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川心神巨震：“陛下？”
君怀瑾嘴角含笑，看不出喜怒。
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青年，二十岁的年纪正是男人刚刚成熟的时候，卫容川身量不高不矮，算是中等，身材偏瘦，穿着身青竹暗纹的长袍，很有读书人的气质，连弱不禁风的模样都差不多。
长相应该是随了卫夫人，眉眼处有四五分相似，颇为俊秀，单看这一点，堪堪能配上时清，不过……其他方面就差得远了。
君怀瑾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卫容川立刻撩袍跪下：“臣卫容川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怀瑾语气淡漠：“平身。”
“谢陛下。”
卫容川站起来，心里越发困惑，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卫大夫人看出他的疑惑，拉着他说：“时清有话和你说，你们去外面园子里转转吧。”
“啊？”
卫容川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沈时清。
沈时清冲他点点头：“卫公子请——”
卫容川看看卫大夫人，卫大夫人点点头：“去吧。”
“好。”
卫容川看着沈时清自己拨动轮椅往前走，伸出手说：“我帮你吧？”
“不必！”
沈时清抬手阻止了他，自己推着轮椅出了正厅，随后侍从上前帮她抬下了台阶，卫容川皱眉看着她，跟了上去。
卫大夫人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君怀瑾摩挲了下扶手，随后抬起手对路惊寒招了招，路惊寒俯身，君怀瑾低声说：“你跟上去看看，万一时清有什么需要呢，也不用跟的太近，不要让时清觉得冒犯。”
“是。”路惊寒眸光一闪，跟了上去。
老太太见状手一动，想阻拦却又不敢，忧心忡忡。
陛下让指挥使去是几个意思？这婚是非退不可了？
卫夫人见状倒是没说什么，视线在路惊寒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冷不丁对上了君怀瑾的目光，卫夫人心里一紧，可君怀瑾只是冲她笑笑，没说话。
卫夫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
沈时清和卫容川去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左右无人，卫容川终于开口问她：“沈小姐，你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时清背对着他看那满园盛开的鲜花，低声道：“你我的婚约，就此作罢。”
卫容川猜到了是婚约的事，但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娶她，却没想到竟然是要解除婚约！
他连忙转到了沈时清面前，不解的问：“为何？沈小姐是对在下不满意？”
沈时清平静的看着他，眼神干净温和的像一汪春日的湖水。
“并非如此，只是不合适，我们的婚约是先辈指腹为婚定下的，不算很正式，而如今我又瘸了腿，与公子并不相配，卫家也不需要我这样的未来主母，我主动解除婚约，对卫家，对你，对我，都很好。”
“你……”卫容川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沈时清说的很有条理也很对，但他看着她，就是觉得有点难受。
“卫公子觉得呢？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正是该议亲娶妻的时候，早些解除婚约，也好让公子觅得良人。”
沈时清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不舍，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卫容川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若是你与我退婚，日后在江城，怕是……”
他没再说下去，后面的未尽之言大家都懂。
沈时清微微一笑：“我既然决定退婚，自然是想清楚的，其中利弊，我比你更清楚，但我依然坚定我的选择。”
“至于你曾经送的那些东西……”
沈时清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说：“我会整理好让人送到卫府的。”
“东西？”
卫容川愣了愣：“什么东西？”
他什么时候给沈时清送东西了？
沈时清见他疑惑的表情不似作伪，而是真的不知道，瞬间反应过来，那些东西怕是卫夫人假借卫容川的名义给自己送的。
思及此，沈时清失笑：“算了，没什么，回头你看了便知。”
听她这么说，卫容川也就没再纠结那点东西，沉默片刻，他低声犹豫的问：“你就不难受吗？”
沈时清疑惑的抬眸：“为何要难受？”
卫容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般女子要退婚，不都是伤心的吗？毕竟多少都会对名声有碍。”
而且你当初还是喜欢我的吧？
他想起了年少时两人一起玩耍的场景，那个时候沈时清总是叫他川哥哥，后来长大了，见得次数少了，这个称呼也渐渐被遗忘，此时他才想起来。
看着已经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卫容川颇觉遗憾。
然而沈时清却笑了，她笑不露齿，十分含蓄，眼中却有光，“若是被退婚，伤心倒也正常，我是主动退婚，为何要伤心？郎情妾意不能在一起，伤怀难免，你我既无男女之情，有何可伤？”
第153章 我们不合适
这话倒是把卫容川问住了，他以为他们是有点情分的，原来在沈时清的眼里其实是没有的吗？
他抿抿唇：“你与我退婚，便只是因为你的腿吗？”
他的视线落在沈时清的腿上，沈时清不以为意。
“我的腿不好是一回事，性格又是另一回事，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卫家要继承，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日后反目，不如尽早脱身。”
沈时清没有直说自己的抱负，因为对方肯定不会理解，说不定还要嘲笑她一个女子异想天开。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别说。
卫容川不知她心中所想，沉默片刻后遗憾的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退婚吧，可此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如果我爹娘不同意该如何？”
沈时清莞尔：“卫夫人已经同意了，叫你来也只是问问你的意见，你同意的话，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
“啊？我娘居然同意了？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同意的？”
卫容川想起卫大夫人因为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拿鸡毛掸子抽了自己好几次，还觉得后背隐隐发疼。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她才会同意。”沈时清想起卫夫人，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那是一个真心为她好的长辈，她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比沈家这些人，更能理解她。
卫容川一头雾水的走了，沈时清坐在轮椅上看着园子里的莲花发呆。
侍从在廊下远远的站着，没有贸然上去打扰。
而路惊寒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听了全程，目睹了卫容川离开时那失魂落魄的表情，心里一阵舒爽。
刚才在雅间里还嫌东嫌西的，真的要退婚了竟然还有点舍不得，这样优柔寡断没有主见的男人，确实不适合沈时清。
沈时清的大好前途不能浪费在卫府后院。
他走到沈时清身后，沈时清听到动静头也没回，睫毛微颤，回了神，“你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熟稔，显然是认出来人了。
这个认知让路惊寒的心情更好了些，他走到沈时清身边负手而立，“从你和他说话开始。”
“你倒是坦诚。”沈时清笑了下。
路惊寒嘴角微扬，“你刚才说的很对。”
“什么？”沈时清疑惑的侧过头看他，她刚才说了那么多，他指的是哪一句？
“你刚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路惊寒视线落在沈时清的发顶，微微一凝，在沈时清想躲的时候，他低声道：“别动。”
随后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一触即过，他从沈时清的头上拿下了一片柳叶。
他捏着柳叶微微一转，轻笑道：“你的道在明都，在云国，不在这小小江城。”
沈时清心头微微一动，看着他手里的那片翠绿的柳叶，沉吟良久，释然的笑了起来。
……
两人没在这里多逗留，和卫容川算是前后脚回的正厅。
“我方才与卫公子商量过了，他同意退婚。”
沈时清一回去就向沈家人宣布了这个消息，老太太和大房夫妻脸色都很不好看。
第154章 自由身（三更）
老太太和大夫人看向卫夫人，卫夫人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有些遗憾的叹息道：“两个孩子有缘无分，既如此，就这样罢，我来的时候带了婚书和当年的信物，现在一并退还。”
她摆摆手，丫鬟捧着匣子上前，把盒子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抿唇咬紧牙关，不是很想收，但众目睽睽，尤其是君怀瑾在场盯着，她还是忍着气接下了，甚至都没打开看一眼。
大老爷知道这事无法挽回了，面色颓废的对家仆道：“你去书房多宝架上把红木二层盒子取来。”
“是，老爷。”
家仆去了，君怀瑾满意的看着这个局面，卫容川在卫夫人身边站着，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乍一看是有几分落寞，不过要不了多久，怕是就会转变成开心。
君怀瑾垂眸拨弄着手里茶盏的盖子，就听二夫人忽然站出来说：“老太太，卫夫人，倒也不必这样难过，既然两家情分还在，这婚约未尝不可以换个人，时安年纪正相当，若是卫夫人有意，我们两家依然可以做亲家，岂不是两全其美？”
二老爷本来只是在看戏，没想到这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当即“啧”了一声，转头侧身小声在二夫人耳边道：“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你闭嘴！”二夫人瞪他一眼，小声怒斥。
这夫妻俩自以为动作很隐蔽声音很小，殊不知被在场几个会武的听得一清二楚。
君怀瑾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夫妻俩立刻坐直了身子，二夫人清清嗓子，谄媚的说：“陛下以为如何？”
“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沈家和卫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了，要是因为退婚断在我们这一辈，我们也实在是不好和老祖宗交代，若是能换一种方式延续婚约，既能全了两家的面子，又成就一桩姻缘，岂不是皆大欢喜？”
二夫人说着就看向了老太太，似乎在寻求认同。
老太太皱眉沉思片刻，觉得也不是不行，婚约是婚约，至于这人……也没说非得是沈时清啊，时安这丫头温柔懂事，比沈时清好管教多了，将来嫁过去，肯定能给沈家不少助力。
老太太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随即也笑了起来，“也是这么个说法。”
她期待的看向君怀瑾和沈时清：“陛下和时清觉得可好？”
沈时清还没说话，君怀瑾就冷笑一声，“朕？朕觉得不好。”
“这……”
二夫人和老太太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兰沉璧抿了下唇，压住自己的笑意，他就知道，这明摆着要打沈时清脸的事，她怎么可能同意？
难怪沈时清和沈家所有人都不亲，这一家子没一个拎得清的，唯一一个还去世了，难怪沈府没落至此，死死抓着一个婚约不放。
沈时清莞尔：“我也觉得不好。”
君怀瑾把杯盏往桌子上一放，不轻不重的“哒”一声，却好像敲在了众人心头上，让他们不由得头皮一紧。
“唰——”君怀瑾展开折扇，轻轻摇着看了一圈，哂笑道：“你们是两全其美了，可考虑过时清的感受？退了姐姐的婚，另娶妹妹，你们不是言情书网吗？怎么这么会做生意？传出去好听吗？你们百年大族的名声好要不要，且不说你们会被人怎么议论，时清以后该如何自处？你们想过吗？怎么，她不姓沈了？不是你们沈府的人？”
“你们就当着朕的面想着怎么作践她，可真是有胆。”
她冷声说完，折扇一翻，直接把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啪”的一声，茶盏四分五裂，上好的茶叶撒了一地。
天子一怒，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家众人脸色大变，连忙起身跪下，“陛下息怒，民妇没有想这么多，就算给民妇十个胆子也不敢作践时清啊！”
大老爷忙道：“陛下，时清是臣的女儿，无论发生何事，臣都不可能害她，请陛下息怒！是臣管教无方，才让家中无知妇人口出狂言，臣回去后定会严厉责罚，让她们好好反省。”
说着他恶狠狠的、几乎是仇视的看着二房的夫妻俩：“还不赶紧认错？！”
二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腿软了，嘴唇哆嗦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沈时安忙膝行上前，梨花带雨的说：“陛下恕罪，臣女的母亲是知道臣女爱慕卫公子，是以才说出这样一番话，并没有作践姐姐的意思，臣女也不敢与姐姐争抢，若是陛下要罚，就罚臣女吧！”
二夫人闻言又感动又难过的抱住沈时安，眼看着母女两个就要当众唱起大戏，君怀瑾不紧不慢的说：“你们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欺负你们，朕也没说要打要杀的，就别闹这一出了。”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鹌鹑”冷声道：“时清的婚事由朕做主，不需要你们掺和，至于你——”
沈时安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君怀瑾，可她的下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你若是真心爱慕卫公子，可以，想嫁他也可以，但在三年之内，不行。”
沈时安愣住了：“为……为什么？”
君怀瑾眼神淡漠：“三年之后人人都忘了沈家和卫家的婚事，你们才可以成婚，不然对时清的名声有碍，对你们沈府的影响也不好，其中利害，你们自己掂量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走。”
她大步出了门，路惊寒接手了侍从的活，主动去推沈时清，沈时清这次没有拒绝，兰沉璧看了他们一眼也跟着走了，很快这正厅里就剩下卫家母子二人和沈府一家子。
“娘……”
沈时安扑到二夫人怀里哭了起来，三年内不许成婚，卫家怎么可能等她三年？
陛下是铁了心不许她嫁给卫容川了。
然而这还不是让她最绝望的，卫夫人看着他们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来整理仪容，顿了顿才说：“其实这话我不该说的，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只是，你们未免太拎不清了，从大云国开国至今，没有任何高门大户会退了姐姐娶妹妹的，就算有，也是妹妹陪嫁做妾。”
“做妾”两个字一出，砸的沈时安头晕眼花。
第155章 给他一巴掌
“我不做妾！”她忽然激动起来，“我好好的嫡女，如何能给人做妾？”
卫夫人蹙眉看着她：“做妾都不肯，为何你们会觉得退姐娶妹可以？陛下说的没错，百年大族，言情书网，这点风骨没有吗？说出去你们不嫌丢人，我卫家都跟着臊得慌！”
她也生气了，自己儿子是不成器，但也不是什么玩意都能往家里娶的。
卫容川小声的提醒她：“娘，这里好歹还是沈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