：“你和夏聚不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
“小时候你可真的太猛了，我脸上差点青一块肿一块的，后来我才知道你妈给你报了跆拳道班，还听你爷爷说你是绿蓝带的时候，我好一顿后悔，那一暑假我都绕着你走。”
还真认识...往事经过张善提醒，舒语蝶扭头看夏聚。
“......”夏聚冷不丁转向张善：“说重点。”
张善正色：“害，这不是想求婚吗。”
“我女朋友从小就学笛子，因为这个也特别喜欢浪漫，我实在想不出来好方案，就四处找人想点子，各种软件，各处小贴吧论坛都逛了个遍。”
“最后找到夏聚，是因为——”
夏聚斜视瞪了他一眼，张善舌头打结，迅速改口：“......就单纯想到他了。”
“毕竟是学弟嘛，还比我聪明。”
“前几天学校论坛也有人提到他.....”
夏聚脸色变了变，张善假笑，趁机往舒语蝶位置那一挪。
张善：“没什么，这都是缘分。”
夏聚站在舒语蝶另一侧，看家护院小狗般，沉默看着张善，舒语蝶也一动不动等着他的下文。
张善无语：“......这件事解释完了，那就吃好喝好，我先走了？”
夏聚：“嗯。”
舒语蝶：“可以。”
张善的身影越走越远，夏聚坐回原位，不紧不慢喝水。
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像是无事发生，舒语蝶放松下来，才想起手里的玫瑰。
舒语蝶手一转，玫瑰花梗戳进身后的小木栏里。
夏聚拦说：“这花留着吧。”
舒语蝶：“留着？”
“花苞还没开呢，你养着呗，”舒语蝶神色平常，平常对花的兴趣也不大，夏聚抿嘴一停，又开口：“给小咪玩也行。”
“小猫就是喜欢颜色好看，亮晶晶的东西。”
“这样啊，那就留着吧。”
舒语蝶手腕一转，玫瑰出土，最末的花梗处黏带着泥，夏聚徒手一把接过，拿起纸巾慢悠悠擦。
他笑得漫不经心：“我帮你带回去给小咪。”
夏聚说得顺畅，舒语蝶应得也快。
但一秒后，舒语蝶想起另一件事：“夏狗，几点了。”
“七点四十，有工作要回去吗。”
四十分.....柏年估算时间一向准。
“不回去。”舒语蝶回夏聚的话，扭头看向门外。
“.......”
她门外刚站的地方有两个人，一长发一短发。
柏年头发散落至肩膀以下，蓝色破洞背带裤显眼又张扬。
她抬手，向他们的位置挥了挥，小堂妹柏禾手一伸，一把拦住了她荒唐的姐姐。
“姐，现在进去不好吧.....那个名字很小说的帅哥耳根都是红的。”
甚至在这站的十分钟里，那颜色一点都没消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