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是好人，杨奇和钱青便也不再扭捏客气。他们接受对方的好意，也约定了以后要长联系。
送走李老，钱青就买了最近一个时间段的回程火车票。检票进站台，她在等火车来的间隙与杨奇谈话说：“金平已经去世了，我们现在需要找到他的后代。一切又像是回到了起点，我俩还有得忙活呢。”
杨奇能听出钱青话里的疲惫，他舒出一口气，想了想，态度乐观地回应道：“也不算是回到起点吧。根据李老说的内容，寻找范围应该就在伦敦。相比较在一个国家里搜寻，一个城市已经算得是缩小了许多范围了。”
“还得回伦敦再去找，我想想都有些累了。”钱青觉得，伦敦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小。人海茫茫，想找一个人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职业，身份，长相，家庭背景……甚至是声音，他们都不清楚，仅仅只凭‘金平’这一个信息实在困难。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奇没得选。看着钱青一脸的疲惫，他伸长手臂将她拢到怀里。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他轻声在她的耳畔说：“对不起，害你陪我这么累。”
闭眼感受着他的胸膛，钱青并不想他说抱歉的话。她轻叹一口气，低声说：“累不累的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在完成报信人的任务后会离开我。”她诚实地向他说出她心里压着的忧虑。
同样的担忧原来她也有。杨奇在听见的那一刻，心里就像是被砸了一记，使得他的心脏似乎是停了一拍。他用力地将她抱紧，用肯定的口吻与她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别瞎想。”
第89章
晚上8点出头，杨奇和钱青从曼城回到了利物浦。饥肠辘辘的两人在火车站出站的时候就近买了两个三明治，他们坐在车站门口的石板台阶上把晚餐就这样简单地解决了。
吃过晚饭，钱青提议要去码头那边转转。
“你知道利物浦除了足球之外，最有名的是什么？”钱青与杨奇漫步在ALBERT DOCK，看着海边建筑的霓虹星光，她突然问道。
杨奇当然不知道，他看向她狡黠的目光，掏出手机，道：“我可以上网搜索一下。”
“是甲壳虫乐队。”先于杨奇的搜索引擎，钱青快速地给出答案。“这是一座娱乐之城，也是一座不夜城。这里的人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在酒吧里看足球比赛。”说到足球，她好奇地看向他，问：“在民国有足球运动吗？”
杨奇瞧她一脸看土包子的姿态，他扬起脑袋，不服气地说道：“怎么没有！足球就是蹴鞠，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虽说我们那会儿踢球的没有现在的国足赚得多，但在技术上，我敢说在当时的亚洲没有国家能超越我们。”
亚洲第一，这种荣耀是现在的国足想都不敢想的。钱青听了后有点儿不敢相信，她发出鲁豫式的反问，笑问：“真的吗？我不信！”
“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你拿手机搜搜看，我们中国足球又不是没有辉煌过。”杨奇看过国足的新闻，知道现在的中国男足的水平。他想起那些难看的战绩，心里不免觉得国足能有现在的‘成绩’，多半还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钱青是真不信，她随即就拿出手机搜索，没曾想整个页面都是夸赞当年民国足球的辉煌史。她指着搜索页面里弹出的民国足球名将李惠堂，惊讶地说：“嘿，你说的还是真的！连球星都有哇！”
说球星，那谈不上，算是民族英雄吧。杨奇骄傲地笑了一下，显摆说：“就李惠堂的这一脚，放到现代不得身价好几十个亿？什么AC米兰，皇家马德里，巴塞，拜仁慕尼黑……都不得抢着花大价钱买？别说是亚洲杯，我们当年的男足都能冲一冲世界杯了。”
瞧他嘚瑟的样子，钱青像是看见了一个热爱体育运动的大男孩。她噗嗤笑了一下，调笑地说：“噢哟，看来平常没有少看体育赛事呀。你这个篮球运动员怎么现在对足球那么热衷？”
杨奇面对着钱青的调笑，他拿出手机晃了晃，假装深沉地说：“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我得跟得上节奏。娱乐和工作，两不误罢了。”
好一个WORK HARD PLAY HARD，钱青对于他积极融入现代社会的努力有一丝感动。她清楚，如果不是她，他不用学那么多的。
“既然你喜欢足球，不妨今晚就去感受一下这里的足球和酒吧氛围。反正么……就像你说的一样，工作和娱乐两不误。”钱青冲他眨眼，心想气氛都烘托到这个地步了，不去感受一把实在是说不过去。
“行啊，走吧！体验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杨奇的兴致也被提了起来，他跟着钱青，任由她带着，只当今晚是连续工作一周后的放松消遣。
钱青没有选大众点评上中国人都推荐的热门酒吧，而是随手在路上找了1个看起来像是本地人的路人，询问当地人常去喝的地儿。
这要说巧，生活中处处都是巧合。
他俩刚踏进酒吧大门，就看见杜光坐在吧台边上，仰着脑袋和身边的人一块儿盯着足球屏幕看。随着运动员脚下的球，他表情多变，嘴里嘟嘟囔囔地与周遭的人一起骂骂咧咧。
杨奇与钱青对视一眼，他俩相视一笑，而后便是默契地往杜光身后走去。
“杜老师，看球呢？”杨奇手臂搭上杜光的肩膀，他坐到隔壁的空位置上，笑着与对方打招呼。
杜光被这句话给弄得有两秒的愣神。他稍有呆愣，而后扭头去看身边与他搭腔的杨奇，惊讶地说：“你们俩回来了？不是说去曼城找朋友去的嘛，这么快？”钱青和杨奇傍晚在去曼城之前和他说了一下，打了个招呼。
回想和李老的碰面，钱青点头回答说：“是啊，见了个面就回来了。”她不想关于这个话题多说，便就转移话题与杜光扯道：“杜老师在这儿看球，你挺潇洒的嘛。”她坐到杨奇身旁，故意玩笑说。
杜光把在吧台点的下酒零食推到他们那边，他指了指面前的啤酒，又指了指大屏幕上的足球比赛，好不认真地说：“今天是英超揭幕赛诶！利物浦主场对战诺维奇！我人在利物浦没能买到票看现场已经很遗憾了，要是还不来酒吧看一场的话，我抱憾终身哇。”
“难怪我们俩从火车站出来都看不到什么人。”钱青想起她和杨奇从利物浦火车站出来时的情景，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整个城市仿佛就像是空了一般。她看着周遭哄闹的人，大悟道：“我说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冷清，原来都挤到酒吧里来看球了呀！”
杜光叫来服务生，他伸出食指朝墙上的酒水单指过去，大方地对杨奇和钱青说：“今天我请客，你们俩点两杯。”
杨奇现在的外语水平也就是能认识个BEER，他省得麻烦，看了眼杜光面前的酒，与钱青说：“我就来一杯和杜老师一样的啤酒。”
钱青可不像杨奇那样客气，她上来就要一杯金酒。杨奇听了赶紧阻止，他皱眉担心她的酒量，便直言让她喝点儿度数低的，体验一下氛围就好。
钱青哪里能服气杨奇小看她？她今晚还就非得来一杯烈的！
杜光乐得看他俩耍宝斗嘴，他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还真就给钱青点上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杨奇嘴上没占到便宜，他便就使硬的。等酒上来了，他索性就把他的啤酒换给了她，一把夺过她的金酒，半滴都不让她沾。
好家伙，玩霸道总裁那套的强取豪夺呐。钱青不服气，她威胁杨奇说：“你信不信我自己点？”
“你点一杯我就喝一杯，只要你敢。”杨奇还就杠上了。他一个光脚的，哪里怕她穿鞋的？想到此，他嘴角翘起，也带着威胁的口吻，笑说：“反正，我喝多了你得负责把我扛回酒店。只要你不怕累，也不怕丢人，你就尽管点。”
好一个魔法打败魔法，钱青幻想着他喝多了的样子，心想她的个头哪里能搬得动杨奇？就算是叫杜光帮忙，那也够麻烦人的。万一路上他还吐得一塌糊涂，她这不就是自己找罪受嘛。
算了算了，她撇了撇嘴，端起面前的啤酒灌了一大口，就当是认输。
“你们俩有支持的足球队伍伐？”杜光在看球的间隙，抽空问。“我之前一直看意甲，我对于英超么，就一直蛮看好利物浦的。毕竟在2个月以前，它拿了欧冠冠军。”
钱青记得这事儿，大街小巷的体育报道都是利物浦夺冠的新闻。就连她的朋友圈，但凡是看足球的，都在转发利物浦‘红军’夺冠的消息。
“我倒是还好，看足球不多，最多就是凑个热闹。”她不尬聊，实话实说她不懂球。目光看到杨奇，她继续又说：“倒是杨老师，他还挺喜欢看足球的。”
“你一个打篮球的喜欢看足球？”杜光瞬时就发出惊讶的疑问。在他的刻板印象里，打篮球的人几乎都是NBA的狂热粉丝。
杨奇就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退役篮球运动员，他回想自己的履历，暗暗觉得好笑。摸了摸鼻子，他打哈哈说：“我搞体育的嘛，什么球都能看，算是本行工作的吸引力。”
都能创新词汇了，钱青瞥向他，嘿嘿笑了两下。她知道他在瞎掰，瞧他一本正经地掩盖的样儿，她忍不住要偷摸憋笑。
8月16日，他们回到了伦敦，整个英国夏令营也即将走到结束的时候。
从去过曼城以后的一周内，他们再也没有接到任何有关于金平的消息，包括李老那边，也是毫无进展。找人的工作仿佛是陷入了沼泽地，他们前进一步也不行，后退也没有路可走。
“真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说，至少应该有点儿苗头吧。”钱青坐在伦敦市中心的牛排馆里，吃着连锁店里的连锁配方牛排汉堡，她有点儿焦虑。“真要是白跑这一趟，下一回来就不单单是要自己出钱，我还得请假啊！双倍金钱和时间的付出，我光是想象就会觉得怨。”她愤恨地咬了一大口汉堡，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杨奇抱怨。
杨奇也怨呐，可他也没办法。他喝了一口冰可乐，压着情绪，问：“广东老板你上周有没有再联系？他那边有回应吗？”在李老透露金平的子女可能在伦敦之后，次日大清早他就联系了在伦敦唐人街碰到的那个广东老板，并拜托对方帮忙找寻。
钱青摇头，并深深地叹气，回答：“我都快每天给他问好了，可是他那边是真的没有消息。他每天都只会和我说‘别着急，慢慢来’。”
“要是能慢慢来就好了。只是，我们后天就要回国了。”杨奇也是无奈，眼看着回国的日子近在眼前，他报信的任务却毫无进展。比起钱青的焦虑，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先吃，我出去打个电话。”他喝完杯中的可乐，打算还是想再联系一下李老。或许，他应该再找陈山桓问一问。
“要不……我联系一下陈烨琛吧。”钱青抬头看向站起身正要出餐厅的杨奇。“你说过他有获得信息的渠道，也许我们可以找他花点钱，让他的渠道……”
“不用。”杨奇还没等钱青说完就把她打断了。“我还没有走到需要我的女人去求他的地步，你不需要去找他。况且，找人也无非就是时间问题，我早晚都会找到。”
钱青知道他是要面子，她也知道自己说了他介意的话，所以便沉默地点点头，不再多提陈烨琛一句。“那……要是我让你找金珍妮去问呢？你……”在什么消息都没有的状况下，她也只能后退一步。
“我和她没有关系，就如同是陌生人。”杨奇不会去找金珍妮的，因为他清楚她会介意。手掌附上她的发顶，他看着她焦虑的面孔，露出浅笑宽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事情你就放心让我自己处理就好。”
说是他的事情，可却早就变成了他们俩的任务。钱青感受着头顶手掌的温暖和轻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第90章
原以为这趟英国之旅不会再有消息了，钱青和杨奇也做好了失望而归的准备。可是，就在赶去机场前的一刻，他们接到了伦敦唐人街的广东老板的电话。
在电话里，广东老板说他找到了金平的女儿，并且她就在伦敦。
这是最后的机会，钱青和杨奇都不想放弃。所以，他们向广东老板提出了想要与金平女儿见一面的想法，并提到他们有一封金平的家书需要交给对方，恳请他帮忙牵线。不过，由于他们即将出发去到机场，故而他们又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金平的女儿能在希思罗机场和他们见上这一面。
这样的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更何况他们即将带给金平女儿的是她已故父亲当年从滇缅战场写来的家书。纵使岁月已经将人生洗得泛白褪色，有关于至亲的点滴却依旧还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上。就在他们乘坐大巴车去往机场的路上，广东老板打来了回电，并且告知说，金平的女儿已经在前往希思罗机场的路上了。
好消息的到来几乎就是意料之外，以至于杨奇坐在车座上不停地确认金平的家书是不是在他的背包里。就如同是抱着可以传代的字画，他不敢把它放在身边任何一个单独的位置上，就怕一个不经意会被弄丢。
他将装了金平家书的背包放在膝头，双手抱着让它靠在他的胸前。他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英国高速，好像是在这一刻能感受到当年金平背井离乡的惆怅。
他不知道他们这代人所经历的终究是福还是祸，只是脑子里一直在翻转一句话：何处是归乡？
东南亚的原始森林不是他们的家，离开故土的他们从五湖四海来，有人是少年，有人已过了中年，更有垂暮之年却还拄着枪杆子往前冲。他们有信仰，也都坚信自己可以荣归故里，只是造化弄人。
“要回家了，这一趟最后也算是没有白来。”钱青发觉他有些过于安静，便伸手附上他抱着背包的手掌，轻声在他耳边温柔细说。
是啊，要回家了。杨奇低头去看他怀中的背包，心里突然有了许多想和金平说的话。不知，今天的这一次见面算不算是他送了金平一个圆满？让百年前那个满身都是愤慨和不平的青年所写的家书最终有了归处。
眼眶有些许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浅浅呼出，暗叹自己为何要如此这般？
“算是一个好的结果，我还挺高兴的。”他调整情绪，脸上挂上笑意，回看钱青担忧的眼神，轻松说。
他高兴吗？钱青没有看出来。反倒是看出了一个心里藏了许多情感的男人拼命憋着不愿意开口吐露一个字的倔强。他不愿意说，她不会逼他去说的。只是，她也有态度，沉默地显示出她并非看不出他的心思。
伦敦时间8月18日的上午8点，钱青和杨奇在希思罗机场的T2航站楼外等待着他们这趟行程最终的目的。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杨先生和钱小姐，对吗？”
说话的人带着浓厚的乡音，她迈着步子，颤颤巍巍地向航站楼外的两位年轻的中国人走去。
杨奇比钱青反应快。凭着对方眉眼之中与金平的相似，他立即上前问道：“您是……金平的女儿？”他看着向他缓缓走来的老妇人，她满头的白发和布满皱纹的面孔让他有些许恍惚。
“是！”一声响亮且清脆的声音从老妇人的身后传来。他快步跑到老妇人身旁，伸手搀扶着她。不同于老妇人的乡音，他一开口就是华裔的腔调。“我的曾外公就是你们要找的金平，她是我的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