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小亭子位于小区大门前的正中,往来的人多,家长送上完补习班的孩子回家,顶着太阳打完照面还要唠会磕的老人家,不知所措聊天的小情侣,他们就像从来不怕头顶能顶灭耐心的高温。
夏聚仰头,靠在背后的大理石石柱上,他望着他们。
“哎老伴!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经不住吓的呀!”
亭子外传来惊呼,快六十岁的大妈跪在灼烧般滚烫的地上,试图尽力将昏迷倒地的人捞起来。
她声音呜咽,脸上的皱纹跟着她紧锁的眉头拧在一样,夏聚立马跑过去,帮着人迅速查看。
大爷面色潮红、额角的豆大汗珠往外冒、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灼热异常,夏聚检查完就有了思路,是中暑。
夏聚抱起人,安慰道:“大妈没事,大爷是轻症中暑,到通风阴凉的地方缓缓就好了。”
占地不大的小亭子拥满了关心的人,买完冰水回来的夏聚,立马散出一条通风的道,挥散了看热闹的人。
中暑昏迷的大爷醒来时,已经在小亭内躺了半小时,夏聚拧干浸满冰水的毛巾,正准备再次往人额头上贴,但大爷艰难起身拦住了他伸来的手,回过神来打量他。
大妈扇扇子的手停下,把人挡了回去:“没事老头子,是这个小伙子救得你,我都谢过人家了。”
“你再躺会吧,你要是再中暑,我就再也不跟你出来晨练了。”
大爷乖乖躺下,大妈手中的扇子再次扇动,夏聚在边上看着,莫名感觉自己很亮,大概有两百瓦灯泡那么亮。
大爷醒来,夏聚紧悬的心才放下,放下水瓶转身想走时,却被大爷喊住了。
“小伙子,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夏聚脚步一顿,回身重新打量后,皱眉问:“有嘛?”
石椅上的两人没有立马答话,而是齐齐看着他,然后四目相对,传递心意似的点点头。
夏聚:“......”很不对劲。
气氛大概僵了三十秒,大妈才好奇的问:“小伙子,你是不是今天才搬来哒?”
虽然刚刚大妈握着他的手感谢了十几次,但夏聚总觉得,这句话里的好奇成分已经比得上顾嫂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聚上身微微往后仰,打算随时就跑,但还是老实回了:“.......也能这么算。”
躺在石椅上的大爷眼睛一亮,吞了血包般瞬间恢复,坐起身追问说:“5号楼5302?”
夏聚:“.......”是,还真是。
话敞亮点明了些东西,夫妻俩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拉着小伙子坐下,两边夹击,逃都逃不脱。
夏聚虚汗外冒,眼睛不知往哪里瞥,回国后第一次萌生出——原来在老家也有这样紧张、无所适从的感觉。
大妈直入主题,问:“你在和小舒谈恋爱啊?”
大爷附和,大手一挥,拍上自己大腿:“放心好了,我们和小舒很熟的,我们楼上楼下邻居,关系很好的!”
相亲传单不会就是您二位给的吧?
夏聚在心底发问,屁话不敢出——说是,不太好,说不是,也不太好。
眼见年轻人不说话,大妈啪得合上练功扇,掏出手机翻出合影,指着照片上的舒语蝶,和蔼笑说:“又不骗你,这个,是你女朋友吧?”
照片上的人眉目清秀,笑容可爱,天然透着少女灵秀的气质,也确实是舒语蝶,但女朋友这个词.......
夏聚依旧沉默,这个问法,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没有他半点说话的空间。
大爷急了,紧接着补充:“这是她刚放假的时候,陪我们出来晨练拍的,你怎么不信呀。”
“小姑娘这么好的人,我们每天七点半下楼晨练,她都记得清,你怎么就不敢承认呢?”
每天七点半,记得请,夏聚捕捉到关键词,心里疑团顿时升起。
他打破之前的沉默,问:“您家有儿子嘛?”
大妈顿时惊讶:“唉,小伙子你蛮灵光的嘛,你怎么知道我家有个儿子,二十五了,还没结婚呢。”
“.......”这是夏聚从来没有想过的道路,为什么舒语蝶非要等到七点半才给他开门?为什么家里堆满了相亲传单也不急着推脱?
而且按着她那个鬼性子,是能凭机灵劲躲过的。
——舒语蝶就等着这一刻,用自己,摆脱其他男的!?还一劳永逸!?
天边划过一只秃毛的鸟,夏聚沉脸望天。
第12章
太阳高悬在天上,云城的柏油马路烤得泛出油光。
成排香樟绿荫下,夏聚气愤提着三大袋东西,一路贴边走回幸福家园,饮料,午饭,晚饭拿来做菜的食材,唯独没买修电脑的内件。
不是夏聚窝火,故意跟舒语蝶对着干,让她的宝贝电脑沉睡不醒,而是那位祖宗发来一大串消息。
舒语蝶:那个......
舒语蝶:我的宝贝电脑,好像又没事了
舒语蝶:那个什么零件还没买吧?
舒语蝶:要不再顺路带两听可乐?
夏聚盯着手上最重的可乐,在心底一遍一遍排演质问舒语蝶的场景。
他快步离开小亭子时,大爷大妈仍在身后追问,问他和舒语蝶到底是什么关系,大有一种内定儿媳跟人跑了的架势。
这能忍?
决不能忍!
是个人都不能忍!
——啪!
夏聚开锁进门,装食材的红色袋子应声落在白色瓷砖地上,绿油油的菜叶子跟着一颤。
可能是良心过不去,侯在门口等着的舒语蝶料到似的,托着可乐小跑到他面前,期待的眼神里夹杂心虚:“喝嘛?”
夏聚一把接过可乐,灌了一口,抬起手背一抹嘴角:“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把对不起我的事全说出来!
舒语蝶迅速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往餐桌边走,直到伤患落座死死盯她。
舒语蝶虚心转身,留给夏聚一个乖乖认错的背影:“......电脑,是我没充电。”
室内气氛沉下去一秒,修长的指节敲在桌上,夏聚另一手支着下巴等答案,但不经意见无意瞥见客厅的茶几上多了根出门前没有的充电线,正一头一尾连着插头和充电口。
“没了?”夏聚挑眉,一胳膊勾着椅背,放松背脊,侧靠上去。
舒语蝶转头,看见夏聚的那副架势,特别像隔着铁窗或者是单向玻璃,在不紧不慢地审犯人,只是审查的人非常散漫。
她默默往沙发边走,出于警惕,抄起小枕头护在身前,“还有?”
夏聚直接问:“你跟楼上那对老夫妻关系很好,他们还想让你当儿媳?”
舒语蝶弱弱嗯了一声。
夏聚:“你还记得他们每天七点半下楼晨练?”
舒语蝶又弱弱嗯了一声。
夏聚最后才问:“那为什么七点半才放我进来?”
夏聚:“以前拜年来串门都是直接开的。”
舒语蝶蹲在原地,心虚望过去:“你猜到了?”
轻飘飘一句话,恶酸的醋味仿佛从餐桌旁飘出,弥漫到了整间屋子,只是这种意象的东西没人闻见。
紧绷着的猜测成真,满心无奈的夏聚动了动肩,满嘴酸味:“还真聪明,拿我当挡箭牌,被人缠着去相亲,你就不能拒绝?”
舒语蝶抿嘴,得逞后小侥幸般绕过桌椅,殷勤地替人捏肩:“人家也没逼我,这不是你说七点半来,我,我就小小地用一用。”
“......”还确实是他自己说七点半到,夏聚向后靠,安稳且舒适地享受按肩服务,但只冷冷哼了一声。
舒语蝶试着安慰,补充说:“都十四年的革命友谊了,间接性帮忙赶赶野男人而已嘛,你别生气啊。”
夏聚不满意哼了一声:“他们是野男人?那我是什么?”
舒语蝶犹豫:“......家”家养这两个字,好像更不对。
“好兄弟!”舒语蝶勉强挑了个中肯且有力的说法!
身为好兄弟的夏聚声音一哑,堵住的话说不出口——谁想当好兄弟了?!
桌上的东西变多,局促又杂乱,好兄弟夏聚看不下去,向前一倾,躲开了舒语蝶继续按肩的动作,追溯冷漠甩了两个字:“吃饭。”
舒语蝶偷笑,灵巧绕开桌椅,顺手选中了自己钦定的烩面,往对面一坐,单手开了冰可乐。
浓厚的香味飘出来,夏聚盯着舒语蝶享受吃面的谗样,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可乐,习惯性捏扁,投篮式往客厅垃圾桶一丢。
——啪嗒,易拉罐完美落地,0分。
“——噗”舒语蝶笑出声,瞥了眼夏聚又立即压低笑声,只是嘴角上扬,平静说:“记得去捡。”
餐厅到客厅茶几旁的垃圾桶,看着也有四五米,易拉罐贴着垃圾桶边落地,高低也算有点准头,夏聚随口:“捡就捡。”
折腾一上午,夏聚没有半分饿意,扒拉了半碗面就往客厅躺,随手把易拉罐扔了垃圾桶。
沙发前的玻璃茶几,底色透明清晰,往上瞥一眼,就能看清上面东西的底部。
墙边的插头贴边挨在沙发旁,夏聚躺在软垫上,耷拉长腿悬在沙发边,哒哒哒踹向电脑充电线,他盯着各个软件【如何与喜欢的人共处一室】的界面,半天才反应过来。
修电脑的本意是查看邮件,等电充到能开机的程度,又不知道要耗多少时间。
什么兼职需要通知面试时间?
夏聚拧着眉——高考结束后,会有一半闲得慌的学生,选择打工兼职度过漫长假期,但有人会因为没有经验而被骗。
而这是舒语蝶第一次兼职。
夏聚扭头望舒语蝶,问:“你做得什么兼职?”
“嗯?”舒语蝶放下筷子,手指虚虚点了几下,才想起来:“服装设计师助理。”
夏聚不解:“我们云城有服装设计师嘛?”听着很不靠谱。
最后一口面吃完,舒语蝶含糊说:“有啊,只是你不知道,招聘介绍说负责人是刚回国的,跟你一样。”
夏聚皱眉,后背离开沙发:“靠谱嘛?”
“应该吧,”舒语蝶走过来,坐在软垫上,翻开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好像是家上市科技公司的老总在招聘,叫锐科?”
艺术领域科技公司老总招聘?靠谱又不靠谱,夏聚脑子顿了片刻,突然觉得这家公司名字很耳熟。
......好像是在专业书上见过?
回国太急,一本没带,还在好大儿帮忙打包、空运的路上。
暂时不能决定靠不靠谱,夏聚只能盯着舒语蝶的表情。
她的表情始终没变,只有眉头轻轻皱在一起,眼睛认真盯屏幕,嘴唇小巧红润.....
“——咳咳”夏聚别过头,去盯阳台外向阳而生的吊兰。
“怎么,你的面里有香菜?”舒语蝶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太热了。”
“那你把外套脱了吧。”
“嗯。”
这种鬼话一般没有人会信,但舒语蝶现在专注点不在夏聚身上,而夏聚身上的白色外套也一直没有脱下来过。
白色外套柔软透气不闷汗,丝毫没有连累左小臂的伤口。
纱布下的伤口不深,完美避开筋骨和血管,一晚时间过去,伤口靠着血小板凝结成疤,只要不手贱去扣,很快就能去掉纱布。
舒语蝶翻来覆去,把邮件看了三遍,面试时间是13号,下周三,还有七天时间准备,而突然增加的面试要求是设计师的范围!
这真的是助理?
舒语蝶脑子一懵,忘了当时点击参与,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
但一抬头更懵。
舒语蝶支吾半晌,只说了一个你字。
在她对面,一茶几之隔的沙发上,阳光照进来,夏聚抬起线条流畅的左手,整条手臂都融在澄黄耀眼的光里,但白色的纱布却更显眼。
黑白交织的线条和颜色里看不见血色,却能让人感觉很痛,而对面的人笑着,不是痛,更像融化的糖漫出甜味。
夏聚正巧捏着左小臂的肌肉,动作随着她那声‘你’停下。
他难得凑近,温声问:“怎么了?”
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手臂,舒语蝶恍惚了一瞬,从他出外科诊室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脱下外套,看见他满手紧缠的纱布。
鬼使神差间,夏聚听她问:“那个人为什么打你?”
为什么?
夏聚轻松一挑眉,不介意地说:“他说你坏话,被我揍了。”
舒语蝶依稀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好像有过一面之缘,但没有什么交集,出于好奇问:“说我什么?”
夏聚清了清嗓子,不确定能不能睡,只是说了一半:“说你好看。”
好看算坏话?舒语蝶瞪大眼看他,眼神里震惊的意思,茶几上餐巾纸一整包扔了过去。
“不是不是,”试探有误,夏聚躲开纸巾,赶紧接上下一句:“那傻叉打你主意!”
“这样啊,”舒语蝶神情直接淡下去,没了好奇心:“这很正常。”
夏聚瞪眼质问:“...这很正常!?”
应该是夏聚刚刚躲纸巾的动作,太过迅速和丑陋,舒语蝶放弃了他胳膊疼的想法,想也不想地回。
“正常啊,你不在的这两学期里,给我递情书,找柏年要我联系方式的人,加起来没有三十,也有十个了。”
十个男的是什么概念!!?
夏聚不敢相信地哇了声,揶揄说:“真厉害。”
舒语蝶歪头哼了声,当做回击。
兼职面试的准备时间相当紧迫,舒语蝶抱起电脑就往自己卧室钻,并且挂上了禁止打扰的木牌。
独留夏聚一脸茫然,窝在客厅沙发上,欣赏加粗描红的【禁止打扰】。
室内一下空荡荡,搜索出来的结果一条都还没用上,夏聚打扫完餐桌和客厅的残局,在客卧整理自己的行李。
最终按捺不住气愤的心情,气愤点开和柏年的聊天框。
手指翻飞敲击26宫格键!
夏聚:我出国前不是跟你和解了,还求你别让她和其他男的靠太近嘛!!?
夏聚:她怎么说给她递情书,和找你要联系方式的人加起来最少也有十个!!
“哈哈哈哈哈!”
在山林边上准备露营的柏年,看见消息没有急着回,而是捂着肚子蹲在草坪上笑了三分钟。
小堂妹柏禾傻站在一边,看着接近癫狂的姐姐,十分不解:“怎么了姐,今天没吃药?”
柏年笑得咳了两声,等缓过神时,才拍着玩似的,打了下妹妹的屁股:“去你的。”
“我看见小丑了。”
最后,夏聚平躺在床上等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柏年:这算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