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门上被人抵着枪，这活儿以前都是秦汉嶙对着别人做，今天算是风水轮流转，轮到钱正康对着他吆五喝六了。他仰着脑袋，特地将眉心对准枪口，且一把握住枪管子，不怕死地低吼道：“来呀，你钱正康把我毙了啊！”他看着钱正康狰狞的面孔，忽然想起了他死去的大哥。新仇旧恨让他怒火烧得恨不得带着这老东西一起进地狱！“我不妨告诉你，我不怕死。倒是你，夜里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有怨鬼来敲门问你，你凭什么让他们用命给你去换你个人的荣华富贵！”
“那是他们投胎没投好，怨不得我。”钱正康嗤笑，他眼里的人命或许连草芥都比不上。“我钱正康凭本事吃饭，心里踏实的很呢。你去和你老子说，这一仗我担责，你就看你老子怎么做吧。”
“怎么做？呵！让你肆意消耗秦家的兵，他会无动于衷吗？敌军空袭投下的炮弹上印着东洋人的字，他会对此毫无意见吗？”秦汉嶙看着钱正康的无耻，他下意识地想掏枪崩了他。
“钱司令！你这样做怕是不合适吧！”陈勇赶来时正巧看见钱正康拿枪顶在秦汉嶙的脑袋上。他二话不说，掏出他的配枪直接抵上钱正康的后脑勺。
陈勇的枪拔出后，站在钱正康身后的兵纷纷举起武器，枪口一致对向陈勇。这一幕让秦汉嶙心里的猜测忽然有了关联。他试探性地将猜测抛出，道：“不知钱司令认不认识一个叫阿杜的人？对了，还有北城师范的洪贤民，洪校长。他们对你非常感兴趣，对你在前线的一举一动很关心。”
“关心我？呵，与我何干。”钱正康一脸不在乎，他余光向后瞥，后脑勺的冰凉触感让他把枪管从秦汉嶙手里用力抽出来，放回腰侧。当后脑勺上的金属感消失后，他便抬手示意他身后的兵也把枪收起来。“少帅，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下次。我就当你是年轻气盛，不懂道理。”中城间谍案从未真正地结束。
他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秦汉嶙心里似乎有了串联。在对方收枪之时，他不客气地拔枪顶上对方的脑门，还以狠厉道：“我一定会杀你，但不是今天。”
第105章
晚上9点，商彤霁端了一碗盖饭回新搭好的军帐。漆黑的夜色里有一盏昏暗的灯光，煤油灯罩在灯罩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就像她的心境一样，不知阴晴还是圆缺。
“陈副官说你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饭，吃一点儿吧。”她把盖饭放在桌上，转身看向一直坐在通风口抽烟的秦汉嶙。“少抽一点吧，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她见他不说话，且又注意到地上都是烟头，就劝说他一句。
秦汉嶙知道她并不喜欢烟味，他猛抽最后一口后，便就将剩下的烟丢在地上，踩灭。“我没有胃口，不吃了。”他轻叹一句，转身看向她，“你吃了吗？听说你今天挺忙的。”
商彤霁拆开被她扎起来的头发，抖了抖头发里的泥灰，点头说：“我吃了，和护士们一起吃的。”她将头发重新扎起，且对上他的目光，回答：“是挺忙的，听说你这里的人让人家炸了一半左右。”
人数在空袭过后很快就被统计出了伤亡，秦汉嶙看着花名册上的一个又一个横杠被画上战士们的姓名上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感觉自己亏欠他们，认为他们的命是他的疏忽才会丢了的。
“抚恤金会尽快拨下去，他们的家人应该都能收到一笔丰厚的补偿。”他也不知道这些钱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些钱是否能将丧失亲人的伤痛抹平。但，这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他眼里的自责也好，失落也罢，商彤霁都能看到。可她能做什么呢？“吃饭吧，饭总是要吃的。明天还有事情要做，你不吃饭哪里来的力气？”也许，她能做的就是劝他别和自己过不去。
秦汉嶙走到商彤霁身旁，他轻抚她的面孔，且注意到了她眼里疲惫。“我是不是很差呀？”他揽着她的腰身，柔软的拥抱让他焦灼的心有了一丝温柔的置放。“我原本以为把你带来可以将你照顾好，也以为一切都不会太糟糕，至少我曾以为我能控制住一些的。没想到，是我太自负了。”他轻声自嘲。
他低落的情绪充斥着周遭，就如同这压抑的氛围一样，商彤霁感受到了百分百，心情也受到了感染。她叹了一口气，靠在他的怀里，且双臂环上他的腰。“瞎说，你那么优秀，怎么会差呢。”这次换她轻抚他的后背，她安慰他说：“如果没有你及时让陈副官来警察厅救我，也许我现在已经死了。你对我很好，你把我也照顾得很不错。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如果不是你给我吃穿用度，我只怕是现在真的要被阿杜丢到海里喂鱼去了。”
商彤霁的话会让他有所安慰，可却也不能完全化解他心里的愁。“你说我好话，哄我开心。”他心里明白现实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他骗不了自己，也不想骗。“能有你陪着我，我心里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他心爱的姑娘在他的怀里宽慰他，心疼他，他告诉自己，这已经是他最大的福气了。
听过林宥嘉的《说谎》吗？商彤霁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写得不错，把男人的死鸭子嘴硬和拧巴都展现了出来。又是一口叹息，她怀疑她这一天是要把余生的所有叹息余量全部用完。
“你吃饭吧，我陪你吃。”她还是要劝他吃点儿的。无论多难过，多沮丧，现实有多糟糕，人是铁饭是钢，一顿都不能少。“你好歹也是个少帅，你有气无力地，浑身都是负能量，你让你手下的兵怎么想？你还说要我帮你来壮一壮士气呢，这下你自己就把士气给打击没了。”她反向劝说他。
秦汉嶙道理都懂，只是现在他想把身上的包袱短暂地放一下。他是人，他再坚强也需要安慰和拥抱。“我知道的。你让我再抱一会儿，好吗？”他将面孔埋在她的颈窝之中，闭眼去感受她的温度和气味。
“好，你抱。我陪着你呢，我一直都在的。”商彤霁收紧手臂，给足他想要的安慰。
秦汉嶙吃饭了，商彤霁出去拿了一把扫把将他丢了一地的烟头都给扫出去。她一边扫，一边说教：“以后还是别抽了，烟味又不好闻，还容易致癌。”她是看过现代老烟枪死后的各种烟肺的，观感实在是恶心到不行。
“尽量少抽。”秦汉嶙扒了一口已经有些凉的饭菜，回应说。
商彤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有几分分量，她看了眼他，心想他应该是不会戒烟的。“我不和你开玩笑，烟抽多了容易得肺癌，死的快。”她话说得难听，但也算是为他好。
难听的话让秦汉嶙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没说什么，因着也不知道说什么。“陈副官呢？”他还有事儿要问他。
“我让他去睡了。”商彤霁把扫把和烟头都给弄到营帐外面。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坐到秦汉嶙身边，说：“他熬了两个大夜，今天又帮你忙进忙出地吩咐这吩咐那，我担心他身体出问题，就让他吃了晚饭就去睡。你有什么事情明天找他吧。”说话间，她给他倒了一杯水，怕他吃饭噎到。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了，秦汉嶙就是想问问他秦桃芝这两天怎么样了，秦公馆那边还好吗。“行，明天再说也一样。”他把最后一口饭扒到嘴里，咀嚼两下后便拿起水杯喝水灌下去。“章厅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走之后，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商彤霁替他把水杯里的水续上，回想前天的情景，感觉还真有些恍如隔世的矫情。“我没事儿，反正都过去了。家里挺好的，杏仁照顾人，照顾狗都很不错。”她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与他轻松地说。
看着她笑了，他的心也跟着小小地放松了一下。他握上她的手，细声问：“让你做我的夫人，你会不会不高兴？”这是他的计谋，无论是救她，还是为了想自私地把她彻底拥有。
说起‘少帅夫人’这个名头，商彤霁的笑容变成了窘迫，她支着脑袋靠在桌上，锁眉思索道：“我们也就刚刚确定恋爱关系，你这单方面的说闪婚就闪婚了，我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
她幻想中的恋爱到结婚，那得是个不短的过程。人家都说，相知才能相爱，相爱后才能相濡以沫呀。她怎么想都觉得他们恋爱的过程里少了几个步骤，心里着实不怎么踏实。“而且吧……也不止一个人和我提过，说你以前挺……那啥的……我想，关于结婚，我可能还是要想一想，不能太草率。”怎么说都是她的第一段恋爱，她的想法还是比较谨慎的。
“那啥？那啥是什么？”秦汉嶙猜到了点儿，但是他不确定。在感情中，其实他也是会小心翼翼的，并非游刃有余。
“就是你以前挺花的，有过不少女人。我这也没什么太多的经验，万一你又看上了别人，谈恋爱还能分手，结婚离婚就实在是太伤了。”商彤霁见他装傻充楞，她便就看不过去，把话说直白了。
秦汉嶙被她说愣住了，他张了张嘴，问：“你是随时都做好了和我分开的准备吗？”他也不知道应该气她有这种想法，还是应该气自己花边新闻太多。
商彤霁看他面色不好看，她深知自己不该这么说，毕竟他们俩还算是情侣关系呢。“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不许这样想！”秦汉嶙打断她的解释，开启他的解释：“我的确有过女人，但真正与我有过关系的除了你，还真没……几个。”说这话的时候，他莫名地没有底气，也挺心虚的。“无论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想让你做我的夫人。”他把心掏出来了，希望她能看一看。
所以，他还是挺有感情史的。商彤霁把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来，她忧愁地说：“你知道吗，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每次有人提起你以前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事情时，我总是会很下头。我就觉得很介意，很膈应。而且，你是和这具身体之前的商彤霁发生了关系，并不是我。”实话实说，没有一个女人是不介意现任的前任的，除非是另有所图，完全不爱。
“我当时就不该那样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和你……不，是和她那样了。”秦汉嶙担心失去她，他后悔地道歉，不想让她厌恶他。“对不起，我不该的。”
“其实也不是鬼使神差吧，就是色字当头而已。”商彤霁把自己说生气了，她无情地把男人的本质揭开。“你别解释了，再解释我就讨厌你了。”她本来心情也不算差，累了一天看见他情绪不好还想着安慰安慰的。这下好了，她已经下头了。
秦汉嶙忧愁了，他头一回被人说‘色字当头’。尴尬和窘迫在他的周身反复旋转，让他恨不得转身离开。“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是喜欢的。如果不喜欢，我也做不到随便就那样。”他不承认自己是那种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所以，你承认你喜欢过她们，对吗？你对她们都动过感情。”商彤霁抓住信息点，她表示，她还是介意。
她是怎么能把问题聊得那么窒息的呢？秦汉嶙感觉要崩溃了。“没有‘她们’这么多，包括你，可能就三个吧。”他细数过往经历，将自尊也拿出来让她看个仔细。知道她会打破砂锅继续问，他便就主动交代：“不过，那两个都嫁人了。长的，十年没有联系了，短的，五六年没再有过音讯。”
“秦汉嶙，你几岁了？”商彤霁能感觉到他的认真，谈恋爱可以，可结婚她真得好好考虑。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回现代了，而他终究只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她始终是要离开的，他们的结局或许没有言情小说里写得那样浪漫动人。
“我27。”秦汉嶙回答她。
27岁啊，商彤霁暗暗琢磨，10年前的那个，他17岁。5、6年前的，他则是21、22岁左右。还不算是早恋，空窗期的时间间隔也算是正常。她看着他，喃喃说：“我今年22岁，我们差了5岁。”
“这我知道。”秦汉嶙对于她在民国的个人信息了如指掌。他指尖滑过她的眉头，看着她的犹豫不决，他决定退一步说：“如果你觉得做我的夫人还太早，你想再等几年，我可以等你。”
第106章
深夜，冷风就如同是见缝插针的幽灵，一阵又一阵地吹进营帐里。商彤霁辗转反侧，就算她身上裹紧了被子，可面孔上的这一下又一下的风吹，让她无法安然入眠。
“怎么了？”秦汉嶙感受到身旁的人一直在翻身，他将被角压了压，轻声问她。
“我睡不着，有点儿……害怕。”商彤霁长叹一口气，她一闭眼就是断手和断脚，还有那些哀嚎的、炸得面目全非的……她不敢细想，骇人的画面就像是馋人的恶鬼，能把她的睡梦侵蚀干净。
秦汉嶙能理解她，战场上的血肉模糊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捱的画面，而对于她，则是恐怖如地狱。其实，她已经算得勇敢了，很多新兵光是听到枪炮声就已经吓得腿软。
他从她背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细细地亲吻着她的脖颈，与她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在呢。我护着你，谁都不敢伤害你。”
他的大掌放在她的腰腹处，就像是安全保险带一样，努力地给她安全和保护。商彤霁转过身，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释放着她的依赖，与他轻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这一天不好过，她不想过太久这样的日子，她怕心理承受能力会被压垮。果然，抗战剧里的大女主都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她这样的普通人，咬牙挺一挺也许还能过，但要她一直这样，她会崩溃。
这个问题让秦汉嶙停顿了一下。他原本的确是打算安排好物资就带商彤霁回去的，可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走不了了。他想了想，回答：“我让陈副官过两天就送你回家，你到家后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句话是电影里的标志性FLAG。一般说这句话的人，最后都没有‘回来’。商彤霁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第六感，还是她在害怕别的什么，她紧紧地抱着他，带着不舍说：“你和我一起回家，不好吗？”
秦汉嶙也想，但现实情况恐怕是不允许。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和她保证：“放心，我会很快就回来的。”感受到怀里人的紧张还有依赖，他转换轻松语气，将话题转移道：“你在家里乖乖地吃饭，休息，有空就去秦公馆那边走走。要是愿意，你替我去看看桃芝。你是大学生，说不定，你还能辅导一下她的功课。”
商彤霁‘少帅夫人’的名号肯定已经在北城城区内传开了，她回去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为难她，去秦公馆那边走动应该也不是问题。就当是打发时间吧，也许日子过着过着就习惯了。哪怕他没回来，她也可以继续享受到秦家的照顾。
“你不回来，我去那边干什么？”商彤霁还未把自己当做他的夫人，她也没有做好接受他的家人的准备。她失落地回了一句，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睡吧，不谈了。再说下去，就得天亮了。”她将面孔贴了贴他的胸膛，不想再和他说那些离别的话。
早上5点45分左右，秦汉嶙还在睡，商彤霁一夜浅眠，天一亮她就差不多醒了。看着他的黑眼圈，她知道他累，所以不想叫醒他。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去，穿好衣服后，她出去简单地刷了个牙，擦了一把脸。
“夫人，早饭还没好呢。您要不先坐一会儿，我给您先准备。”伙头兵看见少帅夫人来了，他不敢怠慢，想着先把长官的老婆给伺候好了。
商彤霁立马摆手拒绝，且走到烧火的地方，打算帮忙，说：“我倒是不怎么饿，你不用特地给我忙活。你们忙你们的，我帮你们一块儿弄。”烧饭可能她不在行，可烧火添柴她还是能帮着做一做的。
