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透过发丝盯着他看,片刻后忽然拍手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小孩儿!你是小孩儿!哎,嘿嘿嘿——”
村长脸上的笑意一顿,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称呼……”
村长又叹了口气,看着与十几年前已经大不相同的疯婆子,惋惜道:“十几年前,你还很能干能说,性子泼辣豪爽……也是,那个时候你才三十五呢,现在都五十多了,我也三十多快四十了。”
疯婆子还在笑,笑的坐不住,就站起来在院子里打转:“小孩儿小孩儿,吃糖了,嫂子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她对着一边的老树嘻嘻笑,还做出夹饺子的动作喂树干,“吹吹,吹吹就不烫了,刚出锅的最好吃,快吃快吃,不给你大哥留。”
村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就看不下去了,之前准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宋嫂子,你啊,好好保重吧,要是你没疯,不这么固执,现在就该在我家享福了。”
村长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把还热乎的饼掏出来走到疯婆子身后,强硬的拉过她沧桑看不出颜色的手把饼塞给她,“吃吧,你最喜欢的馅饼,之后几天我不在,你凑合吃,这些应该够你吃三天的。”
他想拍拍疯婆子的肩膀,但见她身上脏兮兮的,实在是下不去手,伸到一半又尴尬的收了回来,“疯了也好,疯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疯婆子抱着怀里的饼乐呵呵的说:“馅饼……馅饼!方云也爱吃。”
听到这个名字,村长彻底待不下去了,他匆匆的说:“别再乱说话了,现在我还能护着你,若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
疯婆子站在原地又捧着饼笑了一会儿,等人彻底走远没动静了,她才转过来,看着村长离开的方向,笑容一寸寸凝固。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的手上,顺着滚到了布上,在上面洇出了一点水色。
……
君怀瑾跟着宁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路过村头就见疯婆子坐在台阶上吃饼,似乎是渴了,她忽然起身走到了院子里的水井边,身子直直的往井里探。
“小心!”
君怀瑾连忙跑过去扶住了疯婆子的肩膀和腰,强硬的把人从水井边拉开,她打量着疯婆子,见她没事松了口气:“太危险了,怎么能把身子伸到井里?你是渴了吗?”
疯婆子抬头看着她,“哎嘿——美人!嘿嘿嘿——”
她疯疯癫癫的笑起来,伸手想去摸君怀瑾的脸。
宁鸢和王梨花见状忙抱着盆跑进来。
“陶姑娘你快躲开!”
宁鸢拉住君怀瑾的手带着她往后去,王梨花放下盆挽起袖子,“渴了是吧?我帮你打水。”
她熟练的拿起一边的木桶,绑好绳子放下水井,盛满了再往上拉。
君怀瑾过去帮了一把,两人合力拎起满满一桶水,王梨花拿瓢舀了半瓢递给疯婆子:“喝吧,下回可别这么吓人了。”
第94章 他一看就好生养
疯婆子端着水瓢笑了起来,视线却还落在君怀瑾的身上,君怀瑾有所察觉,她对宁鸢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她虽然疯了,但我瞧着没有伤人的意思。”
她边说边靠近疯婆子,给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襟,王梨花在一边叉腰看着,感慨道:“你真是心善,一般人见到她恨不得绕路走呢。”
君怀瑾闻言笑而不语,在凑近疯婆子后忽然说:“哎,你头发上有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脸靠近疯婆子的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没疯,或许你有话想和我说?”
疯婆子身子几不可查的一僵,可君怀瑾倏然退开,指尖捏着一片枯黄的树叶说:“应该是树上掉下来的。”
她把叶子轻轻的扔到一边,对疯婆子说:“我们走了,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宁鸢和王梨花端起木盆,三人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君怀瑾回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疯婆子。
疯婆子也透过长发在看她,但很快又移开视线,就着手里的瓢开始喝水。
君怀瑾收回视线,基本可以确定她确实是在装疯,可……为什么呢?装疯的意义是什么?是保护自己?
还有一开始进村的时候,她说的“山里有鬼”也是在提醒自己,看来她知道的东西应该不少。
得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君怀瑾在一路盘算着回了王家。
宁鸢先把木盆放下喊了两声:“巧巧?陶姑娘?”
君怀瑾没见到人也正奇怪着,就见兰沉璧拉着巧巧从里屋出来了,巧巧还扎了两个小揪揪,看起来精神又可爱。
“呦,巧巧的头发是谁梳的啊?”
君怀瑾笑着走过去,在小揪揪上捏了一下。
巧巧仰头看着她,抿唇笑的十分乖巧:“是陶喜姐姐。”
“巧巧很喜欢陶喜姐姐吗?”宁鸢蹲下来抱了抱巧巧。
巧巧点点头:“陶喜姐姐很温柔。”
君怀瑾挪到兰沉璧身边,听到“温柔”两个字忍不住笑了下。
兰沉璧疑惑的瞥她一眼,小声问:“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巧巧很单纯,竟然觉得你温柔。”
君怀瑾说完大步走开,对宁鸢说:“夫人我帮你晾衣服吧。”
“谢谢。”
宁鸢笑着松开巧巧,和她一起把衣服挂起来。
兰沉璧:“……”
他哪里不温柔了?
可他一直没找到和君怀瑾辩驳的机会,宁鸢和巧巧都在,他还得装成个好姐姐,一肚子话都只能憋着。
等君怀瑾和宁鸢闲下来,宁鸢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说:“你们饿了吧?快坐,我去做饭。”
“哎——不急,夫人刚洗完衣服,不歇一歇吗?”
兰沉璧出声阻拦,可宁鸢摇摇头,声音有些低:“不歇了,一会儿二虎回来没见到饭菜会生气。”
听她这么说,兰沉璧不拦了,只是神情颇为复杂,隐隐带着几分不爽。
君怀瑾拉了他一下,对宁鸢说:“都晌午了,他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帮你打打下手,也能快些。”
宁鸢犹豫了片刻说:“那你们帮我洗洗菜好了。”
“行。”
几人转移到屋内,宁鸢生活烧水淘米煮饭,君怀瑾和兰沉璧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择菜。
“夫人和二虎哥成婚几年了?他一直是这个脾气?”
君怀瑾一边收拾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宁鸢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八年了,他……一直都这样。”
“那还真是不容易。”君怀瑾摇摇头:“要是我的丈夫敢这么对我甩脸色,我一定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宁鸢闻言看她一眼笑起来,“那怎么行?出嫁从夫,夫如天,怎么打他呢?而且也打不过啊,真打了岂不是要被人骂毒妇?”
“骂就骂,人又不是靠别人的议论活着的。”君怀瑾轻笑:“毒妇又如何?让我站着挨打,不可能。”
宁鸢叹息一声,羡慕的说:“你父母一定很疼你,才能养出你这般洒脱性子。”
闻言兰沉璧看向君怀瑾,君怀瑾把手里的菜放到盆里,目光悠长,似在回忆:“是啊,他们是挺疼我的,从小我爹就教育我,将来选夫婿,不能只看脸和家世,第一重要的是为人处世。若是他品行不端,哪怕对方是皇亲国戚也不稀罕,若是他对我不好,才高八斗也是废材。”
宁鸢一愣,直起身子看着她,“你爹说的?”
“是啊。”君怀瑾笑着点头。
“那你娘呢?”
“我娘比我爹狠一点,她说若是我的夫婿敢朝三暮四,在外面勾勾搭搭,或者做一些不入流的事,就打个半死再休了他。”
君怀瑾提起爹娘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崇拜。
“我娘说女子生于此间本就比男子艰辛,若是不自爱自重,一辈子只能受气,什么出嫁从夫都是废话,无论男女,人就是人,是独立的,不是为了依附谁而生,男不需要依附女,女也不必依附男,先活好自己,才能顾好家。”
君怀瑾随口之言,却让宁鸢和兰沉璧愣了好一会儿。
兰沉璧赞赏的点点头:“所言甚是。”
宁鸢大受震撼,连要做什么都忘了,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两人。
君怀瑾把洗好的菜放到了她的手里:“夫人?”
宁鸢回神,眨了眨眼,感慨着说:“抱歉,我刚才想的太入迷了,令尊和令堂真是豁达通透。”
君怀瑾坐回去,“是啊,可惜如他们一般的人到底是少,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宁鸢抿抿唇,转过身去,君怀瑾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摇摇头。
但旁人再怎么豁达也无用,人得自救,才能得救。
……
王二虎和刘老三下地回来,边走边闲聊,“哎,怎么样,你家那个听说最近又怀了?”
刘老三笑着擦了擦汗:“是啊,怀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王二虎有些羡慕的说:“是不是儿子有啥的?你都有两个儿子了,不像我,到现在也没个传承香火的。”
刘老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缘分到了总会有的,你和宁鸢都年轻,努努力,下一个肯定就是了。”
“她要是生不出,我就让别人生。”王二虎冷笑一声。
刘老三一挑眉:“你的意思是?”
“陶欢肯定要送去山里了,但她姐姐……也不错,个高屁股翘,肯定好生养。”
王二虎说着笑了起来,似乎势在必得。
第95章 还敢打他的主意?
刘老三诧异的看他一眼,用肩膀撞了撞他:“你行啊,还惦记上姐姐了?那又高又黑的,你看上什么了?除了好生养,脸还不如宁鸢呢!”
王二虎嗤笑道:“那有什么,灯一吹还不都一个样?再美的人天天看也该看腻了,再说宁鸢总苦着个脸,我早就看够了。”
刘老三感慨:“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俩人慢悠悠的往村子里走,路过村头的时候先看了看茅草屋那边,没看到疯婆子,刘老三扬了扬眉:“不是掉井里淹死了吧?”
“你管她是死是活,死了清净,走走走,晦气。”
王二虎最是不喜欢疯婆子,“也不明白村长哪来那么多善心,对疯婆子那么好有什么用?”
刘老三叹息一声没说什么。
到了王家门口,俩人说了一声就分道扬镳了。
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味,王二虎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媳妇,今儿做了什么饭菜?”
宁鸢听到王二虎的声音,顿了顿说:“都是你爱吃的,洗洗手进来吧。”
“哎,好。”
他这么好说话,倒是难得,宁鸢忍不住探出头看他一眼,见他在井边的盆里边洗手边哼着小调,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
宁鸢脸上也带了点笑意,王二虎心情好了,就意味着她们娘俩就有好日子过了。
这顿饭吃的格外轻松,君怀瑾和兰沉璧坐在一起,俩人互相夹菜,王二虎见了,眼珠子一转,先给宁鸢夹了一筷子,又给巧巧夹了点菜叶,筷子一转夹了一块豆腐就往兰沉璧那边送。
兰沉璧当即一惊,端起自己的碗就往后缩了缩:“二虎哥,你这是……”
君怀瑾也诧异的看着王二虎,探究的目光在王二虎和兰沉璧间梭巡。
“啊,这不是一起吃饭嘛,我见你总是夹跟前的菜,应该是够不到那边的又不好意思说,我就帮你夹点,没有别的意思。”
王二虎说着又看向了君怀瑾:“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别这么腼腆,村里没那么多讲究的。”
君怀瑾皮笑肉不笑的说:“村里不讲究是村里的事,我们不讲究就是另一码事,在家的时候父母常教育我们不能与外男有过多接触,二虎哥的好意我们姐妹心领了,但……这菜你还是给夫人夹吧。”
说着君怀瑾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豆腐放到了兰沉璧碗里,“我姐姐我照顾就好。”
兰沉璧看着她收回的勺子,再看看她,君怀瑾冲他嫣然一笑:“姐姐,多吃点。”
“……好。”
兰沉璧垂下眼帘,夹了点豆腐吃,却心不在焉的。那勺子他没记错的话,是她刚才用过的。
王二虎讪讪的看了俩人一眼,筷子在半空僵着,最后还是放到了自己的碗里,“是是是,我忘了这茬,你们未出嫁的姑娘讲究多。”
他一边吃豆腐一边含含糊糊的嘟囔,君怀瑾和兰沉璧左耳出右耳冒,就当没听见。
而饭桌上的巧巧看向了自己的娘,宁鸢勉强笑了笑,“巧巧也吃。”
巧巧看着自己碗里的菜,沉默的低下了头。
最后在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王二虎又拎着锄头下地了,宁鸢把碗筷收拾好后带着巧巧回房哄她睡觉。
君怀瑾也拉着兰沉璧回了房间。
一关上门兰沉璧就捏了捏自己的拳头,“王二虎失心疯了?他对我献殷勤是想做什么?”
君怀瑾脸色也不好看,“他不会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住口!”
一想到这种可能,兰沉璧的脸就绿了。
在君怀瑾的眼里,王二虎是看中了兰沉璧的美色,男人看上一个女人,没什么问题,可在兰沉璧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穿的是女装,但他内里还是个纯爷们啊!
王二虎……
兰沉璧看着桌子就觉得手痒,很想给它掀了!
君怀瑾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和将死之人计较了,等我们摸清了凤凰门的位置和人手,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王二虎就交给你处置。”
“好。”兰沉璧咬牙切齿的答应下来,在心里狠狠的记了王二虎一笔。
……
晚上孙叔把东西给他们送来,六套女装,每人两件,巧巧的用一个小包包着,也是两件,还有几条漂亮的发带。
巧巧得了新衣服高兴地不得了,进屋去试了。
宁鸢笑着对孙叔谢了又谢,孙叔又取出个油纸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全是肉和卤味。
“都是新鲜的,今晚你们可有口福了,哈哈哈哈,东西都齐全了,我走了。”
孙叔自己赶着车离开了,宁鸢拿着东西进去给兰沉璧和君怀瑾分了,俩人可算是能换上干净衣服,舒服了不少。
晚上王二虎回来,见家里这几人都换了衣服,连宁鸢都变了样,不由得问:“你这衣服哪来的?”
宁鸢感激的看向君怀瑾:“是陶姑娘托我找孙叔进城买的,给我也带了两件,不好看吗?”
她身上的是一套浅粉色交领裙,很漂亮也抬气色,穿上之后宁鸢照了照镜子,差点没认出镜子里的人是自己,感觉太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